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的天果然還是下起了傾盆大雨。滂沱大雨瘋狂地翻滾怒號,似乎要用那飛箭般的雨點把一切都擊碎、衝毀。那沉重的雨點夾雜著烈風,如同一條鞭子,從空中猛抽下來,又像瀑布傾瀉而下,翻江倒海。更像千針萬線,把天地密密集集地縫合起來……
屋內一片漆黑,明浩和徐麗安已經被這樣秘密囚禁了十來個小時了,慌亂無措的情緒早已過去,現在只剩下聽天由命的哀歎。
“麗安?”
徐麗安一振,兩人都被蒙住了眼,只能憑著某種似斷非連的感覺相互慰藉著。
“陛下,您還好吧?”
明浩苦苦一笑:“這個時候了,還叫陛下?你都不像是我第一次見到的那個徐麗安了……”
徐麗安也笑了,淚水沁濕了遮在眼前的黑布:“那你有真正愛過我嗎?”
明浩愣了愣,反問道:“難道你一點兒不擔心?我們這次可能就真要交代在這兒了麽。”
“所以才想問清楚啊……”徐麗安心灰意冷:“一切都是命,主自會替我們安排好的。”
明浩歎了口氣,也似乎想通了。衝著剛才徐麗安那靈魂一問,他笑著含蓄地點了點頭。雖然沒有任何言語,但徐麗安這邊似若有所悟,也放下心結,心滿意足地笑了。
門外突然有了動靜,兩人都驚著耳朵關注著周圍的一舉一動。傳入耳中的,好像是兩個男人在對話——
“老大怎麽交代?”
“這不還在苦惱嗎?本來打算一場車禍解決掉他們神不知鬼不覺!可現在倒好,綁了來成燙手山芋了!”
“那老大就沒一點兒表示?”
“表示個啥?要想做得乾淨不招人懷疑,可不得慎重考慮嗎?——不說了,咱喝咱的!”
“喝點兒就喝點兒吧!”
“浩——”黑屋內,徐麗安突然低語道:“這次,咱們可能真的要……”
“你怕了?”明浩問。
徐麗安的思緒不由自主地回顧著過去,淡淡地搖了搖頭:“比死亡更可怕的,我都經歷過了,這又能算得了什麽呢……”
“說來聽聽?”明浩顯得心不在焉,他似乎正在獨自進行著一個艱難而漫長的自救行動。
隨著徐麗安緩緩的一扭頭,時間仿佛眨眼便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那時的徐麗安還是個十三歲的懵懂女孩,右手牽著同樣年輕,不經世事的單親媽媽,左手拉著一個年僅四歲的小妹,搬進了一個偏僻簡陋的出租屋。
小媽媽將大大小小的行李箱都拉進了屋,強裝出一副樂觀開朗的模樣,對自己的兩個小女兒問道:“終於有個落腳的小窩啦,開不開心?”
那時的徐麗安雖然還未成年,但卻很懂事。扒拉著兩個稚氣未脫的小眼睛,努力地點著頭。
“今天想吃什麽?媽媽去給你們做!”
小徐麗安笑著拍手道:“太好了!今天不用吃泡麵了,媽媽萬歲!”
而坐在她身邊的那個不醒世的小妹妹,瘦骨嶙峋,一個勁兒只顧著啃著自己的手指頭。
徐麗安的生母是一個未婚便已有了兩個孩子的失足青年,在生下徐麗安的時候已經先後交往過四任男朋友,全都無疾而終。就因為這樣,她和家裡人也早就鬧翻了,自己出來生下了兩個女兒,一個人靠東拚西湊的不穩定工作艱難地維系著她們一家三口的日子。
徐麗安不但從小居無定所,跟著母親東飄西蕩,而且這母親有時一出門就好幾天都不回來。
幼小的她,不得不肩負起照顧自己,又照顧妹妹的重擔。家裡的麵包牛奶吃完了,就吃兩元一袋的方便麵,最後連方便麵都吃不起了,就只有整天整天守在門口,眼巴巴地盼著媽媽能早點回來解救她們…… 這次,她們一家三口又被房東趕了出來,搬到了離市區更遠的地方。而不一樣的是,一向不顧家的媽媽卻少有地為她們姐倆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在飯桌上,徐麗安和妹妹狼吞虎咽地吃著,全完不顧母親生疏的廚藝,直叫好吃。
年輕卻飽經風霜的小媽媽坐在她們對面,自顧自地補著亮色的眼影。徐麗安抬起頭,心中頓然生出一種難以抑製的失落感。
“媽媽……”她小聲地探問著:“你又要出去啊?”
徐母笑著點了點頭,似乎今晚又有什麽好事兒正等著她,便隨口答道:“媽媽不出去,又怎麽能掙錢給你們買好多好吃的呢?”
徐麗安沮喪地低下了頭。
“吃呀!怎麽不吃啦?”徐母用手指扭了一下徐麗安的鼻子:“等媽媽下次掙錢了,一定又給你們做好多好吃的!好嗎?”
徐麗安低著頭,啃也不啃一聲。
突然,徐母的手機響了起來,她忙阿諛奉承應付了一番。掛掉電話以後,她匆匆從手提包中翻出一小疊現金,遞到徐麗安面前:“照顧好你妹妹,媽媽過幾天就回來了!”
