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你們姐妹倆都坐著。”
壯嬸示意著藍念念姐妹,讓她們入座,笑意盈盈。
看到朱學休頭一回帶著一位外姓的妹子到店裡吃飯,壯嬸那心裡就像貓爪子撓過一般,又癢又舒服,正中其心意。笑不停嘴,一張嘴從來沒有閉合過。
對著藍念念姐妹說過,壯嬸又伸出手逗弄朱學休身邊的小斧頭,把他的小籮卜頭扳了過來,在對方的額頭上親了一口。“你是斧頭吧,果然是精靈!”
“你來過院子裡幾回,我都在忙著,沒有機會見著。後來你又去了學堂,我更少有時間去。”
“等過了節開學的時候你到院子裡來,讓我給你做餐好吃的,看你這瘦的,像馬猴一樣,需要好好補補!”
壯嬸慷他人之慨,沒有絲毫的難為情。小斧頭聽了更是連連點頭,覺得這個可以有。“好好好,我過幾天就過去。”
“謝謝您了!”
小斧頭兩眼放光、滿口子的道謝,臉上笑成了一朵花。
壯嬸其名,藍念念一家身在九山,離著二十裡也有曾聽說過,但是卻是頭一回遇上。
藍念念身份有些尷尬,微微的低著頭不說話,但重香和小斧頭卻是好奇心十足,無法理解她與朱學休之間的主不主、仆不仆的關系。
不過即便是如此,她們姐弟還是感覺到了壯嬸的善意,小斧頭更是偏著小腦袋對著壯嬸左看右看,特意引得壯嬸注意。
“為什麽你這什麽壯啊,他也壯。”
小斧頭先是指著坐在朱學休另一側的‘番薯’,過後又指著身邊的朱學休,嘴裡說道:“他就不行,和我一樣瘦不拉幾的,好像從來沒吃飽過飯一樣!”
“他公公也是這樣,都是挺瘦的,為什麽會這樣,你們不是一起吃飯的麽?”
小斧頭滿頭霧水,怎麽也想不明白。
他並不曉得只是出門在外、或者是邦興公不在場的時候,‘番薯’才會坐在朱學休身邊一起吃飯,而壯嬸更是幾乎從來不與邦興公他們爺孫倆一起用飯。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坐在一側的悶了半天的‘番薯’一聽小斧頭這話,臉就黑了。
要是讓不知情的人聽到了小斧頭的話,還會不會是以為壯嬸和‘番薯’這些幫工或者下人侵蝕了主院的財物呢!
不過‘番薯’不樂意,其他幾個人都笑開了,朱學休笑、賴掌櫃也笑、連著壯嬸也樂得更是見牙不見眼,歡喜的抱著小斧頭的小臉蛋又要親一口。
小斧頭好不情願,小嘴巴像掛油瓶一樣,只是力氣不夠壯嬸大,臉蛋被壯嬸的雙手夾著,強行啵了一口。
“小嘴巴真甜,還曉得哄我開心!”
壯嬸滿臉笑意。
以前不比如今,現在是到處都有人減肥,瘦的像排骨一樣,但是在上個世紀的很長一段時間,在人們的眼裡,肥胖都代表的有福氣。
人的一生就是需要有福氣,因此壯嬸聽了小斧頭的話很是高興。不過最後還是辯解了幾句,道:“那不一樣。大少爺和老少爺是主家,我和‘番薯’是幫工,吃的是東道主的!”
“都說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好米好飯吃進肚籮(雩縣一帶,肚子就叫肚籮,形容它能裝。)裡去了,總要記著恩情,不能不明不白的抹殺了東家這份恩情!”
“米飯也是這樣,我們吃了它,就得記著它的恩情,這才叫做知恩圖報!”
壯嬸話說的頭頭是道,嘴裡說的風趣,話沒說完,屋子裡的眾人就笑了起來,不分男女老少,一屋子的笑聲。
“哈哈……”
“咯咯……”
笑語歡聲。
只是就在大家樂著的時候,冷不防門外又傳來了他人的笑音,接著就有說話的聲音從屋外傳了進來。
“要照您這麽說,我這種人就是忘恩負義的囉。”
“……吃了東家這麽多年的米飯,好酒好菜的供著,全身上下沒有幾兩肉!”
