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曾走後,桌前眾人再次沉默,心裡沉甸甸。
邦興公坐在主座上,面色肅正,一言不發,兩眼無神,心思沉重。周祀民則手裡拿著煙杆,抽的呼呼響,煙鬥上的火星子隨著他的呼吸,一會兒明亮,一會兒暗淡,煙霧邈邈。
也不知燒了多少窩煙絲,周祀民抽的意盡,拿著煙杆在條凳的木腿上敲,清理煙鬥。
“喀喀喀……”
“喀喀喀……”
一陣響,引得其他人都看著他,注意著。
周祀民見眾人都看著他,遂把煙杆收起,開口說話。“邦興公,你和我認識十幾年了,你們剛回鄉我們就打過交道,後面又跟著你五六年,別的不敢說,眼光還是學到了一點。”
“這些天我天天在山嶺上、溝裡轉,忙著給那些後生仔找地方躲,生怕他們被捉了去。興國就在我們隔壁,只差幾道嶺,那邊已經沒人了,全縣一個男人都沒有。仙霞貫接下來我看也好不到哪去,左邊是狼,右邊是虎。”
“每次轉過回來屋裡,躺在床上,我總是在想,這樣的政府還不如草頭王,沒完沒了,正事不做,專門逼迫老百姓,手裡沒杆槍連睡覺都不安穩。所以啊,我就一門心思想著結盟,和你們站一起。今天大少爺一上來,我就下來了,想著把這事先落實。”
周祀民絮絮叨叨,一口氣說了一大通,邦興公一邊聽著,一邊點頭應和,但沒有插話,繼續聽著對方。
周祀民說道:“洋田、福田和你現在是對立,觀田也好不到哪去。但是虎要傍山行,沒有他們,你必定會找上我們,而且我們也願意和你們站一起。”
虎要傍山行,這話一出,桌上幾個人就笑了,邦興公、朱賢德、朱學休、周興南都沒落下,盡是笑的樂眯眯。
邦興公自然不消多說,一臉讚許,朱賢德也笑眯眯的打量著周祀民,不斷點頭,眼神中全是讚賞。
朱學休更是深深的打量著周祀民,看了又看,想著重新認識對方,他沒想到對方一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鄉下漢子,能夠說出虎要傍山行這樣精辟的大道理,明白不管高田村願不願意,邦興公這隻老虎已經要定了高田村,只是是打擊、還是拉攏的手段差別,而周祀民也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眾人發笑,周祀民卻是沒有笑容,一臉的嚴肅,正正經經。“姓劉的、姓方的不是好人,姓方的不說,大家心裡都清楚,那是自家人都能下得去手。而姓劉的也好不到哪去,自己兒子都定親了,落了禮,還想著和別人家的黃花女不清不楚。”
周祀民說到這裡,幾個人又露出了牙齒,有了笑容。雖然周祀民沒有說出具體名字,但在座的幾位都心知肚明,曉得他說的是誰。聽到周祀民這樣數落別人,不由得感到好笑。
周祀民依舊沒笑,而是依舊一本正經的在表態。“近的幾年,錢糧收的有點多,我也不樂意,但比起他們,邦興公你好多了。這麽多年,至少你沒逼死一個大活人,沒有餓死一個人,知道底線,還有良心,有這樣,我也就放心了。”
周祀經不僅對著邦興公說話,說話時更是目光一一掃過桌前的眾人,包括朱學休和周興南兩個小輩。
見此,一桌人紛紛點頭,朱學休和周興南也不例外,邦興公更是樂的兩眼不見眼,隻余一條縫,連連點頭,眼神裡充滿了讚許。
“祀民,你是個聰明人!”
“哈哈……”
邦興公讚賞的話一出,
眾人紛紛大笑,周祀民自己也樂了,不過很快就變成了苦笑,搖頭說道:“聰明沒用,這年頭,拳頭硬才有用,手裡有槍,有家夥什,才是大道理。” 這話一出,眾人又是點頭,表示讚許,不過周祀民沒有停嘴,而繼續說道:“邦興公您現在不是鄉長,不能光明正大的收稅,鄉公所給的那些錢糧根本不夠養槍,以後我們兩條村壓力會更大,甚至多一倍。”
“邦興公您是個高明人、能人,我相信您不會做出殺雞取卵的事,但是在這裡,我必須重申一句,你必須讓我們高田幾條村子的人吃得上飯、討得起老婆,……不然,就算是我周祀民同意,他們也不會同意。”
“哈哈……”
周祀民話未說完,邦興公就哈哈大笑,笑完,才看著周祀民叔侄,打量著他們,接著是搖頭。道:“祀民,你太高看我了,這要求過分了。”
“以前皇帝老兒、天王老子,那都沒辦法保證手底下的老百姓全部吃上飯,何況是我一平頭百姓?”
