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內,一時間無比寂靜。
兩位丞相起了身,恭立一旁,眼觀鼻鼻觀心。
陳於修似乎有些意外,看向明永皇帝之時,臉上的不平之色少了幾分。
“哼。”
明永皇帝一言不發,負手離開了養心殿。
然而,皇上走了,在場之人卻只能靜靜等待。
每個人都知道會有下文,太子李文和的神情,已經越發難看。
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以往他也是一直這樣在做,但這一次,他察覺到自己做得有些過了。
果然,沒過多久,老太監魏深就匆匆地走了過來,來到陳於修與李文和身前,先是對著兩人躬身一笑,然後高聲說道:“陛下有旨,太子李文和,刑部侍郎陳於修接旨!”
二人聞言,立刻恭恭敬敬地跪好在地。
只見魏深看向二人,說道:“傳陛下口諭,太子李文和,不修德行,無故中傷朝中大臣,罰禁足一月,回東宮抄錄《論語》,《莊子》,並做批解,一月後再由陛下親自查驗。”
“兒臣……領旨。”
“陛下口諭,刑部侍郎陳於修江南有功,今命其修建避暑山莊,事成之後,兩功並賞,現賜雙魚環佩一對,特供綢緞十匹。”
“微臣,謝主隆恩。”
陳於修叩首拜謝道。
太子李文和聽到明永皇帝的兩份口諭,臉色變得異常難看。
老太監魏深宣讀完口諭後,便走向了兩位丞相,連連表達著歉意。
韓行道與杜文籍隻當看了一場戲,倒是沒什麽所謂。
只是杜文籍的目光,饒有興致地看向了陳於修。
李文和這一份折子,讓明永皇帝察覺到了,為什麽剛才陳於修會問著他要錢。
這陳於修,分明是心裡有怨。
我幫你做事,你兒子卻在背後捅我刀子,這種事誰知道後心底都會不舒服。
但……陳於修竟敢擺出臉色給明永皇帝看?
這個舉動,杜文籍不僅沒有覺得他愚蠢,反而心中連連稱妙。
適當地展現出不滿與委屈,讓明永皇帝幫他解決,反而能強化陳於修在明永皇帝心底的可信任程度。
營造出一種……他若是沒了我庇護,連我兒子都能輕易弄垮他的感覺。
兩位丞相說說笑笑地離開了養心殿,臨走之際,與陳於修李文和兩人打了個招呼。
“陳大人若是得空,後日不妨來養德飯莊一聚。”杜文籍笑著說到。
陳於修目光一動,拱手道:“多謝杜相盛情,只是陳於修有要事在身,不敢耽擱……”
杜文籍擺了擺手,示意去不了也沒事,便轉身離去。
養心殿內很快便沒了人,太子李文和從地上爬了起來,深深地看了陳於修一眼。
注意到李文和的目光後,陳於修神色如常的對他說道:“太子殿下,若是無事,微臣就先告退了。”
說著,陳於修躬身一禮後,就要轉身離去。
“站住!”
陳於修剛轉過身,李文和就開口阻止了他。
陳於修只能再次轉回身來,說到:“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李文和死死地盯著他,聲音越來越冷:“陳於修,本宮希望你清楚,寧國未來是誰的,你仗著父皇庇護處處與本宮作對,莫非以為,你陳家已經安然無恙了嗎?”
話中之威脅清晰可見,這位名聲頗好的太子殿下,此刻的神情並不像他平日在人前展現出來那般宅心仁厚。
陳於修面無表情地說:“太子殿下,慎言,殿下今日彈劾微臣的折子,已經是犯了大錯,殿下還沒察覺到嗎?”
“你什麽意思?”李文和雙目一瞪,說到:“那折子是本宮親手所寫,內容經過內臣研討,學士潤色,怎會犯大錯?你莫要唬我!”
陳於修搖了搖頭,低聲道:“東宮內臣……殿下,恕微臣直言,殿下宮中學士,大多是才不配位之輩,罵微臣貪贓枉法,顛倒黑白,是非不分,這些都沒問題,但,蠱惑君心,禍國殃民,這種言辭只有十足的蠢貨才能寫出來,太子殿下還看不出來嗎?”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李文和哪裡還能聽不出來?
他終於明白,剛才明永皇帝為何會那樣生氣了……
……
“那些東宮輔臣,皆是屍位素餐之輩,竟敢讓太子拿這種折子給陛下看。”
韓行道與杜文籍一路閑聊,一路向宮外走去。
杜文籍點了點頭,說到:“蠱惑君心,禍國殃民……看似在彈劾陳於修,實則卻是在罵陛下,昏君才會遭人蠱惑,陛下開明永盛世,難遇的千古聖君,豈能不氣?”
“太子……多念念書也好,如此年輕便鑽營廟堂之術,不是好事。”韓行道捋了捋胡須,歎道。
杜文籍站定腳步,拱手說到:“韓相,晚輩就先行一步了,告辭。”
韓行道拱手還禮:“文籍好走。”
目送杜文籍上了馬車,往另一個方向走去後,韓行道轉過身,看了深深的宮廷一眼,低聲道:
“陳於修,怎會忽然有動作了,難道……他找到了脫身之法……”
……
養心殿內,回過神的太子李文和看向陳於修, 盡管他非常厭惡眼前這個人,但他卻不得不承認,在揣測明永皇帝心思這一點上,這個人做得比他這個兒子要好。
“陳於修,你若一意孤行,還要做那些事,就別怪本宮日後找你算帳了。”
聽著太子李文和的威脅,陳於修的面色終於起了一些變化,說道:“殿下口中的那些事,真的是微臣想做的嗎?”
李文和神情一怔,他感覺到陳於修與以往似乎有什麽不同,然而,還沒等他細細體會,陳於修就已經轉身離去,只有一句話悠悠傳來:
“更何況,就算微臣不再阻礙殿下,殿下就能放過微臣嗎?”
李文和漸漸捏緊了拳頭,盯著那個遠去的背影。
他並不蠢,今日的行動早已經過了深思熟慮,只是萬萬沒想到,在折子的遣詞上出了問題。
若是能得到韓行道,或者杜文籍其中一人的支持,李文和絕對不會來宮中這樣行事。
但令他焦慮的是,自己已經當了十年太子,寧國的兩位丞相還沒有對他釋放過任何“善意”。
他急需一個支持自己說話的團體。
而這個團體,就是敢於直諫,剛正不阿的清流。
李文和的所有政治目的,都是吸引清流目光。
這一次,他做得有些過火了。
清流直諫之臣也不會欣賞一個傻瓜般的太子,他必須想個辦法,挽回這一次行動造成的損失。
思慮之下,李文和緩步走出了養心殿。
事到如今,只有一件事能達成這個目的——清流領袖,吏部尚書之女常相守被害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