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有人。
那是一個小女孩,低著頭,不知是在走路還是遊玩,走起來左搖右擺,在田埂上走一步晃三晃。看那速度,從陂下村到尾田村這段小路也不知她已經走了多久時間。
那背影看著有些熟悉,然而‘番薯’卻始終想不起前面走著的到底是誰,又會是哪家的孩子,在哪見過。
“前面誰啊?”朱學休一樣沒看明白,開口直接問了。
話一出口,前面就有了反應。不過卻是沒有說話,只是在田埂上,低著頭,等他們兩個靠近,走到面前,那小女孩才抬起頭,仰著臉看著朱學休兩個。
這一照面,朱學休頓時就看清了。
這是美連,屬於自家人,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只是今天換了一身衣服,打扮的不一樣,所以一時沒認出來。
何謂自家人?
那就是在一個院子住著的,朱美連就是自家人,她的母親壯嬸就住在主院,是主院的大廚。
其實,說壯嬸母女是自家人或許也不全是對,其實她們很少住在主院。以前也是這樣,她的大女兒出嫁之後更加這樣,經常不在主院夜宿。只是今天是端午節,壯嬸做為主院的大廚,那是無論如何,也是無法繞開的,昨晚肯定是宿在主院裡。
壯嬸起的早,早早去了祠堂開工,而這小美連就落在了後面。
“哇……!”
朱學休望著面前的小美連,馬上就換上了笑臉,眼神放光,嘴裡嘖嘖有聲,不停的在讚歎。他單手叉腰,面上帶著殷切地笑容,目不轉睛的打量著她,說的是搖頭晃腦。
“美連,你今天怎麽打扮的這麽標致啊,還穿著新衣服呢!嘖嘖……”
女人的天性就是愛美的,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
聽到朱學休的讚歎,小美連又喜又羞,一對眉毛彎的不見眼。明明是樂壞了,偏偏卻又低耷著頭,扮不好意思,只是嘴裡翹著,呵呵的無聲笑著。
不過也就是一眨眼的時間,小美連就又抬起了頭,對著朱學體擺弄了一下身上的裙擺,仰起了那張小臉,明亮的雙眼看著朱學休。
“大少爺,我這裙子好看嗎?”。
“好看!”
朱學休點頭,點的毫不遲疑。這是近得幾年城裡剛剛流行的款式,誰敢說不好看。
“是吧,我也覺得好看,蠻喜歡呢!”
小丫頭再次在朱學休面前搖著小胳膊小腿,擺弄著裙擺,想讓他看得更加仔細些。只是擺弄到一半,她的一雙小手又摸到了頭上。
“對了,我頭上的花好看嗎,它是紅色的呢!”
小美連又要求讚,朱學休定睛一看,本來是想說好看的,只是話到嘴邊,又給咽了下去。
“花……,花……,這花……”
朱學休心腸百結,嘴裡倒吸了一口氣,腦子裡拚命的打轉,一雙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不說好看與否,惹得小美連越是盯著他看。
小美連年紀小,剛剛才叫十歲,她的頭髮不但黃,而且還少,疏疏拉拉的被梳成了兩個牛角辮。不但沒有鬥牛應有的朝天朝氣,反而松松垮垮的,上面的頭花隨時都要掉下來一樣,歪歪扭扭。
“呃……,花,花不好看。”本來要點頭的,不過最終還是沒有勇氣說出口,只能是搖頭。
朱學休怕小美連不相信,故意的一看再看。湊前看、退後看,偏著腦袋左邊看、右邊看。以此表明自己看的很仔細、很認真,最後才又慎重的再一次搖頭,
進行確認。 “不好看,頭髮還是黃的,稀稀拉拉,一看就是一個黃毛丫頭。頭花馬上就要掉下來了,擋都擋不住!”
朱學休很認真,說的那是一本正經。
前後落差太大,小美連一時之間根本沒法反應過來。本來就是來求讚的,沒想到卻是得到這樣一個結果,簡直是傷心欲絕。
“啊……?”
小美連嘴裡說著,心裡一緊,面上就開始發愣,一雙小手不知不覺朝頭頂摸了上去。
“別摸,一摸就掉了。”朱學休臉色煞白,趕緊提醒。
然而話音未落,頭花就從小美連的頭上掉了下來,跌在田埂上,翻了幾個滾,最後落在了路邊的土溝裡面。
“……”
兩個人都傻了眼,大眼瞪著小眼,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小美連的臉色很快就苦了下來,仰著頭望著朱學休,淚光在眼眶裡不停的打轉,晃悠晃悠的。
“別哭,不是我乾的,我根本沒碰過你!”