“祀民,實話告訴你,我不能給你這個承諾。我能保證的事,就是一視同仁,以後光裕堂收多少,你們高田幾條村一樣收多少,不多收你們一張票子、一滴米,剩下的都是你們的。”
周祀民叔侄剛開始聽到邦興公拒絕,臉色就變了,沒想到邦興公接著又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頓時面上大喜,忙不迭的站起身來,向邦興公抱拳行禮。
“多謝邦興公,以後高田上面將會唯您是首,刀山上、火裡去,一定跟著你。”
“以後我們會將谷米集中一起,一起糶給光裕堂,你只要到時派人去接收就好,要是票子緊張,還可另行商量,與光裕堂一樣,可以先將谷米給你們,你們賣了再補上,但是必須先付一部分。”
“這個好,我要感謝你們。”邦興公眼神一亮。
周祀民見到這樣,趕緊趁熱打鐵,嘴裡道:“以後高田不再向鄉公所繳稅,全部給你們,由你們面向他們,免得他們從日到夜,沒完沒了。”
“另外還希望邦興公您出面,幫我們向別動隊通融一下,希望他們以後不要到高田來,要多少,我們認了。抓了,贖不起!”
“闊以!”
周祀民一再開口,邦興公接連應承,談判很快就結束。
時間臨近,強留著又一起吃過午飯,邦興公才送周祀民叔侄出門,安排了一輛牛車送他們,送在路邊送行。
“逍意走,慢慢行!”(這句話,有古韻,可以追溯到先秦時期,有興趣的書友可以去考證、了解一下,贛南人送行都會說這一句。)
上了牛車,周祀民就閉上了眼睛,顯然剛才談判花費了不少精力。
周興南則滿臉興奮,眼睜睜的看著周祀民,等牛車出了陂下村,到了雞公嶺,周祀民睜開眼,周興南就迫不及待的開口。
“叔,邦興公太厲害了,大氣!”
周興南一臉崇拜,兩眼冒星星。
周祀民一愣,他想著侄子跟著他聽了大半天,吃了兩餐飯,別的沒關注,居然關注起了邦興公本人。
想到這,周祀民不由得樂了,笑了笑,點頭道:“那是,邦興公那是個梟雄。也就是現在,又在這贛南,要是在古代、放在中原,邦興公這樣的人物那就是人尖子,必定會成為一方諸侯, 名揚天下。”
“當年紅(和諧)軍在馬子口過河,渡江北上,從這以後就沒發生什麽大仗,國民政府收編軍隊,整編了兩個武裝師,仙霞貫沒選上,是邦興公把它從別動隊手裡買下了,連槍都是出票子買的。”
說到這裡,周祀民的眼神就開始有些黯淡,周興南看到,不由得有些好奇。
周祀經打量了侄子一眼,才又開口接著說道:“我是有些後悔。”
“當年別動隊獅子大開口,邦興公壓力很大,找到我,想和我一起分擔,結果我沒同意,……”
“啊……”
周興南兩唇一張,嘴巴張得老大,眼睛也睜得老大,這事情他從沒來沒聽起有人說過,沒想到叔叔周祀民隱瞞到現在。聽到這裡,更是滿臉痛惜,心如刀剜。
“啊什麽啊?”
周興南反應太大,惹得周祀民很不高興。
兩眼一睜,斥道:“當年我沒這眼光,那票子也不是要的一般多,邦興公那是把光裕堂的老本都搬光了才拿下,這才有了今天,生意都做到廣昌、會昌上面去了。”
周祀民斥著侄子,但是自己臉上的痛惜也是顯而易見,不過想了想,又對著侄子勸道:“唉,都過去了,可惜也沒有用。”
“如今光裕堂更是尖刀口上,我們坐不上去,風太大!”
周祀民這樣勸著侄子,但同樣也這樣在心裡默默的安慰自己,聊以自(和諧)慰。“雖然付出的多些,但是不擔風險,又能夠保平安,很劃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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