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邦興公來了?”
看到兒子便秘一樣,方萃行脫口就問了出來。
方民平忙不迭的點頭。
“是,是來了,曾克勝帶著二三十號人,已經到了外面。”
這麽大的陣仗,又是曾克勝親現,那只能是邦興公親來,光裕堂大少爺從來沒有這麽大的陣仗。
只是……,方萃行皺了皺眉。
邦興公出外是經常帶著幾十條槍、人簇馬擁,但是在仙霞貫內部從來沒有這麽一回事,除非是緝凶拿盜、夜裡的軍事行動。
那麽他今天是怎麽一回事?
……難道是縮頭烏龜當的久了,心裡怕了,所以多帶些人手?還是年紀變得大了,開始怕死了?
方萃行未得頭緒,忍不住的搖了搖頭,對著面前不安的兩個兒子說道:“去吧,出去迎迎。”
“再也怎麽說他也是長輩。”
嘴裡是這麽說,說的好聽,但是方萃行的心裡清楚,不管邦興公是不是長輩,他要是到家裡來,肯定得出去迎接,誰讓他的拳頭不如對方硬呢。經過幾年折騰,家裡雖然也有十幾二十條槍,但是還不夠人家的尾數!
方萃行領著兩個兒子往外走,總感覺眼皮子不停的跳。
左眼跳災,還是右眼跳災?
方萃行不清楚。
都說左眼跳災、右眼跳財,誰曉得它今天會不會就反過來?
剛出了門,方萃行就停下了腳步,看著自己的兩個兒子。
先是覺得二子機敏,所以看著方民安,然而再想想今天是方民安兒子的滿月酒,也算是半個主人。想到這裡方萃行又把目光轉向了長子。“你趕緊到鄉公所去,請吳鄉長過來。”
“吳鄉長……?我們不是派了貼子的麽,他自己不會過來?”
方民平心裡一愣,拿出懷表看了看,心裡有些疑惑,道:“現在才7點半,吳鄉長沒有這麽早。……不到8點半,根本見不到人!”
“我曉得……,但誰又清楚今天他會不會提前呢?”方萃行告訴兒子,道“你若是看到他,就讓他第一時間過來,就說邦興公到了。”
方萃行心裡隱隱有些不安,防患於未然,怎麽小心都為過,而且昨天安塘村的事也的確是和他有牽連,誰曉得邦興公昨天撒過氣後,會不會順藤摸瓜,今天跑到方家來撒氣。
方民平本來有些驚訝,聽到父親這樣說,雖然他有些遲智,但是心裡一樣明了,不敢遲鈍,趕緊的點頭應下。
“行,我曉得。”
看到父親面色嚴峻,方民安忙不迭的點頭應話,道:“我這就過去,看到吳鄉長就請他過來。”
方民平說完就走,洋田村到仙霞貫(觀)對面的鄉公所不過四五裡路,這還包括仙霞墟本身,要是從田壟中間的小路穿過去,路程還能更近一些。
看到兒子一路小跑、漸行漸遠,方萃行這才心裡稍安,領著次子方民安轉過屋角,向屋後山腳下的大道走去。
屋後這條路,連著附近好幾條村子,再走遠,更是能穿過仙霞貫,直達其它鄉鎮,是一條“大道”,路面寬敞。
看到邦興公的座駕到了,方萃行趕緊的領著次子站在一邊,靜待著邦興公落地。
邦興公今天坐的是牛車,車廂裡除了自己,還帶著小孫子北福,說是要讓小孫子來見識見識,順便吃吃百家菜。
牛車的一側,跟著的是光裕堂的大少爺和他的跟班。‘番薯’不好說,打扮的中規中矩,但朱學休卻是打扮的一個騷包一樣,衣著光鮮、人俊馬靚。
牛車的後面,跟著的是七八上十匹馬的近十杆長槍,還有剛剛跑近來的曾克勝。邦興公平常一直帶著的管家老曾今日卻是沒有看見,不知去了哪裡。
到了目的地,就在方萃行父子的不遠處,牛車停了下來,‘番薯’和朱學休兩人一左一右,扶侍著老爺子和小北福下車。
“邦興公,久違了。”
“稀客、稀客啊,哈哈……”
方萃行臉上春風滿面、嘴裡哈哈大笑,遠遠的抱拳湊了上來。
邦興公並排站著,看到方萃行上來,也是笑容滿面,手裡拿著麒麟拐杖,雙手抱拳,微笑道:“萃行,你這可是說差了啊,洋田村我常來,少說也有十幾回,路過這裡更是數不清,只是一直未得有空閑,不曾到貴府上小坐而已,一直引以為憾。”