管家老曾出現在房門口,隨後走了進來,臉上始終帶著盈盈的笑意。
大家聽到他的話,看看他的排骨身材,一身長馬褂穿在身上,松松垮垮,怎麽看都像是旗幟一樣在飄著;隨後再瞅瞅朱學休身邊的壯嬸,礱一樣的身板、膀大腰圓,一件寬大的長襖裹得圓圓滾滾。
於是,又是哄堂大笑。
“哈哈……”
“咯咯……”
藍念念也是掩著嘴直樂。
到了今天,她總算是明白為什麽光裕堂大少爺的嘴巴那麽滑,光裕堂的主院裡十有八九一屋子都是這樣的人,不然不可能出現現在這種場面。
光裕堂的當家人邦興公也可能是一個這樣說話風趣的妙人!
想到這裡,藍念念不由得心裡暗自點頭,認為自己不會猜錯。
眾人皆笑,連壯嬸也是樂的咯咯直樂,朱學休也在笑,只是笑著笑著,臉色就變了,一對眼時不時的朝著老曾以及他的身後望去,生怕邦興公過會會不會出現在管家的身後。
“坐坐,大家都坐!”
老曾雙手連連往下按,招呼著藍念念等重新站起的眾人入座。“都是自家人,不用太客氣。”
“都說相請不如偶遇,我家老爺子和大少爺一直有心想請表妹子吃餐飯,表示謝意,又怕你害羞不敢上門。這回您既然來到了仙霞貫,到了這飯店裡,就該吃吃、該喝喝,就當自己家裡一樣,用不著客氣。”
“也就是大少爺有心,曉得這次趁機會把您請過來,這才讓我們能在這裡再相聚,過會您可要多吃些!”
老曾嘴裡會說話,環視了桌上的眾人一圈,然後又對著藍念念說過,看到她連連點頭,過後,老曾才轉過臉來,對著朱學休微不可見、輕輕地搖了搖頭。
朱學休提心吊膽,一看這模樣,心裡頓時松了一口氣。“沒事、沒事,大家都安心坐著。”
朱學休再次出言安撫藍念念姐妹,嘴裡催促著賴掌櫃。“菜好了吧,趕緊的上,都趕時間。”
“好了、好了,馬上就上!”
賴掌櫃應著,嘴裡說完,人就往外走。
誰知就在這時候,老曾攔住了他。“藍家表妹子與大少爺有舊,兩家來往已經好幾年了,曾經多回幫助過大少爺,情深義重。……既然大少爺選擇了你這裡,那麽你店裡就要好好的招待,切不可慢待了她們。”
“是是是。”
賴掌櫃連連點頭,過後,老曾才悠悠的問了一句。道:“你們為大少爺他們準備的什麽菜式?可有欠缺?”
老曾這話一出,眾人皆看著老曾和賴掌櫃。
賴掌櫃聽到老曾過問,心裡哪裡還能不知道這是邦興公在過問,說不定他老人家就在外面不遠,甚至是已經在飯店的哪個小房間裡住著也不一定。
想到這裡,賴掌櫃趕緊的搖頭,道:“沒有,這都是大少爺點的菜式,我們照著做。”
“豆腐角、萵筍、蕎頭葉炒肉絲、肉圓、三鮮湯,還有一道黃燜魚。”
五菜一湯,大小五個人,按理是夠吃了,老曾聽的連連點頭,曉得這份菜式朱學休、甚至是賴掌櫃都用了心思。
豆腐角(念gou,音同勾)也就是家常豆腐,這是雩縣和仙霞貫人最喜歡用來待客的一道菜式。
萵筍是時蔬,蕎頭炒肉絲這道菜可以上正式的席面,但是半葷半素,這種場合也能用。
肉圓就是肉丸子,黃燜魚自不用多說,只是一道下飯菜,仙霞貫的魚要上席面,必須是裹上米粉用油炸過的。
五道菜沒有一道真正的硬菜,這是考慮到對方初次上門,要是弄的太正式,會顯得過於生份,這樣對方以後說不定就不會再上門。
因此,朱學休或者是賴掌櫃拿捏到了對方的心思,置辦了這樣幾個菜式,算是中規中矩。不失禮、不隆重,還能讓對方一眾人吃飽飯。
因此,在沒過正月十五元宵節之前,仙霞貫人有著不吃雞蛋的風俗面前,他們沒有按照常見的貴客頭回上門一樣,待客用的是雞湯,而是選擇了三鮮湯。
雖然是三鮮湯,但是雩縣一帶的三鮮湯除了三鮮,裡面會另外放些肉沫提味,也算是沾了葷氣,不算是失禮。
老曾心裡想著,面上連連點頭,站著想了想,這才又接著開口說道:“藍家表妹子頭一回來,既然是想著吃餐便飯,這些菜式也是夠了,不過……”
“不過遠來皆是客,藍家表妹子又是頭一回來,我們做主人的不能太失禮,我看這樣吧……”
老曾轉過身來,對著桌上的藍念念姐妹遠遠的說道:“藍家表妹子,我們不想讓你們為難,但你們也不能讓我們失禮。”
“肉圓(肉丸子)雖然也是肉,但到底有些不成樣,您能不能讓我們再添加一道菜,米粉蒸肉……或者是扣肉?”
