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天天的繼續,苦難在不斷的煎熬。
從春耕插秧之後,到五月底六月初的夏收,足足有兩個多月,而這二個月的時間裡,以前有冬天栽種的豆類和油菜,而如今因為旱情影響,去年底沒有種成,只能生生的挺過去。
這一天,郭郎中前來給管清心號脈,檢查孕情,正值月初,光裕堂的小學堂經費預算、總結,謝先生來也來到了院子裡。
診治過後,依舊是留客用茶,前廳裡主賓落座,朱學休陪著謝先生和郭郎中閑聊,只是聊了一會兒,郭郎中就開始搖頭晃腦。
“太慘了,太慘了,如今外面根本沒有糧食,要不是我們早就儲了糧,這個春天不一定能度過去。”
郭郎中搖著頭,為朱學休和謝先生介紹自己的出診情況。“吃糠啃麩,已經算是好的了,吃樹皮的都有,要是家裡還能有稀粥、番薯,或者是撿到了雷公屎,那簡直就是過年,全村都眼紅。”
雷公屎就是地耳,別名地木耳、地皮菜、地軟、地踏菜,或者叫雨菌子等。它是一種普通念珠的藻類,因為它喜歡在雷雨時間、潮濕的地面上生長,所以仙霞貫的百姓都稱它為雷公屎,說它是打雷的時候才會生長。
雖然雷公屎蛋白質含量比較高,富含蛋白質、多種維生素和磷、鋅、鈣等氨基酸的含量也比較高,但是仙霞貫的人們很少去吃它,因為它粘粘的貼在地面上,而且深色比較深,很讓民眾不喜。
百姓們平常的一般時候根本不願意多看地耳一眼,只有極少數貧困的家庭才會采摘回來煮食。而如今災情之下,老百姓沒有的更好的選擇,雷公屎已經成了一種‘奢華’的享受。
“這些天我出診,盡是些吃錯東西的病人,吃了樹皮、糠麩大解不出來的(人)大把,捅不出來,用油也不行,著實耗費了我的心思。”
“就是你們這鄰村,嶺子坑下面,一家三口閥門都者塞了,大解出不來,好慘。”
郭郎中胡子花白、胡須發白,面容憔悴、面色慘淡。“更有的腸子都塞了,那肚子就像浮腫的死屍一般!”
郭郎中唉聲歎氣,描述著自己看到的景象。
他身為醫者看見這樣的病情,眼前卻無計可施,無法救治、無法預防,不可謂不讓人心痛。一時之間,前廳裡一片落寞,悄然無聲。
朱學休、謝先生、郭郎中皆是停止了說話,停止了動作,默然無聲,他們都是仙霞貫的一份子,甚至可以說是仙霞貫的精英人物,但是此時此刻皆是束手無策。
管清心安排了大量的人員走村串戶,到鎮外、到鄰縣,但是收回來的糧食少的可憐,有的時候人工的開支不算,連飯錢都的賺不回來,收到一滴米一粒糧。
仙霞貫是連續兩年的災害,但周邊的鄉鎮和雩縣也經歷了整整一年,大家都缺錢,糧價飛漲,而且還買不到糧食,贛縣的糧價已經炒到了天價,而且還囤積居奇,有價無市。
三個人皆是面色沉重,但是無計可施,光裕堂本身的糧食也只能解決溫飽,手裡雖然還有一些余糧,但是需要在什麽時候救濟,將他們拿出來,這需要文姚公拿主意,並經過族老們的同意。
好鋼需要用在刀刃上,這人們的共識,然而仙霞貫顯然已經技手撐不住。
謝先生一直居在小學堂,而光裕堂從不缺糧食,先生和孩子們也一直沒有減糧,為此兩位本地的先生經常把飯堂裡的米飯吃一半,留一半帶回去,給一家人享用。
郭郎中與謝先生不同,他出門在外,到常出去診斷、治療,對此深有體會,看到朱學休擰著一對眉,卻是始終不作聲、不回應他的話語,他不由得輕歎一口氣,問道:“大少爺,貴堂還沒有發濟糧食的打算麽,仙霞貫支撐不下去了!”
“說不定明天就會死人!……不,它已經死人了,從去看春天開始到現在,一天比一天多,少說也死了百多個。”
“大少爺,想想辦法吧!”郭郎中道。
郭郎中語重心長,眼看著朱學休,兩眼盯著他。雖然文姚公對朱學休下了禁令,但時過境遷,早稻已經插下,希望就在田野上,郭郎中不希望仙霞貫的百姓倒在希望的路途中,而如今眼看著就要進入青黃不接的時刻,正是賑災的最佳時間,郭郎中相信文姚公也能看到這一點。
只是眼前的朱學休默不作聲,先前還談笑風生,如今說到災情便三緘其口,始終不接話,這不由得讓郭郎中的心思往下沉。
“大少爺,沒糧了嗎?”
