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一夜無眠,朱學休躺在床(和諧)上胡思亂想。
他很想找一個人商量,比如說老六、比如說老八,比如說朱森林,這些人都有參與姚啟華的事件。
然而朱學休想要將朱賢德事情說出來,告訴他們,朱學休又總是下不了這個狠心,只是他又擔心東窗外事發,又擔心處置不當。
就在這患得患失的情緒中,天至將明,朱學休才迷迷糊糊的入睡。
醒來之後,朱學休總覺得心裡有個梗,但是又只能強忍著不動。
就這樣,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眼看著就要到七月底,鄉下的各種祭祀活動結束,這天早上,朱學休吃過早飯,正準備前去尾田村祠堂裡毀屍滅跡。
然而就在這時,他的四婆婆,也就是花妹兒的母親來到了院子裡,抱著朱學休不放,嚎啕大哭。
“啊啊……”
“休哥兒,花妹兒沒了!”
“我苦命的女兒,你好苦啊!啊啊……”
“學休仔,你要幫花妹兒做主哇!”
花妹兒的母親抱著朱學休痛哭,又哭又鬧,眼睛滿是淚水,狀如瘋狂。
朱學休聽見,如遭雷擊,簡直不敢置信。
“花妹兒,幾時的事,我怎麽不曉得?”
“剛剛,就是剛剛,流石坑派人來(報死訊)了,我苦命的女兒啊……”花妹兒的母親跌坐在地上,又哭又叫,用力的捶打著自己的大腿。
朱學休聽了,心裡大驚,一股澀直湧心頭,滿臉酸澀,眼中霧蒙蒙的一片,趕緊的把長輩從地上撈起來。
“怎麽回事,你告訴我,她怎麽死的,報訊的人有說嗎?”朱學休問。
花妹兒的母親聽見連連點頭,披頭散發,猶如惡鬼。“說了,說是吃藥水,啊啊……我苦命的女啊,你怎麽這麽命苦,我告訴你不嫁過去啊,你怎麽就不願意,如今年紀輕輕就變成了‘少年喪’,丟了性命啊!”
“啊啊……”
藥水就是指農藥,民國時期已經有了農藥,在國民政府時期,在發展新江西時期,就曾經大量提供給農民使用,購買也沒有什麽限制。
‘少年喪’是雩縣和仙霞貫周圍的土話,即是年紀輕輕而離世,泛指50歲以下的死者。在這一帶的人群中,如果雙方吵架,詛咒對方家裡的年輕者、少年為‘少年喪’,是一種很毒的詛咒,特招人恨。
如此噩耗,朱學休當即就呆了,站著不動。
花妹兒的母親早就癱了,扒在朱學休身上痛哭,這些年她的兒輩盡皆過世,只有一余一個女兒,如果聽到女兒花年早逝,她豈能不傷心。
“我的女啊,你好命苦啊。”
“啊啊……,我的女啊!”
花妹兒的母親使勁的哭。
朱學休腦海裡精彩紛呈,一幕幕出現在他的眼前,從年少,到年長,出嫁前,出嫁後。
花妹兒寄望著住新房子,花大票子,當家作主。然而朱學休曉得,花妹兒一直不如意,結婚八年,新房子沒有建起,昔日帶過去的嫁妝估計花的一乾二淨。
前幾年,朱學休還能偶爾遇上花妹兒,但這幾年,花妹兒總是繞道走,朱學休再也沒有見過她,偶有回來,也是趁著朱學休不在家,陪著管清心閑聊幾句,然後離去。
聽到花妹兒離去,朱學休滿心痛苦,他曉得花妹兒還是當初那個花妹兒,只是好強心讓她不敢再接近他,他只能逢年過節,或者是得到什麽好點的東西,托花妹兒的母親轉交給她,一起分享。
朱學休淚眼朦朧。
然而花妹兒的母親哭著哭著,突然雙手用力,直接抓住了朱學休。
“學休仔,我們走,趕緊過去,給花妹兒做主!”
“我要他們生不如死!”
