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我沒有,我沒有害死花妹兒,我沒有……”
“嗚嗚……”
方天成哭成一個淚人兒,跪在地上不停的磕頭。
朱學休冷眼旁觀,馬車停了下來。
村裡的長輩和親屬趕緊的趕過來,把方天成從地上扶起來,對著朱學休和花妹兒的母親連連施禮。
“大少爺,老夫人,花妹兒走了,我們也傷心,天成更是哭了好幾天,眼睛都哭的像個泡子,還請你們大量大德,不要與他計較。”
“不管怎麽樣,還是要入土為安,請吧!”
一位老漢雙手抱拳,連連施禮,眾人圍觀朱學休和花妹兒的母親一行,兩個孩子俏生生的立在方天成身邊,眼睜睜地看著朱學休和花妹兒的母親。
這是花妹兒的孩子,一男一女,朱學休認識他們,他們並不認識朱學休,外甥不認識是舅舅是常見,更何況朱學休還不是舅舅,只是一位表哥,堂表哥。
不過人的名樹的影,他們不認識朱學休,但至少聽說過光裕堂的大少爺,曉得眼前這年輕人是得罪不得的主,以前就聲名遠揚,如今更是仙霞貫的龍頭,大族大戶、仙霞貫人都以眼前的青年為主。
兩個孩子目光躲躲閃閃,其他人也不敢正視,悄悄的垂下了臉龐。
朱學休面無表情,冷冷的看著方天成,又看看花妹兒的母親。花妹兒的母親聽到對方說的在理,這七月正是天氣淡熱的時候,不好耽擱,趕緊的點頭。
於是,一行人來到了花妹兒的家門口。
流石坑方氏並沒有祠堂,花妹兒的靈柩就擺在家門口,在她與丈夫同住的房子外面。
方天成從父輩起,家裡就沒有建房,家裡的老房乃是祖上所傳,到了方天成的父輩——方老摳的手裡,兄弟倆平分,一人得一半,中間的大廳堂也分成兩截,各據一半。
如今花妹兒身死,堂叔不同意她的靈柩擺放在大堂裡在仙霞貫並不少見,朱學休並沒有因此動怒,只是隱隱有些惋惜。
看到他們落車,族中的長者朱學休和花妹兒的母親打開了裝殮的棺材,讓他們瞻仰遺容。
這是一道規矩,表示問心無愧。
朱學休眯著雙眼,看了很久。
喝(農)藥而死的人很難看,全身浮腫,膚色青紫,嘴角還遺留著少許泡沫。
花妹兒面色發黑的躺在棺材,全身浮腫,曾經漆黑發亮的麻花辮子變得稀疏,輕輕垮垮的盤在腦後,又黃又癟,臉上一道道坎溝。
朱學休不曉得這裡喝藥之後的變化,還是花妹兒這幾年清苦,長出來的皺紋。
他的心裡一片淒苦,隱隱有些後悔,淚眼朦朧,不停的搖頭。
花兒一樣的少年(PS:少年廣義不分男女,是少男少女的總稱。,僅指未成年男子只是狹義的解釋),盤著粗大的麻花辮子,爬樹、在樹上吃飯,一起奔跑、銀鈴一般的笑聲……。
一幕幕,不停的在朱學休的腦海裡閃過。
花妹兒嫁得雖早,但是她比朱學休還小一歲,算來如今不過才二十四歲,花兒一樣的年齡……
因為年歲不夠,花妹兒沒有穿壽衣,水綠色的碎花衫子,黑色的長筒褲……這是朱學休送給花妹兒出嫁的布料。
朱學休滿臉淚痕,面色淒苦。
他微微的仰頭,不敢讓淚水再次掉落到地面,他怕自己會忍不住的哭泣。
“唔唔…,我的女!”
只是朱學休不動,花妹兒的母親卻是早已傷心欲絕,看到女兒慘死,頓時怒不可歇,兩眼通紅,衝著方天成大喊。
“方天成,你不得好死,你還我女兒,還我女兒!”
花妹兒母親張牙舞爪,撲向了方天成,又撕又咬,狀如瘋狂,只是幾個的功夫,剛剛才盤好前來流石坑的頭髮再次散開,披頭散發。
銀發飄飄,根根如雪,宛如厲鬼一般。
方天成不停的招架,後退,一步步的往後退,圍著門口擺著的香案和灰盤繞圈,隻他的行動不夠利索,而嶽母又如惡狗撲食,轉眼之間就被花妹兒的母親逮住,狠狠地咬,痛得咬牙切齒。
“啊……”
“沒有,我沒有!”
