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手工件沒有全部賣完,但收入還是達到了藍念念的預期,心裡暗暗盤算,幸好是來了仙霞貫。
要是選擇到九山村所在的集鎮上,嶺北鎮雖然也是隔一天就趕集,但墟市不在過境的大馬路,人流量遠遠不如這裡,而且嶺背鎮也不夠仙霞貫富庶,四面八方、相鄰鄉鎮的人都喜歡來這裡趕集,消費能力強。
別的不說,要是換在別處,那-擔蕎頭、兩隻山雞就不一定能順利售出,就算能,也不可能有這麽快的速度就賣出了,從而讓她有時間陪著妹妹一起售賣手工物品。
姐妹倆收了攤檔,藍念念讓妹妹挑著賣過蕎頭的糞箕跟在後頭,自己提著籮籃,開始走街串店的購買一些必需品。針頭線腦、油鹽自不必多說,想想接下來要給朱學休織毛衣,又想著買一副織針。
買針線的時候,想著要繡十雙鞋墊,一口氣買了一大堆線腦,花花綠綠各種顏色都有,那個時候的線腦,與現在不一樣,現在是中間卷著一個空心的紙筒子,以前那是直接一個空心的圓球,因此才會叫做線腦。
買下來以後,覺得價格實在,藍念念又相中一塊花布,想著拿回去,請裁縫幫著妹妹做一身衣服,妹妹從小到大一直撿著她的舊衣服在穿,現在年紀長了,喜歡漂亮了,應該給她置辦一身。
如果還有剩的,還可以留著以後做些小件,比如帕子、袖套等等。
連逛幾個店,價格都不貴,到了糧油店買油鹽醬的時候,物價居然比以往問價都要便宜幾分,藍念念的眼睛就亮了。
想想身邊跟著朱學休,再看看朱學休無意之間與那店夥計之間的眼睛交流,像便秘一樣,藍念念心裡就有數了。
曉得自己無意之間逛的這幾家店鋪,十有八九都是光裕堂的店面,只是自己不是本鄉人,不經常前來仙霞貫來趕集,所以並不知情。
想著光裕堂的大少爺是個大戶,藍念念一咬牙,居然又提前買了幾斤花生種子。這東西產量低、種的少,所以每年種出來的結果,除了自己家吃的、榨油之外,連挑選種子都不夠,因此每年都需要重新購買花生種子。
只是這花生種子很少在正月裡買,一般都要等到二月中或二月末。
朱學休身邊跟著小斧頭,看著藍念念帶著妹妹買買買,嘴裡齜著牙、臉上樂開了花,不停的提醒對方看看還有什麽需要,鼓勵姐妹倆多買些,但是心裡卻苦的無以複加、撕心裂肺。
藍念念姐妹擺檔,朱學休不願意上前,就是因為身份敏感,所以等集市快散了,人流量小才上前幫忙收檔,沒想到最後她居然帶他一起逛街,還四處買買買。
想著明天估計全仙霞貫的人都曉得光裕堂的大少爺和一位妹子一起壓馬路時,朱學休隻感覺頭酸腦脹。
不過這麽些都不要緊,這至少是以後的事情。朱學休現在想著的是怎麽吃中午飯。
他自己不太餓,中間吃過幾個米果,但是接下來肯定支撐不了。
這一圈下來,時間已經過了下午1點,要是再坐著慢騰騰牛車趕到九山,走上兩十裡路,至少也得兩點以後,如果再走二十裡趕回陂下,那就會餓的前胸貼後背,想想都可怕。
朱學休不好意思無緣無故跑到藍念念家裡吃飯,但他認為藍念念做為一個妹子,肯定也不願意隨著他一起到陂下吃中午飯,所以他想著乾脆就近,就在光裕堂在仙霞墟開的飯店裡用中飯,這樣或許對方能夠接受。
‘番薯’已經被他派去食店裡通知對方準備了,但是接下來如何向藍念念開口,這是朱學休目前最需要考慮的問題。
終於等到藍念念買齊了,朱學休拖著小斧頭轉身就走,但是走著走著,小斧頭就不願意了,因為他兩個姐姐沒有跟上來。
“這是去哪,牛車現在在那邊麽?”
藍念念問著朱學休。
因為走的路向不對,不是回九山或者是之前牛車所在的位置,姐妹倆都在遲疑,不過藍念念是主動問道,重香是跟著姐姐,姐姐停下來,她也就停了下來。
“吃飯,吃過飯再走!”