花妹兒的母親恨得咬牙切齒。
在贛南、在仙霞貫及周邊,只要外嫁的婦女死亡,必定首先將死訊通知娘家,娘家人必須會前來挑禮,這挑禮比結婚時的挑禮更加挑剔,後果嚴重。
要是對方不滿意,娘家人就是岔七岔八,死者的壽衣讓你穿個三五回,總是嫌棄穿的不順暢。
有些人更是說死者的身體沒有洗乾淨,有汙跡,要求死者家屬再洗,一天到晚的清洗,翻來覆去,只是鄉下人做的都是粗活,那手心手背、額頭臉面、胳膊腿上,那些皺紋、傷痕總是烏漆墨黑,總麽洗也洗不乾淨,有口難言。
要是死者壽終正寢,子賢媳孝,那一切都好說;然而若是死者受了逼迫或者是遭受橫死,那雙方就是宛如仇人,為此打的頭破血流、劃地絕交並不少見。
花妹兒是么兒,如今已經沒有兄弟在世,只有一位老母親,朱學休是她昔日的玩伴,親密無間,也是她最親近的人,要前夫家去挑禮,為她做主,當然是少不了朱學休的份。
光裕堂勢大,光裕堂大少爺更是聲名遠揚,朱學休是最好的人選,不二的人選,而且花妹兒的母親也相信朱學休。
“走,學休仔,我們馬上走!”
想到要為女兒主持公道,老婦人渾身是勁,拉著朱學休,恨不得將女婿家裡鬧個天翻地覆,家破人亡。
朱學休同樣也是滿腔怒火,心裡止不住的悲傷。
光裕堂勢大,朱學休相信方天成和他的一家人不敢亂來,然而他的心裡還是早就指定方天成就是凶手,面色猙獰。
聽到長者說話,他趕緊的點頭。
“你稍等,我馬上安排,我們一起過去。”
一輛馬車,七八杆長槍,帶著老六,戰戰兢兢。
朱學休騎著快馬,護送著花妹兒的母親直奔流石坑,很快就過了洋田村,接著就是過石橋,橋的對面就是流石坑。
洋田村號稱海洋一樣的田畝,是仙霞貫最大的一塊‘田’,視野開闊,流石坑與洋田地一橋之隔,就座落在山腳下,遠遠的就看到馬車前來,人多勢眾,曉得是光裕堂的人來了,方天成遠遠地迎出來,站在路過敬候。
“媽,媽……!”
方天成兩眼含淚,眼眶通紅,遠遠的喊著花妹兒的母親,嘴裡喊的悲切,在前面引路,隨著馬車一起進村。
流石坑與光裕堂的口音、方言有差別,光裕堂及仙霞貫的許多地方,女婿喊丈母娘都隨自己的孩子喊外婆,但是流石坑一帶基本上喊母親,喊媽。
聽到他的呼喊,花妹兒的母親嚎啕大哭,掀起車簾布,坐在馬車裡對著方天成張牙舞爪,破口大罵。
“方天成,你這沒良心的,你良心被狗叭了……我苦命的女,嫁妝比彩禮還多,眼巴巴的看著新房子,房子沒建起來,人倒先去了……”
“方天成,你得好死,你一家人不得好死,你一家人都是病秧兒,病的病死的死,全靠我女兒撐著,去年前年沒餓死,那也是我女兒能乾,忙裡忙外的養活了你一家人,你怎麽就這樣對待我花妹兒?啊啊……”
花妹兒的母親又哭又訴,杜鵑啼血,不停的指責方天成。
“方天成,是你害死了我的女你,你要賠我的女,我要你償命!”
“天老爺啊,你要開眼啊, 把這一家害人精收了去,我給你天天上燭!”
呼天喊地,句句誅心。
方天成聽見,心裡大驚,再也顧不得其他,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對著馬車上的嶽母磕頭。
“媽,我沒有,我沒有!”
“您別冤枉我,我對花妹兒敬重都還來不及,怎麽會去害她!”
“媽,我沒害死花妹兒,我沒害她!嗚嗚……”
方天成搖著頭,後悔莫及,兩眼淚水漣漣,一個二十余歲的男子,在大眾廣庭之下,就路邊上,哭成了一個淚人兒,抱頭痛哭。
“嗚嗚……”
“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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