郭郎中一顆心思沉到底,整個仙霞貫早就沒有余糧,哪怕是劉方幾個大家,仙霞貫的頂天柱鍾家也沒有存糧,族民們面色饑黃,多有餓死,其它的小族小姓更是不用多說。而鍾家有糧,但只夠自己糊口,並沒有多余的糧食賑災。
光裕堂有糧這是全鄉皆知,不用看米缸,不用看面容,只看光裕堂族民的走路姿勢,就曉得光裕堂不缺糧,族人們驕傲的像一隻孔雀。
文姚公不是一位心腸狹隘之人,更不是一位缺少恩德的長者,郭郎中相信他會出糧,而朱學休更是被郭郎中看著長大,曉得他性子雖然有此跳脫,卻是重情重義,在大事上從不含糊。
如今光裕堂這樣做,朱學休不吭聲,到了青黃不接之際還不見動作,那麽想來想去,郭解中想到了這一點,面色一下子就變得慘白,慘兮兮的看著坐椅上的朱學休,問著他心裡的話。
“是不是一滴糧食的都沒有了,沒有一粒谷米?前些天插秧的時候把糧食全部散出去了?”郭郎中緊張兮兮的看著朱學休。
他曉得前些天鄉民們吃的糧食是仙霞貫的大戶們捐出來的,而且光裕堂捐的是大頭,但是誰也不希望名垂雩北的光裕堂只有這麽‘一點’糧食,如果仙霞貫再得不糧食,後果不堪設想,而光裕堂就是有能力弄到糧食的一家。
郭郎中沒有想過光裕堂不賑災,隻關心光裕堂還有沒有糧食能拿出來。
“沒有。”朱學休搖頭說話。
既然郭郎中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兩家又是相熟,他沒也必要去隱瞞,郭郎中聽到這話面色劇變,謝先生也是驚的張大了嘴巴。
“這……”郭郎中急了,坐立不安。
難而還沒有等到他把嘴裡話說出來,朱學休又接著說道:“我沒有把糧食一下子散出去,族裡還有一些……”
聽到這樣,郭郎中和謝先生才曉得自己是虛驚一場,趕緊的拿眼看著朱學休,看看能不能聽到什麽好消息,然而接下來的話讓他們兩位又是面色大變。
“雖然有,但是已經不多了,根本不可能支持全鄉的百姓生活,救濟不了那邊多人。”朱學休道。
郭郎中和謝先生聽見,不由得面面相覷,不過隨即就想通了。
“沒有那麽多不要緊,把米分開去,鄉親們總能計劃著過日子,有個盼頭總是好的,實在不行,喝飯湯也是能活人,說不定就撐到了收早稻。”郭郎中和謝先生看著朱學休,如此建議。
只是朱學休依舊是搖頭,嘴裡說道:“仙霞貫四萬人,跟前光裕堂的差不多一半,還有超出一半的人口需要接濟,除去大戶,那也應該還有接近一半。”
“一半人就是兩萬,每天隻吃一餐,隻吃六兩米,一天就是60擔米。”
以前一斤十六兩,六兩米也不過是如今的不到四兩,也就是只有190克。
朱學休計算道:“如今光裕堂只有800擔米,包括雜糧,合計10萬斤,但是根本不夠賑災,哪怕是不是一天吃一餐,換成兩天吃一次,那也遠遠不夠。”
“兩個月,足足兩個月!”
朱學休伸出兩個手指,告訴郭郎中和謝先生,目光掃過他們,道:“……而且兩個月還未必有的(水稻)收,至少還有兩個半月,有兩個半月的時間,新收的早稻米才能下鍋……,至少需要一倍的糧食,光裕堂無能為力。”
“啊……”
郭郎中和謝先生無聲的驚叫,張大了嘴巴。
不說不知話,如今朱學休一提,他們這才發現賑災需要的糧食幾乎是天文數字,而莫說光裕堂,哪怕是專署班政(和諧)府,在仙霞貫和雩縣周邊也休想再進到一粒糧食。
“這如何是好?”
郭郎中大急,心裡有些發慌。
他家境富裕,自家不缺糧食,但是誰家裡還能沒有一個三親六戚,豪門貧戶,郭郎中不由得發急,這些親戚都等著米下鍋呢!