“……昨日從縣城回來,聽說萃行家裡雙喜臨門,這才想著了了這個心願,還望萃行不要客氣才是,呵呵……”
“呵呵……,行,那就依您老的意思。請!”方萃行領著次子,在前頭伸手做引。
邦興公微微點頭,笑容不減,聽到方萃行的話後,對著旁邊的孫子微微示意。朱學休看見,趕緊上前兩步,從懷裡掏出一個紅包,雙手捧著,給方萃行遞了過去。
“老爺子,您這是……?”方萃行問。
老爺子不待他說完,嘴裡笑道:“禮不可破,你就收下吧。”
“我拖家帶口的來,一來就是三四個,萬沒有讓你破產的道理。”
邦興公微笑著,示意方萃行收下紅包。
方萃行聽到邦興公的話語,感覺到老爺子的誠摯,這才趕緊的收下。
仙霞貫辦喜酒,除了遠方的親戚隨禮有紅包之外,附近的不管遠近親疏,一律是收份子錢,份子錢是有去無回,親戚的紅包卻是要回禮,要是你是“小”,收到長輩、“大”方的紅包,不但分文不收,還必須的添點進去,湊在一起,讓紅包比來的時候更大、更厚實,這樣才能打發親戚回去。
管吃管住、回去的時候不但要另外準備物資,連紅包也要加厚,這樣才能打發遠方的親戚,可謂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然而規矩向來如此,誰也沒有辦法,只能這樣一直的遵守著。
份子錢聽著是個好東西,然而仙霞貫喝喜酒的份子錢一直很少,哪怕是到了21世紀新的十幾年,份子錢還是軟妹幣四十五十六十的這樣湊著。
這點錢一個人吃可能會有余,但是絕對不夠兩個人的花費,所以仙霞貫人吃份子酒都是每家每戶隻去一個人,從來沒有的一家兩口、或者是更多人同去一家吃份子酒的習慣,哪怕是小孩子,也是幾乎不帶。
如果兩家交好,想要多幾個人去參加喜宴,隨著貼子前去參加喜宴的那個人,另行再去喝酒的人,就必須自備紅包,吃酒前或者是酒宴過後親自遞到主人的手裡。
這就是仙霞貫,一個華夏衣冠雲集之地,各種各樣的規矩多如羽毛,痛苦又快樂。
若是仙霞貫沒有這種習俗,每個人都像城市裡、或者是中原許多地方一樣,交一份份子錢,然後拖家帶口的前去吃喝,那辦喜宴的一方必定得傾家蕩產、傷筋動骨,不死也得脫張皮。
邦興公就是一個不太守規矩的人,但是只要他守的規矩,一般不會去破壞。他今天到方家隨禮,那麽肯定會遵守規矩,多半不會在酒宴上生事。
想到這裡,方萃行心裡大定,臉上的笑容更添幾分。“讓老爺子破費了。”
“這邊請!”
方萃行先行做引,邦興公緊隨其後,方民安和朱學休等人再後,慢吞吞的隨著坡道往下走。
邦興公一路走,一路看。
“這屋場不錯,房子也建的不錯,青磚大瓦……。”
“大氣、標致,花了不少錢吧?”
邦興公不停的誇,方萃行嘴裡樂得開了花,不停的點頭。“是是是,花了一點錢,這兩年的錢幾乎都填了進去,另外還花了一部分積蓄。”
幾個院子、近七百平方的建築面積,全部青磚到頂,青色大瓦帶上琉璃瓦,又辦下近五十桌的酒宴,花費當然不會少,這根本不是邦興公所在的院子,除了底下的地基是石頭,幾個牆角用青磚勾勒了一下,其余的全是土磚,兩者完全不能相比。
聽到方萃行這般說,邦興公連連點頭,無意中嘀咕了一句,“那就好,那就好,免得後面拆房可不好拆!”。
方萃行聽到這話面色大變,房子剛起起來,今天才過火,這就說要拆的事,這不是咒人麽。再說了,今日邦興公前前後後帶了近三十號人來,看著可像是來者不善啊。
“邦興公……”
方萃行面色變幻,正想著要不要發怒,邦興公已是哈哈大笑。“哈哈……,失言,失言了。”
“萃行不要見怪,我這個人就是嘴巴不好,當不得真,當不得真。”
“……我這次來就是來吃酒的,我可是包了(紅)包子,雖然只是一個,可是包的卻是不菲,萃行你可不能虧待了我!”