“啊……”
“媽,我沒有!”
“我沒害死花妹兒,我沒有!”
“媽……”
方天成痛哭流涕,不停的呼喊,解釋。
只是花妹兒的母親陷入狀態,根本不聽,上下其手,不停的撕咬,瞬間方天成的身上就到處是齒痕,傷口,衣衫破爛,鮮血淋淋。
女兒慘遭橫死,丈母娘要教訓女婿,沒人敢上前,只是這只是一般的情況,如果情況超出預料,肯定有人救場。
看到方天成如此落魂,他的族人、老者紛紛上前,方天成的嫂子和母親一左一左抱住了花妹兒的母親,死活不肯撒手。
“外婆,別打了!”
“他是你女婿!”
方天成的嫂子如此叫道,連連點頭,眼中滿是淚水。
花妹兒的母親聽見,怒火更盛,看著抱著自己的婦人,破口大罵。
“沒有臉皮的東西,不要臉,勾搭我的女婿,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我花妹兒早曉得了!”
“你賠我女兒的命來!”
花妹兒的母親舍了方天成,對著眼前的婦人大下狠手。
一言即出,石破天驚!
屋外面落葉可聞,眾人看著方天成和他的嫂子。
方天成一家淒慘,父親方老樞在花妹兒嫁過去沒多久就病了,先前還有幾分裝蒜,與兒媳婦慪氣,但是後面是真的病了,一病不起,最後與他的母親接邊去世,隻余下方天成的母親一個長者。
就在兩年前,仙霞貫夏稻搶收,剛剛進入災害的時候,方天成的兄長也得病去病,如今滿門只有方天成一個壯丁,余下的皆是老少,婦人。
為了照顧兄長的遺孀和孩子,方天成再次合家,兄弟倆合到一塊過活,苦苦帶著嫂子和她的孩子,只是方天成是一個文弱書生,平時只會抄抄寫寫,沒有謀到正經的職業,無業之時只能在家裡給人加工,給炮竹裝引線過活,其它的全靠著花妹兒和大嫂。
然而,朱學休千想萬想,沒有想到方天成最後居然和大嫂滾到了一塊兒!
這肯定是近兩年的事情!
想著花妹兒艱苦這麽多年,始終不肯放棄,最後才喝藥自(和諧)盡,朱學休怒不可抑,覺得就是因為這件事導致了花妹兒離世。
“方天成,你找死!”
朱學休抬腿,一腳踹了過去,狠狠的將方天成擊飛,空中360度翻轉,最後倒在地上,接著是手裡的馬鞭飛一般的掃過去,方天成頓時一陣哀嚎。
“啊……”
朱學休喪失理智,就像發狂的豹子,撲到了對方的面前,手起腳落,不停的踢打。
方天成慘叫連連,痛得打滾。
“啊……”
“啊……”
本以為花妹兒的母親已經夠激烈,沒有想到轉眼之間,光裕堂的大少爺就開始發飆,方天成倒在地上,嘴裡不停吐血。
屋門外的眾人頓時圍了過來,大呼小叫。
“別打了,別打了!”
“大少爺,別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朱學休根本不停,又想著衝上去,只是抬腿之間,卻發現一雙腿腳似乎被人鎖攔,怎麽也邁不出去。
回頭一看,發現是方天成的嫂子抱住了自己的雙腿。
她躺在地上,衣衫不整,頭髮早已散開,花妹兒的母親還騎在她的身後撕咬,只是她的雙手依舊死死的抱著朱學休的腿腳。
“大少爺,別打了,再打他就死了!”
“他有病,他是肺癆!”
“我們家不能沒男人,啊啊……”
“啊啊……”
方天成的嫂子失聲痛哭,看著朱學休不停的求情。
朱學休聽見心裡一愣,這省起為什麽方天成瘦的像個麻杆,衣服穿在身上像身旗袍,只是一小會兒時間就聽到他的數回咳嗽。
朱學休本以為對方是悲傷過度,或者是受了風寒,沒想到居然是得了肺癆。
他眼光疾閃,一時間拿不定主意。
如果方天成是個普通人,做出這樣的事情,逼死了妻子,朱學休上前再打幾下,想必沒有人會說什麽,只是如果對方真是一位病人,在得知消息的情況下,他還要出手,這就有些說不過去。
天理再大,大不過人情。
朱學休禁不住的有些猶豫。
“啊啊……”
方天成的嫂子嚎啕大哭,花妹兒的母親卻不肯放過,兩眼通紅,大吼大叫。
“學體仔,你還呆著做什麽,打死那個業障,一了百了,賠我女兒,啊啊……方天成,你這個殺千刀的,賠我的女兒,我的花妹兒,啊啊……。”
花妹兒母親哭喊著,舍了方天成的嫂子撲向了方天成。方天成的嫂子見朱學休停下了,方天成的嶽母又不罷休,就在地上翻滾,松了朱學休,拉住了花妹兒的母親,一身狼狽,身上全是泥土。
眾人看見於心不忍,趕緊的又過來拉著花妹兒的母親,開口相勸。
“老夫人,不能再打了……”
“表嫂,不能再打了……”
“老太嫂,不能再打了……,你女兒死了固然傷心,但是還要為兩個小的考慮,沒父沒母你讓他們怎麽活?那也是你的骨肉啊!”