“您看怎麽樣?”
老曾嘴裡說的好聽,滿臉正色、嚴肅,似乎要和藍念念要好好商量,但嘴裡的語氣卻是不容置疑。
按照雩縣和仙霞貫一帶風俗,待客的正餐和普通的餐食之間,有一道很明顯的菜式來區分,這道菜叫做正字塊。
正字塊其實就是紅燒肉。
兩指寬、兩指厚、方方正正,因此叫做正字塊,朱學休數次到藍念念家裡做客,待客的那道紅燒肉都是做成了正字塊。
每家每戶,每次辦宴席的時候,只要席面上出了正字塊,那就表示可以開始散客,客人這時候開始離去,這才算做是不失禮。
如果是普通的逢年過節、走親戚,家庭待客時只要飯局裡出現了正字塊,不管其它的菜式如何,主人就不算失禮。
然而,粉蒸肉和梅菜扣肉不一樣,它們頂多算是一道硬菜,與正字塊代表的意義相去甚遠,什麽樣的場合都能用,它們只是比小炒肉稍微正式、像樣些,遠遠達不到正式待客的要求。
因此,老曾才會藍念念提出這樣的建議和要求。
聽到這話,藍念念只是低著頭,稍作思量,嘴裡就開始說開了:“謝謝曾管家。”
“謝謝大少爺,謝謝掌櫃的,麻煩你們了,讓你們費心了!”
藍念念一一點頭致謝。
嘴裡這麽一說,顯然她是已經同意了,賴掌櫃聽到這話,趕緊的告辭離去,出外去準備。接著,壯嬸離門而去。
等到頭道菜上過之後,管家老曾也同樣托詞離開了小房間。
至此,壓在眾人心頭的大石頭才終於是松去了,曉得邦興公是不會再出現了。
“吃吃吃,別客氣!”
朱學休熱情的招呼著客人,手裡拿著筷子,不停的衝著藍念念姐妹吆喝,風水輪流轉,總算是輪到他勸客了。
小斧頭就坐在他身旁,兩個人也是熟惗,曉得這小家夥喜歡吃什麽,扣肉拚命的往他碗裡夾。至於肉丸子,直接端起來往小斧頭的碗裡趕, 常常對方碗裡有點空隙,就被朱學休見縫插針的補上了,引得小家夥大呼小叫,滿滿的不情願。
“夠了、夠了,別影響我吃飯!”
菜多了會擋著吃飯,而且碗裡太滿了也不好進筷子,大大的影響了小斧頭吃飯的效率、急的他差點跳腳。
朱學休聽到,只是淡淡的一笑,不過從此也淡淡的減少了往小斧頭碗裡夾菜的次數,只能衝著藍念念和重香兩個勸菜。
“吃,快吃!”
“曉得你們怕生,不敢做些更好的菜,隨意點吃……用不著客氣!”
妹子就是妹子,你作為成年男子,就不能往對方碗裡強行夾菜,勸也不能太熱情,不然對方反而更不好意思,更是放不開。
朱學休偶爾的勸上幾句,然後自己端著飯碗猛扒,至於身邊另一側的‘番薯’,大少爺看都不看他一眼。
‘番薯’做為他的跟班、奶兄弟,以及邦興公安插在孫子身邊的“間諜”兼保鏢,沒吃飽時,需要他出力的時候,‘番薯’從來沒退後;就算給他吃的再好,朱學休狗腿子一樣的巴結他,需要匯報的時候,對方也從來沒含糊過,一直都在打小報告,完全沒有這個必要!
‘番薯’坐在朱學休身邊,始終沒有人勸菜,心裡也毫不介意,低著頭,捧著飯碗,吃的山響。
“呼……”
“嚕嚕嚕嚕……”
“呼……,嚕嚕嚕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