老曾一走,藍念念趁著朱學休和小斧頭幾個人聊得正歡之際,拿了一條藍裙,偷偷摸摸的從橫巷的側門出了家,左轉右轉,很快就到了一戶人家。
看到對方橫巷的側門半開,開著一道縫,想也沒想,藍念念就鑽了進去。
誰知,剛進門就與人遇上了。“哎呀……,嚇我一跳!”
說話的是藍念念的嬸子,這是藍念念叔叔的家裡。
她嬸子手裡拿著一條藍裙,正要出門,抬頭看到藍念念,脫口就問道:“念念,不是說邦興公今天會到你屋裡做客的麽,你怎麽到了這裡?”
“來過了,已經走了,我正準備來找嬸嬸,不想就遇上了!”
“走了?”
嬸子一愣,接著又是快言快語,嘴巴急急的說道:“怎麽這麽快,你沒留他吃飯嗎?”
“這不合規矩!”
嬸子急了,生怕侄女年輕,不懂得規矩。
不過,她的話剛出來,藍念念就搖了頭。“不是我趕他們走,是他們自己要走,攔都攔不住!”
“吃了幾口水,他們就走了!”
“吃了水?……那就好,吃了水就沒表示看不起你,或者是看不起你們家,邦興公還是曉得輕重的。”
嬸子一臉欣慰,過後才又想起什麽,眼神有些疑惑,打量了面前的藍念念幾眼,嘴裡遲疑的問道:“既然他們回去了,那念念你……?”
“今天邦興公沒來,來的是曾管家,帶了兩擔盒桶、一個客籮,……還有這個,差點把我嚇死了!”
藍念念嘴裡說完,掀開藍裙,就從側腰帶裡抓出一張紅紙,遞到了嬸子手裡。
她嬸子拿到紅包,先是一愣,接著捏了捏,然後又捏,捏了好幾回,臉上終於笑開了花。“哇倒倒倒……,念念你發了,居然是三個大腦殼!”
“邦興公果然是大氣,怪不得能夠帶著光裕堂興旺發達,一出手就是三個大腦殼。”
“當真是大手筆!”
嬸子兩眼發光,又驚又喜,笑的兩隻眼睛都看不見了,喜滋滋的問道:“邦興公這麽大的手筆,那兩擔盒桶裡裝了什麽,想必也是好東西,沒有拿那雜七雜八的東西打發你吧?”
“是些什麽?”嬸子喜滋滋的問著。
“還能有什麽,不都是那樣!”
藍念念暼了嬸子一眼,沒想到嬸子一看到幾個大洋臉色都變了,興奮的分不清東南西北。
不過嬸子問話,藍念念還是要回的,想了想,稍作回憶,嘴裡便說道:“東西都不錯,份量也足,每一層都裝的滿滿的,有落生、瓜子、豆子、雪(蠶)豆、米酥、(芝)麻子、雲片、米泡糖,還有一些……”
說到這裡藍念念眼神一亮,脫口問道:“對了,盒桶裡那一碗豆腐角(gou,音同勾)是什麽意思?”
“難道這也有的送?怎麽回?”藍念念問著嬸子。
她說的為什麽對方會送這東西來,如果要回禮,這一盒禮應當怎麽回。嬸子聽到,也是一愣,轉眼就問道:“就一碗豆腐角(gou,音同勾)?”
“那倒不是,那層除了豆腐角(gou,音同勾),還有個(紅)包子。”
“(紅)包子?”
嬸子一愣,隨後就笑了。“呵呵……,這就對了。”
“邦興公想的周到,他這不年不節的派人到你屋裡,所以特意在他們家裡事先煎了豆腐角(gou,音同勾),送過來給你做菜,用來招待他們,這樣就不怕你沒準備,因此丟了面子。”
嬸子滿臉羨慕的看著自家侄女,告訴她。“一般來說,盒桶裡(的某一層)要是有豆腐,那一般就會另外一樣,只要你把它留在那裡,就當你回了禮。所以邦興公在上面放了個(紅)包子,也是這樣意思,有些人沒票子、或者是不講究,就會直接在裡面放張紅紙,代表你不用回禮。”
“原來是這樣,我還真是不曉得,多虧了嬸嬸!”
