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地一聲,視頻結束。
畫面最後定格在失去光線的黑夜中,紅燈亮起,屏幕上跳出藍色的字母Cassini。
到此為止,所有記錄都已播放完畢。
但四雙眼睛仍然久久地盯著空白的屏幕,一時都沒能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那叫人毛骨悚然的嘻嘻笑聲仿佛猶在耳邊。
寂靜中眾人暗暗地長出了一口氣,溫熱的呼吸在冰冷的鐵浮屠面罩上結成白色的稀薄霧氣,不知是誰第一個動了,他在一地散亂的電纜中挪了挪地兒,活動了一下早就僵硬的手腳,好半天才蹦出一個字來:“靠。”
空氣中懸浮著細細的雨珠,看上去像是水,但實際上是零下一百攝氏度的液態烷烴,風雨從頭頂屋頂上的巨大裂縫內吹進來,室內幾乎一片漆黑,這座科考站已經完全廢棄了,在座的幾人相當於是在黑燈瞎火的環境下點著燈看了一集恐怖故事。
“這鬼地方叫什麽名字來著?”
“卡西尼站。”
“卡西尼站……”
土衛六卡西尼站,一座幾乎被人完全遺忘的遙遠站點,距離地球十幾億公裡,在二十年前就已廢棄,很難說如今世界上還有多少人記得這個小小的站點——在這個年代,人們的生活圈和注意力早已內縮至火星軌道以內,沒有人再對這些遙遠荒蕪的星球感興趣,人們厭倦了枯燥單調的太空航行,更不願意再往鐵定毫無結果的考察活動中投入資金,卡西尼站是上一個太空探索熱潮褪去之後的歷史遺物,它就像地球南北兩極的那些古早觀測站一樣,人員撤出後就不再回來,任由它們在漫長的孤寂時光中逐漸被風雪掩埋。
史騰不知道自己選擇把飛船迫降在這裡是否是個正確的選擇,就目前所見的情況來看,卡西尼站無法作為一個臨時的人員安置點,它的狀態比眾人預料得還要糟糕。史騰抬起頭,目光觸及牆壁和屋頂上的裂縫,牆面外層的複合材料撕裂後露出內部黑色的夾層,處處都是根本沒法修補的損傷,這棟建築物就像遭受過強烈的地震又被哥斯拉狠狠地踩了一腳,支撐腳架斷裂,建築的主體結構幾乎半陷入了地下的冰層中。
遺憾的是飛船的狀態更糟糕。
“哈迪斯”號探礦船以每秒鍾三千米的高速一頭扎進土衛六濃厚的大氣裡,然後在堅硬的地表冰層上摔了個狗吃屎,巨大的衝擊把整艘飛船都拍扁了,他們能活下來都是個奇跡。
“卡西尼站早在2101年就報廢了,從那之後就再也沒人來過,到今天得有二十年了,一直以來我們都不知道它究竟是怎麽廢棄的,現在我們知道了。”劉培茄坐在房間的一角,摸了摸口袋想抽煙,旋即反應過來自己戴著頭盔隻好作罷,“老史,你算是挑了個好地方,媽的,我現在頭皮都在發麻,櫃子動了我不玩了。”
“除了這裡,整個土衛六沒有可以著陸的地方了,這裡好歹在二十年前還有人住過,其他地方你往前追溯二十億年也未必能找到一個會呼吸的活物。”史騰攤手,放在眾人面前的筆記本電腦還亮著屏幕,他爬過去把硬盤取出來——這是他們在卡西尼站內發現的硬盤,不得不說質量相當過硬,在極端環境中過了二十年,居然還能正常讀取。
硬盤內是卡西尼站中所有的工作資料和視頻記錄,視頻記錄從2101年1月28日,也就是二十年前的那個臘月二十九開始,一直到七天之後卡西尼站被強地震和火山摧毀。
“就我們現在看到的東西,我覺得還不如找個二十億年內都沒有人來過的地方著陸。”劉培茄撇嘴。
“大哥,咱們是迫降,迫降!我們能活下來就是老天在十幾億公裡外保佑了,你還挑三揀四,有本事你來開飛船。”
“同志們……你們有什麽看法?”機械工程師岱嶽盤腿坐在地板上,沉默了很長時間,他剛剛從這個離奇的故事中回過神來,“那個黑球?它還在這裡麽?”
“如果後來沒有人把它帶走的話,它應該還留在這裡。”史騰點點頭。
房間裡其余的三個人都提起一口氣,他們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門外的走廊,彌漫在空氣中的霧霾隔絕了視線,雖然是一幫男人,但他們一個比一個膽小,生怕黑暗中就突然冒出一個怪物來,手裡拎著消防斧,還嘻嘻嘻嘻地笑。
“說老實話我不相信這世上存在什麽絕對光滑的物體,更不相信它的質量會是自然對數。”岱嶽說,“這完全違背已知的物理。”
“可這是二十年前科考站裡的隊員們親手測量的結果。”劉培茄換了個稍微舒服一點的姿勢,隔著厚厚的鐵浮屠用力捏自己酸疼的肩膀,“數據都還保存在硬盤裡,那幾個人叫什麽名字來著?江子、梁敬、胡董海?對吧?他們也是正兒八經的專業人士。”
岱嶽皺著眉頭,搖了搖頭,他也沒法解釋,好半晌才擠出一個詞來:
“邪門。”
“邪門也好,不邪門也罷,這些都不是我們現在該關注的問題,同志們。”史騰拍了拍巴掌,直起身子站起來,環顧一圈,“我們現在沒有時間為二十多年前的人頭疼,我們自己的情況就夠讓人頭疼的,如果飛船上的通訊系統修不好,我們可能也得等到二十年後才會被人發現,如果不想死在這裡,咱們得盡快和外界取得聯系,地球也好火星也罷,我們得打個電話告訴警察叔叔咱們出車禍了。”
白亮的燈光出現在門口,一個黑色笨拙的人影打著頭燈探頭進來,鐵浮屠面罩內是一張汗津津的年輕女孩面孔:“史哥, 木木讓我來通知大家,飛船的無害化進程結束了。”
“OK,知道了小梓。”史騰點點頭,把硬盤塞進口袋裡,然後轉過身來,“哥幾個咱們該開始工作了,休息到此為止,抓緊時間,GO!GO!GO!”
坐著休息的幾人都站起來,活動四肢,休息了這麽長時間,原本消耗殆盡的體力也恢復得七七八八,史騰說的沒錯,他們的當務之急是與外界取得聯系,至於二十年前的卡西尼站究竟發生了什麽,那不是他們這支探礦小組該考慮的問題,等他們把硬盤帶回地球,地球上的人自然會分析得到答案,劉培茄把筆記本電腦合上拎起來,像是個黑色的手提箱,這玩意能抵抗零下一百七十攝氏度的極端低溫,免不了做得稍微厚重一些。
卡西尼站雖然又破又舊,但在氣候惡劣的土衛六上仍然是唯一可以遮風擋雨的庇護所,一旦離開卡西尼站,他們又得一頭扎進無邊無際的低溫和暴雨中。
“還有,這台電腦叫什麽名字來著?大白對吧?咱們先把它搬回到船上去,看看能不能修好……哥幾個來幫把手,小梓來幫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