“時間不早了,這都一點多了,我們都餓了。就算我們不餓,那(拉車的)牛也餓了!”
“趕緊的!”
朱學休嘴裡催促著,對著藍念念姐妹倆示意,不過姐妹倆站在馬路中間,就是不動身,眉頭緊皺,緊繃著一張臉。
“走吧,別磨蹭了!”
“我沒準備讓你們到我家裡吃飯,曉得你們怕生,這是去飯店。‘番薯’都已經過去了!”
藍念念聽到這話,這才面色有些松動,沒有之前那麽難看,只是心裡還是有些遲疑,覺得不太好。
不過朱學休說到拉車的牛也餓了,這讓她沒法反駁。這裡回九山村足足有著二十裡路,她和重香也就算了,但小斧頭肯定是堅持不了那麽遠的,畢竟這是空著肚子走路,真要走回去,絕對是可以走回家吃晚飯了。
只是……,只是……理由太多了,藍念念站著不動,心裡總是彷徨。
看到她這樣,朱學休也有些火了,他在某些方面是有些懵懂,但生在院子裡,察言觀色的本領早就養成了,也曉得對方在顧忌什麽,於是轉過身再次說道:“別站著了,我們兩家來往這麽多年了,你怕什麽?”
“再說了,我又不是隻請你一個,重香、斧頭,還有‘番薯’都一起吃,吃過了我們就趕路。”
“你幫我打毛線我都沒矯情,我請你吃餐飯感謝一下又算什麽,只是一餐便飯,沒搞多正式!”
“快點,別磨了。時間很晚了,路上沒多少人,裡面也沒多少人了,你要是站在這大馬路中間,人來人往,說不定看到的人更多!”
朱學休說到這裡,再也沒有說些其它,強拉著小斧頭轉身就走,引得重香一臉的疑惑,不曉得是跟著朱學休好,還是跟著姐姐好,左右為難,一雙亮眼直盯盯的望著藍念念。
朱學休說了一大通,都說在點子上,藍念念不知不覺心裡就松動了,再看看眼前一臉懵懂的妹妹,再看看隨著朱學休漸走漸遠的斧頭。一咬牙,跟著他們走了過去。
重香看到,趕緊的跟著。一眾人順著長街一直走,走到快到街頭,朱學休拖著小斧頭到了光裕堂的飯店。
至此,一行人一路上果真沒有遇上什麽人,少數的幾個路過者都是行色匆匆,而藍念念更是沒有看到一個熟人。
見到這樣,藍念念和朱學休的心裡都不由得暗暗松了一口氣。
不過,他們兩個人顯然不知道的就是,就在飯店的斜對面,光裕堂族裡開的鐵匠鋪門口站著兩個人。
邦興公和管家老曾兩個人,一前一後相差不過半步,遠遠的、面色平靜的看著朱學休帶著藍念念姐弟仨人進了自家的飯店。
“坐,快坐,不要客氣。”
到了自家店裡,就如回到自己家裡,朱學休領著藍念念姐妹進了一個小間,示意她們姐妹兩個入座。
至於小斧頭,到了這個時候就不會和朱學休客氣了,眼巴巴的早就搬了一般凳子坐在對方身邊,‘番薯’坐在另一邊。
仙霞貫在上個世紀90年代以前,是個很保守的地方,不但女人很少在眾人面前吃食物,無論男女,一般都不會在飯店裡吃飯。因此,時至21世紀的現在,仙霞貫也很少飯店,除非是生意上的往來,以及政府、辦事人員接待,如果是朋友之間,一般是直接領上門到家裡自己生火做飯。
仙霞貫的飯廳有大堂,但面積一般很小,幾張小巧的桌子不是用來招待食客,而是用來接待左鄰右舍和拜訪的朋友小坐,至於食客都是直接坐小間。
不要問為什麽沒有人坐在大堂,因為仙霞貫在那個時候沒有快餐,本地人也不會一個人上館子。呼朋喚友的肯定是要封閉式的小間,也就是中原和北方人說的雅座。
因此,朱學休直接領著藍念念姐妹入了小間,招待她們入座。
到了這個時候,多想已是無用,藍念念姐妹也放開了,把手裡的籮籃、糞箕往牆角一放,扁擔打斜之後靠在牆上放穩,人就坐到了八仙桌前。
洗手、漱湯,接著是上茶水,然後就開始傳飯菜,一個大木甑直接捧了進來,放在角落裡的小桌上,熱氣騰騰。
“裝飯,裝飯!”