藍念念一臉的慶幸,嘴裡謝著嬸子。
她嬸子看到,連連點頭,笑道:“我也是嫁人這麽多年了,才摸到裡面的一點門道。我們嶺北和仙霞貫有很大的差別,他們送來的這些豆腐沒放鹽,這是告訴你這是他們新煎的,不是在家吃剩的東西,所以你做菜時記得一定要把鹽給放足了。”
豆腐角(gou,音同勾)也就是家常豆腐是很要鹽的,要是放少了,吃的時候就會覺得沒放過鹽。
“嗯,嗯。”
藍念念連連點頭,過後,又看著嬸子手裡的紅包開口問道:“那這個紅包呢,怎麽辦,能收嗎?”
“紅包?”
嬸子一愣,這才想起手裡還抓著別人的紅包,趕緊把紅包還給了對方,嘴裡乾笑了兩聲解圍。“紅包要分場合,要是放在盒桶或者是客籮裡,這種紅包一般不能收,但是如果是親手遞過來的,那就能收下。”
“你這紅包不是會放在盒桶裡送來的吧?”
嬸子眼神不定的看著藍念念,一臉惑色,實在是這紅包包的太大了,在不得不讓人起疑。
藍念念聽到也是一愣,不過過後聽到是嬸子在懷疑這紅包的來路,又是趕緊的搖頭。“沒有,這是曾管家親自給我的,我表示不要,用強塞給我了。”
“那就好!”
嬸子的語氣一下就變得輕松,告訴藍念念。“這麽看來,邦興公這是真心實意的想要將它給你。……你要收好了,一般人家裡累上四五年也不一定能存這麽多個銀洋。”
“嗯,我曉得。”
藍念念連連點,點過之後,正要說話,嬸子又搶了先,神神秘秘、又有些抱怨的說道:“你這妹子也真是的,做了這麽大的事也不提前講一下,要不是我們收到了消息,你叔叔叔告訴我,我根本就不曉得邦興公要你來屋裡,你還曾經救過大少爺,替他縫過針。……這麽大了,當家的還不知油鹽貴,明知道邦興公要來,前些日子還死笨死笨的將你媽留下來的那套給首飾當了。”
“你不知道這當鋪一進一出,差不多就能去一個月的米糧麽,要是贖不回來,到時有的你哭!”
“你就不曉得心疼?”
嬸子接連問話,先是抱怨、後是埋怨,拿著瞪著藍念念,一臉的痛色,仿佛去當鋪的不是別人,而是她自己。
嬸嬸一說,藍念念登時臉就紅了,嘴裡呶呢了好久,才驚驚慌慌地開口說道:“我,我……這不是我媽死了,(為了埋葬她)家裡該吃的吃了、該用的用了,不該用的也用了,沒辦法才拿去當了嗎?”
“再說了,事情過了這麽久,我哪曉得邦興公會來,而且送這麽重的禮。我……”
“我……”
說到這裡,藍念念再也沒有忍住,眼眶裡打轉的淚水嘩的一下就流了出來,兩眼通紅、滿臉委屈。
因為山歌唱的好,藍念念從小就有一股傲氣,覺得自己其他人強。沒想到在這節骨眼上,居然會有長輩埋怨她,而且說的如此不留情面,讓她隻感覺想哭。
藍念念如此模樣,她嬸子一見,當即曉得是自己說重了,趕緊拐彎,和聲說道:“是嬸嬸說的重了,你別介意,我這也是擔心你,怕你不曉得輕重,你負擔不輕,屋裡幾個都是小的!”