“哈哈……”
方萃行聽到這樣,這才把臉上的怒氣平了,隨著邦興公、朱學休等眾人一起哈哈笑。
“哈哈……”
“哈哈……”
邦興公笑,方萃行也笑,方民安也同樣在笑,只要在場的都得笑,不笑也得笑。
“哈哈……,邦興公看得起我,光臨寒舍,我再怎麽說也得讓你吃的滿意。請……”
笑罷,方萃行再次引路,嘴裡不停的招呼邦興公。
“邦興公,這邊請。”
方萃行父子把邦興公引進後院,就在靠邊的一棵銀桂樹下坐下。
邦興公牽著小北福坐了上席,朱學休和‘番薯’兩個陪在末座,至於曾克勝,今天需要看場子,顯然是不合適入座,就在旁邊不遠處站著。
八仙桌一桌能坐八個人,當然不一定能坐滿,尤其是貴客的桌面上更容易缺人。若是普通桌面的上席也就罷了,不管男女年長者都可以入座,實在不行小男孩也可以湊數,但貴客桌上要是身份不夠,而主人又將“一般人”引過去,說不得就會讓真正的貴客不滿。
只要在仙霞貫,邦興公到哪裡都是貴客,方萃行不敢怠慢,趕緊的請了本族一位年長的老者陪著,這才端茶遞水的招待客人。
仙霞貫好酒,也好茶,本地也產茶,只是茶質不好,一般都是大碗茶,或者是拿來做擂茶。
產茶不好,然而仙霞貫人對喝茶偏偏有講究,不愛喝綠茶,覺得喝多了傷腸胃,所以信陽毛尖、碧螺春、鐵觀音之流很少看見,流行的一般是青茶(也就是烏龍茶)、紅茶之流,因為地處南邊、緊鄰閩粵,所以比較常見的是鳳凰單樅、福建大紅袍和正山小種。
邦興公年紀大了,已經不好酒,大茶壺裡的茶水肯定是不能招待邦興公這樣的貴客,所以方萃行拿出了大紅袍。
“邦興公,這是福建新來的大紅袍,您試試,看看合口味不?”
方萃行親自給邦興公斟滿,看到邦興公品過,連連點頭、並誇過之後,這才告罪離開桌前,到別處去招呼其他客人。
方民安跟在父親身邊進進出出、裡裡外外,但是絲毫不敢發聲,他可瞧不起仙霞貫所以和他年紀相仿的人,覺得他們的“成就”不如他。
他甚至有些看不起自己的父親方萃行,但方民安曉得,邦興公他還惹不起,邦興公是地地道道的地頭蛇,不管是閱歷不是實力,遠遠不是他可以比擬,而他始終參與了一些事情,生怕一不小心就露了餡。
哪怕是方民安認為邦興公或許並不敢把他真正怎麽樣,但誰也不會覺得多一事要比少一事的好。
隨著太陽越升越高、時間慢慢過去,前來的客人也是越來越多,父子倆見完這位見那位,忙的腳不沾地,好不容易停歇了,找個小房間坐著休息一會兒,誰曉得門外就吹起了嗩呐。
“怎麽回事,怎麽吹嗩呐了?”
方萃行出到門外,趕緊的逮住一位正捧著茶壺出門準備招待客人的丫鬟,讓她把管事者叫過來。
農村吃喜宴,開桌吹嗩呐,散桌也吹嗩呐。
今日喜宴,方萃行巴不得越晚開桌越好,好等鄉長吳國清從鄉公所那邊趕過來,這樣的話,邦興公就算心有不快、或者是有心找碴,那也要賣幾份薄面。
千算萬算,偏偏沒有算到,……這時候,開桌聚餐的嗩呐居然吹響了。
“你這是怎麽回事,我不是讓你再等等的麽,怎麽一會兒時間就吹嗩呐了?”方萃行青筋怒目,對著管事者發問。
方萃行家裡雖然有幾個丫鬟,但並沒有管家,是由自己的婆娘代著,只是今日是大喜的日子, 婦人出面並不是太合適,所以管事者也不是家裡的傭仆或者是工人,而是另行請的一位同族的中年人,與方萃行同輩。
吹嗩呐開餐,必須經過主人的同意,管事者也先行請示過,只是沒想到這時候方萃行又興師問罪,心裡有些害怕,開口便道:“邦興公來了,許多人都坐上了桌,這都等了好一會兒了^……”
“邦興公也覺得時間差不多了,所以……”
管事者話沒有說完,但意思已是明了。
方萃行扼腔長歎。邦興公的身份擺在那裡,不要說嘴裡有沒有直接說要開飯,就是只是“拐彎抹角”的露出這個意思,方家就斷然沒有繼續往後推的道理,管事者不敢,他方萃行也同樣不敢,這不是待客的道理。
“那就上菜吧!”
方萃行手一揮,只能是這樣。
想了想,才又接著吩咐,道:“讓嗩呐多吹一會兒,這個時間,估計還有鄉親們還在(趕來的)路上呢,聽到嗩呐他們能走快些。”
仙霞貫人吃早飯的時間一般就是早上八點,雖然很多時候要遲些,但更多的時候不會比這個時間更早。現在八點未到,所以這個時候肯定還有不少人正在趕來吃喜宴的路上,慢騰騰的搖著,只有聽到嗩呐才會加快步伐。
方萃行這番話並沒有錯,說的在理。
管事者聽見,趕緊的點頭應下,過後快步出門而去。
“嗯,我這就去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