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斧頭被送走了,朱字休雖然是說給他預留了一個房間,但他知道對方近段時間肯定不會再來,說不定三五個月,甚至是半年可能再來一趟。
對於一個只有十歲的小孩子,而且在藍念念對他還存有偏見的情況下,對方不可能讓小斧頭走二十裡路程來到陂下。
於情於理這都不太現實,如果想要小斧頭再來,只能是朱學休這邊再派人去接,但他並沒有這樣做,至少短時間他並不認同、也不會這樣做。
經過一段時間的發酵,仙霞貫的強奪豪取已經進了新的階段,這讓朱學休和邦興公根本沒辦法離開村子外出。還是朱學休和邦興公自己,只要離開村子出到外面,總有人拉著他們,讓他們評評理。
評理不一定是真的,但是想讓他們幫忙,出手幫對方保住或重新拿回土地,才是鄉親們最真實的目的。
邦興公早已對這樣的事情做出了預料,並製訂了相應的對策,根本不可能答應對方的請求,每每遇上,只能虛應幾句,然後脫身就走,留下滿是失望的老表或嫂。
這種事情,無論是邦興公還是朱學休,都是做的理直氣壯,但一天總要經過那麽好幾回,然後每天都這樣,三天五天又能聽到哪裡的哪裡的老表或者是表嫂上吊了、跳河了,或者是跪在大街上哭的像月子裡的娃。
這樣下去,再好的心情也能給弄沒了,多多少少、最終還是在心裡留下些許負罪感。
邦興公受到抨擊,然後抽身而退,讓其他人有了鑽空子的機會,不管如何,光裕堂都算是仙霞貫這次土地兼風波的幫凶。
哪怕是邦興公和朱學休的心裡並不想這樣,這樣的發展也違背了他們最初的初衷,但光裕堂的抽身而退,邦興公和光裕堂大少爺的不作為、置身事外,在一定程度促進了這件事的發展,甚至是起到了一定推波助瀾的作用。
別動隊行動越來越密集,越來越有針對性。每次的拉壯丁行動,都沒有消息在事先透出來,而每次的行動都沒有缺失縣大隊和是光裕堂防衛隊的參與,做為仙霞貫的民防團、作為仙霞貫的聯保主任,護衛隊和邦興公都避無可避。
既然想要裝鴕鳥,把腦袋埋著,那就必須裝的像,半遮半掩的不但沒有效果,說不定更招人恨。
足不出戶當然是不可能,家裡面也沒有那麽多事做,要不然請那麽多管事和帳房做什麽?
朱學休每天只能窩在光裕堂附近的幾個村子裡、東轉西轉,連村子裡的主乾道都不敢去,生怕遇上了遇過的鄉親,拿住他們,要求給評評理,那樣麻煩就大了。
就這樣,剛剛成年不久的光裕堂大少爺又變小了,每天‘飛天打石’、不務正業,村子裡哪裡能有個馬蜂窩、老鼠洞都能讓他觀察好幾天,惹是村裡的一群小子一天到晚跟在他後面胡作非為,連小美連和‘番薯’的堂妹新美也是經常跟在他屁股後面打轉,當然,‘番薯’更不用另外,無論走到哪裡,這保鏢、跟班、兼間諜都跟在朱學休的身側,就像一堵門神一樣,從不靠近,也從不說話。
年紀大了,到底還是需要臉面的,朱學休再混蛋,心裡也有個底線,至少村裡面那幾棵楊梅、桃子、李子樹下,再也沒有出現他的身影。要是在往年,這黃梅時節正是這些果子成熟的時候,哪棵樹下也少不了他的身影。現在他再也不會去和小孩子去搶食。
混過了四月,很快就到了五月,又要開始準備過端午節,朱學休總算是給自己找了點事做,每天在祠堂裡從早‘忙’到晚,實在沒的‘忙’了,還到旁邊的小學堂去轉轉,就在謝先生的小房子裡面,躺在對方的小靠椅裡上,拿幾本書打發打發時間。
就這樣,這天的朱學休傍晚時分,又從祠堂裡‘工作’回來,左轉右轉,很快就轉到了院門口,就看到院子裡向東的大門外,圍著一大群人,都在看熱鬧,顯然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在那個位置,雞公石裡用石頭構了一口水進,雖然只是小小的石岩水,但每天也能滲出幾擔水,而且這口水井的水清甜,遠沒有其它水井那水質裡的泥腥味,深得陂下村住戶的喜歡,每每年節,都來這裡指挑水蒸糯米,釀酒。
水井的旁邊,就在村子裡往後山的小徑裡,種有一棵高大的苦連樹,朱學休的姑姐——花妹兒就蹲在苦連樹的大樹丫子上,死活不肯下來,氣得朱學休的四奶奶,也就是花妹兒的母親站著樹底下破口大罵。
“陰生鬼扒(多間字,念ba)了的、陰生鬼拖走的,你就不能省省心,消停消停麽,臉皮都不要了?”
仙霞貫、雩縣,甚至是及周邊縣市,自古以來,只要是罵女人,都是這兩句。陰生鬼扒了的、陰生鬼拖走的是那裡千年不變的國罵,男人就是鬼命仔(多音字,念zi)、麻刀鬼。
“你就這麽不要面皮?還沒嫁人的妹子往別人家裡湊也就算了。這還沒正式說事、八字都還沒有一撇呢,對方就蹭鼻子上臉的開口要我打發多少嫁妝,要多少多少銀洋!”
“仙霞貫上上下下也有幾千年了,我就從來沒聽過說這種事!”
花妹子母親的手裡面捏著一片篾片,指著苦連樹上的花妹兒,指天罵地。“我都還沒有同意這件事,更沒有說過要他們多少嫁妝,他們倒有臉先說要多少打發。這還是正常人家能說出口的事麽!”
在這裡,男給女叫嫁妝,女給男叫打發,是陪嫁。
“他們還要面皮麽?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哩,沒面皮了你讓我怎麽活!”
花妹兒的母親站在樹下,說的理直氣壯,指著花妹兒讓她從樹上下來。“一個大妹子,趴在樹上算什麽?……趕緊的給我下來,看我怎麽收拾你。幾天不打你就要跳牆,無法無天了!”
任憑母親怎麽說、怎麽罵,樹下裡的人群又怎麽議論,花妹兒蹲在樹丫子上,扶著樹乾就是不肯下去,伸長脖子,一對亮閃閃的大眼睛不停的張望,不時的在主院和院門口掃過,看到朱學休從外回來,正往樹下這邊來,看了一眼,就扭看了頭。
朱學休本來有幾分湊熱鬧的心思,看到花妹兒這個動作,一轉身,扭頭就走進了院子,再也不往水井和樹下面去,眨眼之間就進了前廳,再也看不到身影。
這讓花妹兒好是失落,眼睛裡的神采瞬間就暗淡了不少,只是依舊不肯罷休,強挺著,趴在樹上就是不肯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