朱學急了,趕緊分辯,堅決否認。
只是小美連卻是不理會,“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掉在地上的頭花也不撿了,直接在地裡掰下幾塊硬土,朝著面前的朱學休砸了過來。
“你壞,你壞,你是壞蛋!”
“大少爺是壞蛋!嗚嗚……”
小美連不依不饒連續扔了幾塊泥巴,過後哭喪著臉,撿了頭花跑開了,一路都嘶著嗓子,吹嗩呐一樣的嘹亮。
“嗚嗚……”
隻留下朱學休站在田埂上不停的跳動,抖落衣衫上的泥巴,滿臉尷尬。這是熱臉貼了冷屁股!
“哈哈……”
‘番薯’笑的前仰後翻,笑得恣意猖狂,笑的朱學休滿臉通紅。
不過很快,也就幾秒鍾的時間,朱學休就翻了臉,一對牛眼睛回瞪他。“笑什麽笑,她要是告訴了壯嬸,說我們在笑話她,你怎麽死的都會不知道。不死都脫張皮!”
朱學休說的是氣話。不過這話一出口,‘番薯’登時就變了臉,焉了氣,再也沒有笑出聲來。
壯嬸是誰?
那是小美連的媽,是主院的大廚。只是她本人不姓壯,夫家不姓壯,名字裡更沒有壯字。她之所以叫壯嬸,那是因為在雩縣一帶,肥胖和壯實都叫壯。
壯嬸比‘番薯’更壯,至於壯嬸壯到什麽地步,用雩縣的客家土話來說,那就是壯的像一隻礱一樣!
“礱”是什麽?(礱字讀long,與龍同音。)
礱就是磨盤,那是用來碾米磨粉的工具。壯嬸就像礱一樣,圓鼓鼓的分不出哪裡是肚子,哪裡是腰圍,反正看在眼裡,哪裡都是圓的。
壯有時候並不可怕,就如‘番薯’也壯,也很能打,打起來一當五或許不可能,但擋住三兩個人,那是肯定不在話下,從來沒有人懷疑過這一點。
只是,從來沒有人會覺得‘番薯’可怕。
然而,所有的人都知道,壯嬸是可怕的,可怕的讓人退避三尺。
因為從壯嬸嘴巴裡說出來的話,那都是理。橫說橫有理,豎說豎有理,你要是覺得她沒理,她那小山一樣的體段、礱一樣的身材就會朝著你撞過來,和你評評理。
男人也就罷了,身體撞過來,有本事你就擋回去。但是一個女人拿著小山一樣的身材,像礱一樣的圓圓的向你滾過來,你能怎麽辦?
嘿嘿,那是根本沒法怎麽辦!
擋你你不好擋,胖的人一般都是波濤洶湧,一個不慎碰到哪裡,摸到哪裡,你就是全身長著一百張嘴,那也是不夠說清楚。
打也未必真打得過,有句話怎麽說的,你就是打贏了那也得把你給累死。嗯嗯,沒錯,就是這樣,你記得這句就沒錯了。
不擋不打嘛,呵呵,那就對了,壯嬸要的就是這麽個效果。
壯嬸就是這樣,能說會道、敢打敢拚、喜勇好鬥,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看家門領更是修煉的融匯貫通,是戰鬥力超一流的絕頂高手。仙霞貫遠近聞名,附近的大小爺們、老媽子、新媳婦那都是心服口服,不服你也得服。
反正不管你做什麽,在壯嬸面前怎麽做,那都是你的不是。不是就代表著無理,無理你就得讓三分!
因此,無論有事無事,朱學休看到壯嬸來找,那都是立馬就返轉,繞著她走。而‘番薯’見了她,更是沒有得玩,就如兔子見了鷹,跑的是飛快。
要是兩個人在一塊,真出了什麽事情,‘番薯’就是滿身是嘴,那也是說不清楚。
誰讓他長得和壯嬸差不多一樣壯,作為光裕堂唯一可能與壯嬸比肩的存在、潛在對手,不是‘番薯’還能是會有誰,肯定是他動的手,更何況他還是‘番薯’,光長個,不長心不長眼。
是個人都會這樣想!
番薯是不長心不長眼,然而此番薯非彼番薯,‘番薯’再不長心不長眼,那也會有心眼。
因此,壯嬸一出,‘番薯’就得見蔫。
不管是真蔫還是假蔫,蔫的時間長了,就會變成真蔫。‘番薯’如今是真有幾分怕壯嬸。
所以朱學休這話一出,‘番薯’就被憋的滿臉脹紅,差點岔氣,只能不斷的咳嗽、忙著喘順氣,渾身都不自在。
驚若寒蟬,也不過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