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興公送周祀民叔侄離開,這一走,院子裡就剩下了朱賢德和朱學休叔侄。
兩個人雖然歲數相差大,但到底是年輕人,聊的話題自然也就多了些,聊的隨意。
聊著聊著,朱學休看著朱賢德手腕裡帶著的手表,要了過來,拿著試戴,很喜歡,嘴裡說道:“這半年沒回來了,又是端午節,我還以為你是不是送端午來了呢,東西也沒看到你帶一件。”
送端午,仙霞貫很盛行。就是在端午節前夕,到沾親帶故、不在身邊的親戚家裡走動,禮物沒什麽固定的要求,有沒有肉都可以,五花八門,但是裡面一定要有一把蒲葉扇,拿紅繩子系著。送過蒲葉扇就表示夏天到了,天氣很快就變得炎熱。
“呵呵,喜歡它?那我送你。就當是我送你的成年禮物,這比蒲葉扇強多了。”
朱賢德呵呵笑,朱學休也笑,戀戀不舍的看了看手裡的腕表,搖了搖頭,還給了朱賢德。
“算了,這東西不適合我。”
朱學休說道:“在鄉下,經常進水,腕表不如懷表,這東西適合你。我還是讓阿公給我買個懷表,帶金鏈子的那種。”
“哈哈……!”
兩個人同時笑。
朱學休不要,朱賢德也沒有客氣,直接又把表戴上了,嘴裡說著。“今天周保長帶了他侄子下來,這是準備著讓他接班,防止出意外。你呢,準備好了嗎?”
朱賢德看著朱學休。
“準備?……準備什麽?”
“準備什麽?”
朱學休發愣,朱賢德也是發愣,過後才發現侄子沒有心思聽話,滿腔心思都在別處,看著他手上的腕表。
“自然是準備接位,……準備接過你阿公現在的位置,主管光裕堂。”
“你已經成年了,邦興叔這幾年也蒼老的快,你最好要有思想準備,不然到時候措手不及,那光裕堂麻煩就大了。”
“啊……”
大少爺一臉蒙蔽。
不過,他很過就反應過來。
“有,我隨時都準備著接班,準備十幾年了。呵呵……”
從懂事起,朱學休;就懵懂著成為光裕堂的接班人,這句話說的順溜,滿臉笑嘻嘻。
不過,朱賢德不同,他是一臉的嚴肅,而且對朱學休的態度很不滿意,面色嚴峻。道:“不要嘻嘻哈哈,要考慮清楚,這是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光裕堂不僅僅是朱氏的光裕堂,還有追隨它的其它各村各姓的鄉親,以光裕堂現在的勢力,仙霞貫少說也有一半人直接靠著我們過日子,如果你無法挑起這個重任,那將是一場災難。”
“嗯嗯嗯,我曉得。”
“你曉得個屁!”
朱賢德怒了,看不慣朱學休的模樣,嘴裡訓道:“你知道仙霞貫有多少人嗎?……就算現在,恐怕也有近4萬人,甚至是4萬出頭,一半人就是2萬或者1萬大幾,你能吃得消嗎?”
朱賢德這樣一說,朱學休面色一變,剛才還嬉皮笑臉,轉眼就面色如土。
朱賢德看到他這樣子,心裡更火,氣不打一處來。
“你就這麽沒用?十大幾歲的人了,什麽本事沒有,不知上進,一天到飛天打石、不做好事,連仙霞貫有多少人口都不知道?”
飛天打石是贛南的俚語,從字面上看飛天就是一天到晚跑來跑去,打石就是打石頭,無所事事、好玩的意思。
“那光裕堂幾乎快2000人了你知道不知道?”
朱賢德幾乎是在怒斥,
嘴裡說著,一身寒氣就冒了出來,寒氣撲面而來。朱學休面色大變,點了點頭,心虛的低著頭看都不敢看到方一眼。 “嗯。”
哪個少年不放蕩,尤其是有錢有勢人家的子女更是這樣,朱學休不覺得自己沒長進,但糊塗事前前後後的確做過不少,根本無力反抗。更何況朱賢德作為叔叔,訓話,朱學休哪裡敢反駁?
嚅嚅捏捏的勾著頭,不敢說話。
朱賢德見到侄子這樣,恨鐵不成鋼,但是看到對方低著頭,嘴裡也不好再說些什麽,雖說是叔輩,但也不是親叔,血緣關系要追到幾百年前,不可說的太重。
想了想,朱賢德壓住怒火,收了臉上的寒意,深呼吸,過後才繼續對著朱學休說話。“前幾年你在鄰鄉打人,被你阿公關在這院子裡,三四個月,可有悟出點什麽?這麽長的時間,總不能沒有收獲吧?”
“思過就得有個思過的樣子,有收獲才成啊!”
