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哪能有這麽大的本事,惹上這樣的敵人。”
“能出動這樣的陣仗,那對方也必須有對等的勢力,我們這樣的小門小戶,就算要抄家也用不了這麽多人。”
老表說道:“我們就是想鬧點事,在這樣的大戶人家面前也興不起浪花,他們一個小指頭就把我們撚的死死的,不比弄死一隻螞蟻更難,根本用不著這麽多人!”
聽到老表這樣說,他妻子和兒媳婦心裡稍安,連連點頭,覺得他說得不錯,自己家裡是普普通通的人家,惹不上這樣的大戶。
她們心裡懼意一去,好奇心頓時就上來了,遠遠地盯著隊伍細看,心裡開始品頭論足。
家裡的孩子年紀尚小,也就七八歲左右,虎頭虎腦的端著飯碗,跟在爺爺身側,看到雄壯的馬匹、急馳的人影、馬背上的長槍,小男孩頓時兩眼發光,剛剛還香香噴噴的米飯頓時就變的不香了,嘴裡咬著筷子,兩眼死死地盯著馳騁的隊伍,腳底不由自由往前邁進,想著再走前幾步,到路邊上好看的更加清楚。
“別出去,那麽多馬,把你踩死了都不賠命!”
老表眼疾手快,一下把孫子抓了回來,嘴裡告訴妻子、兒媳婦、孫子,道:“這是大少爺,以及他的奶兄弟和跟班。”
“……領頭的那個後生就是大少爺,旁邊牛高馬大的是他的奶兄弟。”老表不敢伸出手去指,生怕惹怒了對方,他只能呶嘴示意,告訴家人,道:“那個穿軍裝的就是曾克勝,仙霞貫民防團的大隊長。”
“他們是光裕堂的人!”
朱坑村本村就有個朱坑墟,能買到日常用品,如果想買大件,另有仙霞貫、嶺北、溪頭三個鄉鎮可以讓他們趕集,三個集市的距離都差不多,雖然沒有見過朱學休,但是人的名樹的影,一聽大少爺、曾克勝、光裕堂幾個字,老嫂和她的兒媳婦就曉得眼前的何方神聖。
“光裕堂的護衛隊?”
“他們不是從來不來朱坑的麽,怎麽這回來了?”
表嫂不說話,這是她的兒媳在問話,問過之後,老嫂眼裡也亮了,連連點頭,跟著兒媳婦問道:“對啊,大少爺從來就沒來過朱坑,我印象中就沒有!”。
婆媳婦倆嘴裡問著話,眼睛咕嚕咕嚕的轉,打量著縱馬過河、在田野上奔馳的朱學休一行人,心裡盡是滿滿的疑問,看著自己家裡的當家者。
“誰曉得?我也不知道?”。
“民防團也好,護衛隊也好,光裕堂的人從來不來這裡,誰曉得他們這是哪裡抽風了!”說話間,老表不停地搖頭,神色肅穆、目光深沉,顯然他自己也在思索著前因後果。
只是不等老表心裡想到什麽,身旁的老婆卻先一步說了出來。“潮泥灣,他們會不會是去潮泥灣?”
表嫂沒有說光裕堂的人到潮泥灣哪家哪戶,但是她一開口,丈夫和兒媳婦皆是一怔,然後就是連連點頭。
“或許是,只是……”老表遲疑著。
如果光裕堂到嶺北鎮、溪頭鄉或者其他的鄉鎮,根本不用從朱坑村經過,仙霞貫另有更好的大道通往它們,光裕堂大少爺帶人來到這裡,只能是這就近的幾條村落,想來想去也就那麽二三家。
只是如果真是潮泥灣,老表覺得朱學休聲勢浩大帶著這麽三四十號人馬前來,看著氣勢洶洶,老表還是覺得人數有些少,潮泥灣的那家也有二三十條槍,兩軍對敵自然是己方人數越多越好,這樣才能以勢壓人、以強凌弱。
哪能隻帶這麽三四十號人?
朱學休這樣做並不保險,老表覺得有些吃不準光裕堂的來意。
“只是……”
老表遲疑著,正想說出心裡的推算,不想河岸上又是一片黑壓壓的人影,幾十部自行車拖著大漢,帶著長槍出現在河岸上,前前後後、加上先前騎馬的人員,少說也有七八十號。
“潮泥灣!”
“他們就是去潮泥灣!”