看著郭郎中和謝先生臉色大變,面面相覷,朱學休隻吐了三個字,面色慘白。
“不知道!”
前廳裡一片安靜,如死水一般沒有任何動靜,謝先生端著茶水,茶盞捧在手心,呆呆地坐著。
過了許久,朱學休長歎了一口氣,擰著眉說道:“如今仙霞貫有錢,光裕堂也不差多少,收糧的糧食還是有一些,但是根本收不到糧食。”
“如今之計,只有在族裡減少糧食,然後與各家聯手,這樣才有一線可能,最大可能的遲長糧食的用度,但是這些需要族長出面。”
“文姚太公已經定了,種田(插秧)之後,他就會召開族老進行表決,然後與鄉公所和諸家商量,盡量拿出一個方案出來。”朱學休如此說道,對著郭郎中和謝先生安慰。
“或許就是一二天、二三天,最長就是三五就有結果出來,你們放心吧!”
朱學休沒說光裕堂會看著仙霞貫的鄉民餓死而不顧,也沒有說會商議出什麽結果,但是這話一出,郭郎中和謝先生盡是點頭,相信光裕堂放糧就在眼前,也就是這三五天的時間。
“那就好,那就好!”
“大好了!”郭郎中喜形於色,他終於得到了一個確切的消息。
他連連點頭,與謝先生一起點頭。
他們身為外人,更不是光裕堂的當家主事者,無法對光裕堂的族務指手劃腳,更無法要求光裕堂的族民將自己嘴裡的糧食摳出來接濟鄉民,但是光裕堂能開始賑災,這就是希望,不少人活命的希望。
郭郎中滿意地走了,謝先生也滿意地走了,隻余朱學休一個人,撓頭搔首、抓破腦袋殼的想辦法。
無濟於事!
晚上吃飯的時候,朱學休還沉著一張臉,不言不語,惹得管清心不停的在暗地裡伸手擰他腰帶的軟肉,希望他保持笑臉,他的嶽母就坐在對面,要是沉著一張臉對方會不高興。
管母已經來到院子裡三天了,朱學休按照管清心的吩咐,買齊了材料製作包子和油條,哄得她好不高興,此時看到女兒偷偷摸摸的動作,登時不滿。
“清妹子,別動你丈夫!”
“他是當家的男人,想著事哩!”
管母說道:“他對我有心我知道,我這住了幾天他沒有不高興,嫌棄我吃了你們家的米飯,他這是想著賑災的事情呢。他比你姐夫強多了,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那家夥不聲不響,好幾次回來看到了我去了他家裡,連話都不說一句。休哥兒多好,曉得我喜歡吃包子,特意安排廚房裡給我做。”
管母滿臉笑臉,笑嘻嘻的說話,指著女兒道“你做事是細心,但是這種事情要是休哥兒不問,你肯定不曉得告訴他,這是他有我的心,好意我心領了。”
“只要是做正事,對我女兒好,女婿醜著一張臉我怕什麽?又有什麽好擔心的,能想著承擔更多的責任,這才是好男人!”
管母明察秋毫,嘴裡讚著朱學休,朱學休大是感謝,不停的點頭,還幽怨的責怪了妻子一眼;管清心也是奇了, 兩眼看著母親,不曉得母親何時變得如此通情達理、明察秋毫,對著自己家裡人,母親什麽時候變得開始講道理了?
管清心的姐夫也未心就是不尊重母親,他只是經常喜歡黑著一臉,成天像包青天一樣,惹得管母很不高興,經常數落,怎麽到了朱學休這裡就變成……
管清心一會兒看著朱學休,一會兒看著母親,滿頭霧水,難道長得俏、男兒面容俊秀不止是對年輕的妹子、姑娘能有好感的加成,到了母親四五十歲的年紀也能獲得意外的提成?
管清心眼睜睜的看著母親,朱學休也如此是,滿頭霧水。
看到女婿和女兒望著自己,管母微微一笑,臉上泛上笑容,把手裡的筷子在空中虛劃了一下,朝女兒示意,示意她別這樣看著自己。
過後,管母才又伸出腦袋,接著對著朱學休問道:“休哥兒,你們是不是需要糧食,需要的數量很大?”
奇了!
果然是明察秋毫!
難道真的是活到老學到老,智慧隨著年紀一起長,每一位年長者都能精明到這種地步?
朱學休和管清心夫妻面面相覷,一副見了鬼神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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