朱賢德對著侄子這樣說。“說說看,你當時悟出點什麽,讓我幫你參考參考。”
“有,當然有悟出一點東西。”
少年人玩性重,說籠統些都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頑劣種子,但說到了具體的事情,那就不一樣。朱學休頓時有了膽氣。
“阿公把我關在家裡,那是因為我打了人,下手太重,把老表打斷了兩條腿,所以有理變成了沒理。”
“你放心,我以後不會再這樣了!”
朱學休告訴朱賢德,做出保證,但是朱賢德聽了他的話,卻是眉頭大皺。
“打人?……下手太重?”
“就這樣,沒有其它?……三四個月你就悟出這麽一點?”
朱賢德問著朱學休,看到朱學休連連搖頭,朱賢德不由得有些失望。想了想,又對著侄子說道:“因為一點小事,將人打成重傷,當然是不對,但是你阿公將你關在院子裡,並不是因為你打人。”
“不是因為我打人?”大少爺一頭霧水。
“當然不是,……至少不是最主要。你阿公是認為你太莽撞了,做事考慮的不夠周全,而且事後也不收手尾,這才把你關了。”
“考慮的不夠周全?……有這回事?……在哪裡?你說說看,我聽著。”
“嘿嘿,當然有!”
看到朱學休受教,朱賢德情不自禁的發出淡淡的微笑,道:“大戶人家的少年被人撒了糞水,以恩報怨並不能說明什麽,只能說是你心腸不壞。但是你事後又去打了人家,還把別人打成重傷,就說明你恩怨分明,有俠氣。”
朱學休的‘俠義大少爺’名頭就這樣來的,朱學休當然心知其中之道理。聽到阿叔這樣說,更是連連點頭,面上禁不住的有些自得。只是想到是在朱賢德面前,這才又把臉色換了,變成一副謙虛受教的樣子。
朱學休臉上的變化,自然是被朱賢德收在眼裡。
看過之後,朱賢德並沒有指責對方的不是,反而順勢說道:“‘俠義大少爺’的名頭雖然不錯,但是到底還有些遺憾,顯得你過於莽撞。……你若是在打人之後,能把對方抬到家裡來,請個醫生醫治他,精心照顧他。那你現在的名聲又會是另外一個樣子!”
“啊……,為什麽?明明是他有錯在先,我給了2個大洋他當藥費就算很不錯了!”
“為什麽?……你要是這樣做了,那你就不會是現在的‘俠義大少爺’,而是其它,俠義兩個字不見得是什麽好話,那是代表任性、衝動、沒有謀略!”
朱賢德嘿嘿笑道:“我就想知道,要是能換個更好聽的名聲,你還會不會心疼那幾個錢,三兩個大洋?”
“不會,絕對不會。”
朱學休終於醒了,後悔莫及。
“要是那老表願意再來一次的話,我一定會把他抬回來,當公公當婆婆一樣養著他!”
朱學休到底不笨,看到了其中的奧妙,忙不迭的搖頭,搖頭撥浪鼓一樣,悔不當初。
“再來一次?……想的美!這樣的事情百年難得一遇,你還想讓別人再來一次讓你釣名沽譽,門都沒有!”
朱賢德說到這裡也是樂了,笑出聲來。
“嘿嘿……”
“嘿嘿……”
朱學休撓著頭, 陪著笑,一副傻模樣。
“你當時一著不察,想著省事又想省錢,結果錢不見的少花了多少,但名聲就差遠了。你要是當時將他抬回來了,善良、講理的名氣倒在其次,但至少能讓人看到你慮事周全的智慧,曉得光裕堂的未來接班人是個聰明人,不敢亂來。”
朱賢德告訴朱學休。“這種好事,不要說只是多花個把大洋,甚至完全不用多花錢就能解決。哪怕是多搭進去十個百個,那也是值得,你給那老表的兩個大洋也夠醫好他,還有的多!”
“是是,是這樣,嘿嘿……!”
朱學休腆著臉、陪著笑,搔頭撓首、一副猴樣,滿是不好意思。
“後悔了?嘿嘿……,現在後悔也不遲。以後凡事多考慮考慮,尤其是重要的事情,一定要三思而後行,翻來覆去的想,想清楚了再去做。世間上沒有後悔藥!”
“不要一天到晚不做正經事!”
朱賢德教訓朱學休,朱學休連連點頭。
“嗯,我會的。”
朱學休嘴裡說道:“如果現在還有這種事情,不要說不用多花錢,只是麻煩些。再說也不用麻煩我,請個醫生看一下,再請個老媽子照顧他小半年也不過是多出一二個大洋的事情,就能換到這樣的名聲。我太樂意了!哪怕多出千個、百個我都樂意。也不嫌麻煩!”
“可惜的是……,現在遇不上這種事情了……。”
大少爺嘴裡說著,兩眼放光,但是說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小。
機會只有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