老表脫口而出,心裡一片清明,無比的肯定。只有去潮泥灣郭弘成、郭弘業家裡,光裕堂的大少爺才會帶著這麽多人馬,別家根本用不著這麽多人。
郭弘成、郭弘業就是朱學休此次的目標,他們兄弟倆人也如仙霞貫的幾位大伽一樣,上下其手,想著收攏田地,而且朱坑村位置比較偏僻,田土也貧瘠許多,鄉裡更沒有光裕堂這樣的大勢力,所以遇到的阻力相對要小許多,唯一可慮的就是村裡最大的一戶謝氏謝橋三的威名。
因此,郭弘成、郭弘業兄弟設了一個坑,把謝橋三親近的幾家的家人誘了進去,設坑伏擊謝橋三等人,只是謝橋三武藝高強,博命縱入紫溪河突圍而去,郭弘成、郭弘業知道謝橋三突圍之後,不敢怠慢,於是又把謝橋三的家人拿了去,鎖在地牢裡。
謝橋三父母早亡,兄長也早在近二十年前就去世了,家裡只有老婆孩子,謝橋三突圍歸來,於路途中搭救老婆孩子,但是反遭暗算,身受重傷,因此只能再次突圍,前去仙霞貫向朱學休求助。
謝橋三傷重,朱學休沒有把他帶在身旁,把他留在了院子裡休息養傷,自己帶著一眾人前來潮泥灣。
潮泥灣,顧名思義,就是潮水衝積起來的泥灘,同屬朱坑村,但是離本村有些距離,就坐座在河岸上,門口臨著的就是紫溪河。
朱學休帶著大隊人馬前來,剛剛轉上河灘,還沒有來到家門口,郭弘成、郭弘業兄弟就得到了消息,曉得光裕堂的大少爺是衝著他們而來,趕緊的把家裡的槍支收在一起,兄弟倆面色不定站在家門口“候客”。
“老大,光裕堂真是衝著我們來的?”
“我們和他一向井水犯河水!”郭弘業問著兄長,眼睛裡顯示著不太敢相信,畢竟仙霞貫與朱坑鎮在百十年前分割後,仙霞貫的勢力從來沒有進入過朱坑一帶,邦興公、朱學休都沒有來過朱坑村。
“就算是要拜訪,他也應事先有個貼子或者通知一聲,沒道理擺出這樣的陣勢前來,他這是要翻臉?”
當然,兩地相臨不過兩十余裡,雙方走門竄房總是有的,邦興公也有時候帶著護衛在此路過,但是從來沒有這麽氣勢洶洶、殺氣騰騰。
郭弘成四十余歲,比兄弟郭弘業長兩歲,他的眼角帶著些許魚尾紋,微眯著眼,打量著幾裡外河灘上的朱學休一行,眼睛裡精光閃爍,不停的眨巴,面色陰沉,眼睛裡帶著少許凶光。
“十有八九!”
郭弘成也不敢肯定,但是光裕堂帶這麽多人前來,能尋找的只有那麽兩三家,而且對方已經上了河岸,朝著他們家裡跑來,那目的地不言而明,十有八九就是來郭家。
“聽說光裕堂的大少爺行事無常、為人高調,且經常不按常理行事,不給我們貼子也是正常。”郭弘成道。
朱學休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手裡的槍支,足足三五百支長槍,根本不是郭家可以抵擋,要是對方“亂來”,郭家說不定就會交代在這裡。
想到這樣,郭弘成一陣無力感,只是看著越來越近的朱學休和光裕堂隊伍,隱隱已經能看到彼此的表情,郭弘成只能把臉上的面色壓下,臉上擠出笑容,滿臉堆笑的快步上前,朝著朱學休一行迎了上去。
“大少爺!”
“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郭弘成、郭弘業兄弟雙雙雙手抱拳,站在路前對著朱學休行禮。
“幸會,幸會。”郭弘成、郭弘業兄弟倆笑容滿面,完全沒有之前的陰沉,極是喜色。
朱學休坐在馬背上,雙手執韁,手裡拿著馬鞭,對著郭氏兄弟倆回禮,臉上帶著笑容。“幸會,幸會。”
朱學休嘴裡說客氣,眼睛卻沒有落在郭氏兄弟倆人身上,而是粗粗的在對方家門口、院裡院外都掃了一眼,看到對方家裡的幾十條槍俱在,面色微寒,鼻腔裡冷哼了一聲,這才翻身落馬。
朱學休下馬,老六、‘番薯’兩人看見,也一同隨著下馬,護在朱學休身後左右,不過曾克勝並沒有下馬,騎在馬北上,帶著幾十名隊員一動不動,他微著一對粗眼,冷眼相看。
職責所在,曾克勝冷眼相對,郭氏兄弟並沒有怪罪,反而同樣抱拳行禮,對著馬背上的曾克勝行禮,道:“有勞曾隊長了,目後或許過會,郭某定當請曾隊長共謀一醉!”
郭弘成身材高大,有一雙孔武有力的臂膀、青筋遍布的雙手,以及一對濃眉粗眼,他的兄弟郭弘業更是一個莽漢,面相粗獷,膚色發黑,但偏偏學著昔日的讀書人一般,大熱天的兄弟倆都穿著長馬褂,腳下踩著一雙黑布鞋,而朱學休偏偏穿的是短馬褂。
朱學休見此只是微微一笑,昂著頭挺胸闊步的隨著對方兄弟倆人走進了對方的院子。
“大少爺,請!”
“這邊請!”