“對了,現在屋裡還有幾個人,除了大少爺還有誰?……我正準備過去看看,沒想到你自己過來了。”
嬸子告訴藍念念。“他們這是病愈拜謝,回禮和平常有些不同,你回他的豬肉必須帶紅,貼張紅紙或拈點紅花沾上去。”
“另外還要煮雞蛋,每個人兩個,不管是大少爺和他的奶兄弟,反正一起來的都必須要給,包括那幾個跟班和看門的。”
嬸子嘴裡說的飛快,一邊說著,一邊將藍裙往身上套。“你先回去做飯,我出去轉轉,看看其他幾家,找到湊夠數的雞蛋。去年年底和年頭都下好大雪,好多家裡的雞都被外面的動物給咬了,這有點難!”
嬸子風風火火,嘴裡說的飛快,一邊訴苦,一邊又告誡、提點著藍念念。“邦興公好不容易來一回,雖然不是親自來,但我們可不能失了禮數。……對了,這雞蛋也是要染紅的,屋裡還有紅花吧?”
“嗯嗯,有的,我去年收了點,還在抽屜裡放著,用紙包著。”
藍念念連連點頭,她嬸子也是連連點頭,一邊說,一邊往外走。“那就好,你先回去忙著,我這就去轉轉。”
藍念念沒想到嬸子出門,是特意了為她的事,這讓她心裡有些感動,現在春耕雖然已經過去,但各種瑣碎的事情特別多,一天到晚都在田埂上忙著,根本脫不開身,這不在飯點上、半中午的,對方能特意從田裡回來前來幫忙、生怕她忙不過來或者是失了禮婁,如此做為,也不枉她為藍念念長輩,有情有義。
“謝謝嬸嬸!”
藍念念真誠的念著,只看到嬸子往外走,又嚇得趕緊叫住對方。“嬸嬸,你等等……”
“怎麽了,念念?”
嬸子一臉好奇的回頭看著藍念念,看到她面色突然變得通紅、一臉難色、嘴裡吞吞吐吐的樣子,她嬸子只是一愣,然後稍稍細想,接著就福至心靈,臉上笑了起來,微微笑道:“屋裡沒米了吧?”。
“不要緊,這屋裡還有,嬸嬸給你打幾升。”
嬸子說給就給,行動力超強,領著藍念念進了旁邊的雜物房,掀開米缸上的蓋子,一連給藍念念打了五升米。
“屋裡有困難,記得跟嬸嬸講,要是我不在,和你叔叔講也是一樣的。不說別的,邦興公送了這麽多東西來,我們沒道理讓大少爺餓著回去,只看那幾個大腦殼,傾家蕩產也得讓他們吃飽囉!”
“嗯,我曉得!”
藍念念訥訥如螟,像蚊子叫一般,低著頭、小小聲,看都不敢看面前的嬸子一眼,就像做了虧心事。
春種夏收的這一段時間裡,贛南人把它們叫做青黃不接,意思就是吃的吃完了,種的還沒有成熟,黃的谷子和青的稻苗接不上。但是家裡一頓米都拿不出來,這還是讓藍念念很難堪。
要不是朱學休上門,藍念念就根本沒想過來借糧,隻想著找些野菜,混著雜糧渡過這一個半月。只要等到五月底,新的糧食就收割了。而且因為地理位置,九山村的人家一年半載都是吃雜糧。只是沒得辦法,邦興公寄信說會過來拜訪,不能讓客人吃雜糧,藍念念不情不願,拖到今天才過來嬸嬸家裡借米。
藍念念兩隻手分別把身上藍裙兩具裙角掀起、張開,接住嬸嬸借給的五升米,然後轉身就走,等出了嬸嬸家裡,又把兩隻手的裙角合到一處,由一個手拿著,另外一隻手把門關了,回到自已家裡。
就這樣,她還一路上東張西望,生怕有人看見她來過叔叔家裡借米,生怕沒好意思,臉皮薄。