朱學休身為主人,熱情的招呼著姐弟仨人,還對著穿梭來往的店夥計示意著身邊的小斧頭。“夥計,幫我身邊這個裝碗飯。”
正說著,門外就傳來了笑聲,接著就一個身著長馬褂的三分頭中年男子走進了吃飯間的房門,一臉的福相。
“哈哈……”
“大少爺,你今天說錯話了,呵呵……”
進來的是飯店的掌櫃,不過不是光裕堂的族人,只是聘請的其它鄉鎮人士,本家姓賴。賴掌櫃心寬體泰、面目寬大,一臉肥肉,笑起來臉上的肉似乎都在晃動,一抖一抖。
“說錯話了?”
朱學休有些不明白,看著對方。
“對,說錯話了,呵呵……”
賴掌櫃笑的彌勒佛似的,點了點頭,對著朱學休笑道:“大少爺,專署上面下來文件、傳來消息,說是尼古拉同志要求我們不能再稱呼這些工人為夥計、店小二等等,連城裡縣送煤的、拉黃包車的都不能這樣叫,要統一稱呼為工友。”
“大少爺,你以後可要記得,別叫錯了!”
賴掌櫃囑咐著大少爺,畢竟飯店裡出沒的絕大多人都是外鄉人,要不就是政府官員、要不就是商人,人多口雜。
只是朱學休一聽,登時就朝著地面上吐了一啖。
“工友?……我呸!”
“工友工友,叫了工友就能成為他的朋友?叫了工友,他們就能多吃上幾碗飯,還是(喝)西北風能當飽?”
“尼古拉同志這是吃飽了撐的,盡想些奇門歪道的東西,他就不能做些正事?仙霞貫的老百姓可是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啊!”
朱學休一臉的不以為然,滿嘴都是損話,極盡嘲諷。
他們嘴裡的尼古拉同志就是民國太子蔣建豐在蘇(和諧)聯期間取的名字,到贛南主政後,贛南人們不好稱呼他為太子或專員,所以都稱他為尼古拉同志,而蔣太子本人也經常的在贛南人民面前自稱尼古拉同志。
“別扯這些鹹的,趕緊的上菜,我餓了。”
朱學休催促著賴掌櫃,他已經看到了藍念念姐妹都站了起來,於是示意她們坐下。
誰知藍念念姐妹剛剛入座,房外面又傳來了說話的聲音。
“大少爺,是你麽?”
“你怎麽還沒吃飯啊,我在屋裡左等右等,就是不見你人,這才讓老爺子他們先行吃了。”
說話間,門口就擠進來一片灰褐色的烏雲,把整道門都給塞住了,腰圓、腿圓、肚子圓,光裕堂主院大名鼎鼎的壯嬸出現在在門口。
寬大的臉龐把眼睛擠的小小的,溜圓溜圓,流來流去,看到屋裡的一眾人,就從門外擠了進來,大大咧咧的站在朱學休身後。
“大少爺,您這是有客人?”
壯嬸一邊說話, 一對眼溜溜的打量了桌上一圈,最後落在了藍念念身上。
“果然長的俊俏、水靈,妹子你是哪家的啊?”
壯嬸伸長著脖子,問著斜對面座位上的藍念念,一臉笑意、笑容裡頗有深意、意味深遠。
藍念念沒想到一路上沒有路人問話,到了這房間裡面了,還接二連三的出現他人,聽到壯嬸問話,和她臉上的笑意,藍念念民一張俏臉頓時就紅了,趕緊的站了起來。
“我,我……我是九山的。”
朱學休見到這樣,趕緊的對著藍念念示意,讓她別站著,對著對方說道:“別理她,她什麽都不曉得!”
“她是壯嬸!”
說歸說,朱學休還是介紹了一下壯嬸,只有名號,沒有其它,只要是知情的人,都曉得壯嬸是誰,不了解的也就沒必要再介紹。
聽到朱學休這樣說,藍念念沒說什麽,壯嬸先不樂意了,對著朱學休反駁,道:“什麽叫我不曉得啊,院子裡上九山,哪次不是我備的禮?大少爺您說差了!”
她雖然是主院的大廚,但並不是仆奴,而是一位雇工,本身還是朱學休的長輩,說起話來根本沒有多少顧忌,對待朱學休就像對待自家子侄差不多。
“妹子,您坐著,好好吃。大少爺可是頭一回請人吃飯哩!”
“坐,你們姐妹倆都坐。”
壯嬸示意著藍念念姐妹倆,示意姐妹倆入座,嘴裡笑意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