兄長郭弘成伸手做引,郭弘業在側陪伴。
大門兩側,除了侍立的幾名下人丫鬟,還有三五名背著長槍的男丁,朱學休瞅都沒瞅這些人一些,直接踏步走了進去,始終昂著頭顱,鼻孔朝天。
仙霞貫並沒有鼻孔朝天的規矩,但不提倡這種做法,若是哪家的小孩子或後生人鼻孔朝天,肯定是遭人唾罵,不會是有志氣、要上進的表現,這只能是無知、猖狂的具體。
朱學休表現如此,不管有意無意,既然他這樣鼻孔朝天,郭弘成、郭弘業兄弟的心裡就大松一口氣,不但不怒,反而心裡高興、有些放松,曉得光裕堂大少爺這是沒有把他們放眼裡,至少沒有這樣的意思,想來對方也不會前來作惡,故意為難或者是免不了。
然而,只要不“作惡”,其它的事都不算大事,就算失了臉面,失的也不是郭氏兄弟的臉面,而是光裕堂或者說光裕堂大少爺的臉面,畢竟鼻孔朝天很不受待見,仙霞貫和周邊都特別的排斥,不管事情對錯,事情結果如何,事後他們郭氏都能佔理。
想到這裡,郭弘成心裡暗自點頭,他不敢去揣測朱學休是故意如此,還是一直都是這樣的表情,傳聞中的光裕堂大少爺有傲氣不是一天兩天的時間,而是十幾年的事情。郭弘成、郭弘業兄弟不敢因此看輕對方,就算真的心裡不以為然,也不敢表現出來,免得對方這樣的“放蕩仔”惱羞成怒。
“大少爺,請坐。”
“請上坐!”郭弘成、郭弘業兄弟一路相引,引著朱學休坐在首位。
院子裡是由幾棟不同朝向的廳落、房子組在一起,屋型特殊,所以有前廳、後廳之分,其它廳落也有自己的大廳,互不統屬,關上門就是獨立的棟房子,與仙霞貫周邊的房子大有差異,前廳並沒有普通村民家裡吃飯的八仙桌。
然而,郭家這大廳也仙霞貫及周邊的房型一樣,但是廳裡面同樣沒有吃飯用的八仙桌,而是在正壁上掛了一幅中堂,兩側的壁上也掛有字畫,像戲曲裡許多的大戶人家一樣,廳落裡擺著幾套坐席,中間還嵌茶幾,正堂之下,左右兩連各有一套座椅,位置幾個。
這像極了以前仙霞貫大戶家裡的布置,比如孔家、賴家、鄔家等等,包括光裕堂本身,但如今這些家戶都已經破敗,全仙霞貫只有像鍾家這樣極少數的幾家還有這樣的布置,哪怕是光裕堂再興,也沒有布置出這樣的客廳。
郭弘成、郭弘業發家才這幾年,以前朱坑村這裡都是謝氏的天下,他們這是東施效顰!
朱學休看見微微一笑,嘴上卻沒有說些什麽,在郭弘成引導下在東邊的一側入座,大馬金刀的半坐半躺,歪頭歪腦的,一身重心落在椅背上。
看到這樣,‘番薯’也緊挨著朱學休一起入座,如今他不是朱學休的跟班,那麽也就有了落座的資格,只有老六帶著一杆長槍,跑前跑後的站在朱學休的身側。
朱學休在東,郭弘成、郭弘業兄弟也沒有在主座上落坐,反而在朱學休對面的西牆入座,兄弟並排,郭弘成居首,郭弘業在次。
東西兩牆、座椅兩側,分別站著光裕堂和郭家的三五名護衛,仙霞貫人的中間大堂一般都有四五十個平方, 八九上十米長、五六米寬,這麽十幾個人並不擁擠。
雙方入座,隨後就有下人和丫鬟開始近前端茶遞水,一個白瓷碗遞到了朱學休面前的小幾上。
朱學休看見,並沒有急著端起來,而是扭轉屁股側過身子,把腰裡挎著的兩支駁殼槍從皮套拿了出來,擺在桌面上。
槍支一出,客廳裡登時落葉可聞,氣氛一下子就緊張起來,不但雙方的護衛都不由自主擺出了一些不常見的姿勢,雙手不由自由的往腰後的長槍摸去,‘番薯’和老六也瞬間挺直了身體。
郭弘成、郭弘業兄弟手裡剛剛端起茶水,聽到動靜,看到朱學休拿起拿槍,險些把茶水都潑了出來,雙眼帶著怒意,惡狠狠的瞪著對面,只是看到朱學休並沒有把槍對著他們,兄弟倆這才把剛心裡的怒意壓下去,同時嘴裡的話也吞了下去,眼睜睜的看著朱學休。
朱學休並沒有去管這些,拿出槍支以後,他把槍支撥弄的哢哢響,把保險栓打開,槍柄在裡,槍口對準堂上,過後這才轉正身體,保持坐姿,端起面前的茶盞,向西座的郭氏兄弟倆遙遙示意。
“請!”
朱學休面色平靜,臉上沒有半點怒意或嚴厲,仿佛剛才做出的事情微不足道,毫不掛齒。
郭弘成、郭弘業看見朱學休如此表情,兄弟倆很快就把面色恢復正常,舉起了手裡的茶盞,對著東座示意。
“請!”
“大少爺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