邦興公提前送信過來,藍念念得以提前一天進行準備,十二點剛過,就張羅了一桌飯菜,除了老曾和朱學休從家裡帶來的、以及一些應季的蔬菜,藍念念居然還準備了米粉,特意去殺豬佬家裡接了豬血,加了點新鮮的蒜苗也端了上來。這讓朱學休很是意外,不可多得、大快朵頤,當然,桌面上其它的菜式,他一樣也沒有放過,看的藍念念姐弟三人很是意外,都拿眼看著他。
這次為了感謝藍念念,主院帶來的食物裡,除了那份新炸的豆腐角,還送來了十幾斤豬肉。因為份量太重,不好掛在盒桶上,於是壯嬸另行準備了一個客籮,把豬肉裝在裡面帶了過來。
雩縣人到別家做客,別的菜先不說,但是主菜一般都是主隨客便,也就是客人帶了什麽食物來,就將那樣食物做出來待客。
比如送豬肉,按照雩縣及仙霞貫的習俗就是主家就必須將這塊送來的豬肉煮熟了,然後撒上鹽、一分為二,一份用來待客,一份作為回禮,讓客人帶回家去,而肉裡面放鹽就是保證它能多放幾天,帶回去時不會壞。
這次來不比上次,豬肉足有十幾斤,所以藍念念做菜也做的豐盛,紅燒肉裡再也沒有‘可惡’的‘發霉的豆腐角’,一盆滿滿的紅燒肉,全是新鮮的豬肉做成,紅通通的,醬油放的不少,一片金黃,沒有半點摻假。
至於帶來的那份豆腐角(念gou,音同勾)煎的外焦內嫩,混合著新鮮的線椒,被做成了青椒炒豆腐角,新鮮出爐,伸出筷子夾一塊,那豆腐角就不停的晃動、鮮活亂跳,新鮮的不得了,讓朱學休吃的欲罷不能。
一筷子紅燒肉,一筷子青椒炒豆腐角,朱學休吃飯風卷殘雲一樣,惹得小斧頭張大著嘴巴一直的看著,看得目瞪口呆,眼睛都不眨一下。
“你這是怎麽了,看著我做什麽?”
“難道……我臉上有花?”
沒有長輩在桌上, 朱學休表現的很意隨意,看到斧頭目瞪口呆的樣子,更是有些得意的臉上帶著壞笑,他就喜歡看小斧頭吃癟,越是機靈的人吃癟越是好看。
小斧頭看著朱學休吃菜,看的口水流,聽到問話,趕緊用意識的吞了幾啖口水,張大嘴巴對著朱學休說話。
“你,你……不是不吃豬肉的嗎?”
不吃肉?
朱學休一愣,不記得自己曾經有這樣說過。
聽到小斧頭說出這話後,朱學休拿著眼不停的在‘番薯’和藍念念姐妹身上掃過,斧頭年紀這麽小,又這麽說,肯定就是桌面上這幾個人曾經說過這樣,或者是類似的話。
小斧頭就是個小鬼靈,一看朱學休的樣子,就猜到了他心裡在想著什麽,一想也不想脫口便說道:“姐姐說你們是富貴人家,不喜歡吃肉。”
“……還說你吃酒都不吃水酒,必須是喝那種沒有加過水的好酒才成,吃什麽都是要吃好的,不好的食物不沾。”斧頭的年紀還小,記不住酒釀這樣的名稱,所以隻說是好酒。
斧頭說的頭頭是道,嘴裡說著,還不斷的點頭,好像朱學休真的就如他嘴裡說的那樣。嘴裡說完,還拿著一對眼,兩眼亮晶晶、滿頭霧水的看著朱學休,眼神裡寫滿了好奇。
PS:現今這個社會,還懂得這種禮數的人實在是太少了,忍不住的寫了下來,呵呵,勿怪。相信有人喜歡,也有人不喜歡,喜歡的書友還請多多支持一下。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