臨行前,她對著門口的小穿衣鏡扭腰提臀好一陣打量,之後便頭也不回地出了門。樓道中,那響亮的高跟鞋聲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
母親走後,徐麗安又淪落到又當姐又當媽的地步。可讓她沒想到的是,這次一別,母親便再也沒有回來。家裡彈盡糧絕後,幼小的徐麗安徹底亂了方寸。不要說她,就連自己四歲大的妹妹也餓得就只剩下一口氣了。
她給母親打去電話,可怎麽也打不通,又不知道怎麽才能聯系到自己的外公外婆!自出生以來,她從不知道自己父親為誰,在她的生活中,只有母親而沒有父親。無奈之下,她隻好去向鄰居求助。還好老天見憐,善良的鄰居立馬就伸出了援手,不斷把妹妹送去了醫院,還及時報了警。
最終,母親因虐待兒童罪入了獄,而徐麗安便跟小妹一起被送去了住在另一座城市的外公外婆家。毫無感情基礎的外公外婆雖然表面上接納了她們,但骨子裡卻覺得她倆都是家族的恥辱。他們甚至從沒有帶著姐妹倆上過一次街,買過一次菜。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著。在徐小妹五歲那年,因為長期的營養不良導致身體極度虛弱,最終撒手走了。徐麗安極度悲憤,小小年紀當場就暈厥了過去。此後,徐麗安整個人都變得行屍走肉一般,學也不上了。因為她覺得,在這個世界上唯一跟她血脈相連的人已經不在了,她小小的心靈也隨之被無盡的痛苦所吞噬,找不回自己了……
她本想用偷偷攢下的零花錢買一張離開這個小城的車票,但因為還未成年沒有身份證,所以沒能買成。於是,她獨自順著高速公路下的一條山溝一直往前走,不停地走著,累了就坐下來稍微休息一下,或者打個盹,醒了就繼續往前走。死亡在她面前已經不再恐怖,因為她已經失去了自己的一切,無所畏懼了。她隻願,也只能如一片落葉般無窮無盡地漂泊下去,直到在另一座城裡遇見了好心的徐父,也就是他現在的父親……
“所以,一切都是命,都是安排好了的!”時間閃回,徐麗安感慨地說著:“這就是神愛世人,主是不會拋棄每一個孤獨不幸的孩子的!”
明浩聽後,整個人都頗受震撼。他之前或許能想到徐麗安經歷過不幸,但卻沒曾想,一個那麽小的姑娘居然能一個人挺過那麽多的不幸和苦難,如今還能這麽樂觀地活出自己,他徹底沉默了……
徐麗安突然又低語道:“如果主還能聽到我心中的最後一絲訴求的話……這次,我希望他能把浩救出去,讓我的丈夫平安地回到金國,回到宮裡去!”
明浩再次鼓足了一把勁兒,奮力一掙——死死綁住他手腕的麻繩倏然斷裂了!
他立馬扯下眼前的黑布,但見屋裡一片漆黑,隻從一扇安有鐵柵欄的通風窗口還能瞥見一縷淡淡的光暈。屋外狂風大作,暴雨滂沱,天邊雷聲陣陣……
明浩稍稍活動了一下麻木的雙手,又忙小心翼翼地替徐麗安松了綁。當徐麗安在黑暗中摸到明浩消瘦的臉,粗糙的皮膚時,頓時淚如雨下,兩人緊緊擁抱在了一起。
在屋外看守的倆人為避雨,早已躲到了另一頭,繼續喝著他們的小酒,吹著他們的牛。
屋內, 徐麗安和明浩四下探索,尋找著能夠逃生的一線生機。
“浩!”她低聲問:“你到底是怎麽解開的?”
明浩將一把磨指甲的刀遞還給徐麗安:“對了,這個還你!”
徐麗安一愣,立馬明白了過來。早上逛街時,明浩一直非常紳士地替徐麗安拎著包。後來遭逢不測後,明浩又機警地趁歹徒不備,迅速從包裡將指甲刀藏於袖中,謝天謝地沒被發現。等歹徒走後,明浩便利用這唯一的利器不斷割著麻繩,經過一整天艱苦不懈地努力,終於解放了自己的雙手。
“我就知道!”徐麗安雙手合十,感動得跪了下來:“主是不會放棄我們的!”
明浩瞥了一眼緊鎖的大門,自嘲道:“照你這麽說,上帝把那門兒給堵上了,總得為咱開一扇窗吧?”
“窗——?”
徐麗安猛然一振,有所啟示地看向那扇唯一的通風窗口。屋外傾盆暴雨,她悄悄走到窗前,摸了摸潮濕的牆壁。讓她驚訝的是,這屋子是用土堆砌的,只不過外面刷了一層水泥而已。在長年累月雨雪風霜的侵蝕下,有些地方的水泥甚至出現了斑落的痕跡。
“怎麽了?”明浩問。
徐麗安指著窗戶鐵柵欄周邊一些並不嚴絲合縫的空隙,道:“或許這裡,就是開窗的契機!”
明浩秒懂,探頭瞄了瞄外面喝得爛醉如泥,爬在桌上呼呼大睡的兩個歹毒,心中明白,能不能逃就看現在了!他一定要牢牢抓住上帝扔出的這唯一的橄欖枝,他一定要自救!——為了他愛的人,和愛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