“是啊,表嫂,消消氣吧,人死不能複生。”
對於花妹兒的母親,男的稱她為老夫人,女的稱她為表嫂,年長的稱她為老大嫂,紛紛上前勸解,遠遠的攔著花妹兒的母親。
只是花妹兒的母親顯然還在傷心之中,氣勢雖頹,有些猶豫,但仇恨填滿了她的胸腔,看著遠處的女婿,依舊不肯答應,拖著腿腳不斷的向前,方天成的嫂子趴在地上,像死魚一樣吊在她的腿上,在地上滑行,只是對方依舊不肯放棄,死死的抓著花妹兒母親的腳踝,就是不撒手。
嘴裡又哭又喊。
“老夫人,別打了,別打了。”
“啊啊……”
她不敢再叫外婆,怕因此惹怒了花妹兒的母親,只能叫她為老夫人,又是哭泣又是說話,開口求情道:“你要打要罵就衝我來吧,是我不好,是我勾引了天成,你衝我來吧!”
“啊啊……,我求你了,放過他吧!”
“求你了,啊啊……”
方天成的嫂子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完全舍了出去,勾引小叔這種事情也敢往自己身上攬,全然不顧女人的名聲。
說完之後,她把臉伏在地上,放聲大哭,不停的磕頭,磕的哭嘭彭響,只是轉眼之間,泥地上就有了一個凹印,臉上全是淚水,混著泥沙,一片狼藉。
眾人看見,聽見,盡是動容,顯然她這是要死保方天成,盡顯癡情,想想她的丈夫死後不過數年,與方天成想來也是好上不久,屋門外頓時唏聲一片,皆是感歎。
“造孽啊……”
“天成,你這是造孽啊!”
“造孽啊……”
風向大變。
眾人搖頭晃腦,紛紛指責方天成。
方天成早就已經從地上爬起,龜縮在牆腳下,不停的喘氣、咳嗽,臉上淚水漣漣,鼻涕糊在臉上,混合著血水、黑泥,臉上邋遢,猶如幾十天沒有洗過臉面。
他的目光呆滯,對眾人說話無動於衷,一聲不吭。
他和花妹兒的兩個孩子遠遠的站著,怯生生的看著,有些畏縮,又有些擔心,害怕兩個字直接寫在臉上。
朱學休看見,心中一動,舉步上前, 向牆角下走去。
誰知剛剛邁步,又被人拖住了。
“休哥兒,不能再打了!”
原來是妻子管清心到了,抓住他的馬鞭,搖著頭對丈夫說說話。
朱學休看見,心裡一愣,當場怔著,他不記得自己有通知過對方。
“你怎麽來?”
朱學休問。
管清心雖然是光裕堂的婆大人,專管家裡長短、女人的事情,但是這種涉及到族外的事情,拋頭露面,顯然朱學休比妻子更合適,因此朱學休並沒有知會管清心。
“這麽大的事情,我怎能不知道?”管清心反問著朱學休,道:“聽說花妹兒死(和諧)了,大家都過來,想著送她一程,我也就趕過來了。”
管清心如此說道,示意著身後。
朱學休這才看見,妻子的身後跟著好幾個人,盡是表嫂,與花妹兒家和院子裡沾親帶故,左鄰右舍、堂兄堂弟,只要家裡與花妹兒家裡稍稍有點關系的女人,盡出現在她的身後。
這些人顯然是剛剛到達,好奇的打量著周圍一切。
看到現場一片狼藉,朱學休氣勢洶洶的手裡抓著馬鞭,張牙舞爪;方天成身上帶血,縮在牆角;花妹兒的母親癱坐在地上,地上還躺著一老一少兩個泥鰍一樣、一身是泥的婦人,……
看到這些,眾人就曉得這是動粗,出了拳腳,禁不住的交頭接耳,低聲議論,面色有些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