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眾長老與葉鎖瀾從太極殿中離開後江氏兄妹方才起身,江行歌滿目失望的看了江行闕一眼,未再多說什麽便轉身離開。白衣的少年孑然一人踏出那空曠寂靜的大殿,看在江行闕的眼裡竟是無盡的寂寞。
直到對方的身影被月色徹底吞噬,江行闕這才鼓起勇氣向殿外走去,每走一步都在祈禱這夜能再長一些,最好永遠也不要迎來朝陽。
才剛走下太極殿前的台階,江行闕的身後便傳來了熟悉的聲音,轉過身一看果然就是晏吟。他披著件厚重的鬥篷,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臉上的表情卻仿佛世界皆在他的掌中。
“你又欠我一次,江行闕。”他看著少女惶恐的回頭,臉上是掩不住的蒼白:“你要怎麽還我呢?”晏吟說著並未多留便笑著離開,余下江行闕一人站在那殿外沉默著,良久也未能回神。
東方未晞,夜色籠罩著玉京峰前的梨林,不知不覺江行闕便已走到了入口處,她想要再去看一眼,就算無望也還是想要一試。
石階之下,登仙柱前,白氏姐弟終於也擺脫了宴上那些虛偽客套,甚至沒來得及換下身上的華服便趕回了昆侖。
與夏懷若不同,即便此時,白芷與白蘞仍舊將劍好好收著,一步步向台階盡頭奔去。那件厚重的仿佛枷鎖般的外披隨著白芷的步伐搖曳著,仿佛一隻藍色的蝴蝶,即將沿著那通入雲霄的石階飛往天際。
繁複的衣裙一次次阻礙著白芷前進的步伐,終於,在又一次跌倒後,她咬著牙從台階上站起來,一邊向上跑著,一邊垂下雙臂,任那件燙金鍍銀的外披從身上落下。白蘞見了白芷的樣子,亦跟著一把扯下身上的鬥篷,向著那雲霄之後的梨林奔去。
眼看著秦霜葉一步步接近沼湖的中心,夏懷若終於還是忍不住從山石之後衝了出去,她抽出佩劍劃過自己的指尖,以鮮血在劍身上寫下咒文,接著飛快結印念到:“世間萬物,皆受我召。天地眾生,皆從我令!”
頃刻間,如同先前在謝泊隅的故事中一般,萬千梨花仿佛飛雪般湧向秦霜葉,將她緊緊包裹於其中,夏懷若與顧海緊盯著湖面之上那團梨花圍成的巨大圓球,見它良久未有動靜,終於放心地將持劍的手垂下。
用以書寫符文的鮮血從劍身上滾落,就在它從劍尖上墜落的一瞬,湖上由梨花包裹而成的球體突然從內部崩裂,那些梨花像鋒利的刀片一般四散飛去,扎進樹乾與泥土之中,將顧海與夏懷若的衣衫劃出一道道裂痕,若非有護身咒相抵,只怕早已被扎成了篩子。
梨花散盡後,沼湖之上仍是那道被黑霧所籠罩的身影,她像是聽不見夏懷若與顧海的呼喚一般,四肢僵硬的徑直向湖中央走去。終於,當她的足尖觸及青玉之上的水面,一圈圈漣漪自那一點泛開,平靜的湖面瞬時仿佛落下無數水滴般蕩漾著。
“霜葉!”白芷的呼喊聲自梨林之中傳來,沼湖中央的身影終於像是有了反應,她有些遲鈍的側過頭,卻在目光即將相交的那刻像是一腳踩空般跌入冰涼的湖水之中。
藍色的身影披著月光踩過一樹樹梨花,飛身上前努力將手伸向前方,試圖抓住那個漸漸被湖水吞噬的少女。此刻的秦霜葉像是終於清醒一般,縱使身體已然沒入水中,卻依舊向著那道身影舉起了手。
在顧海的眼中,二人的指尖仿佛已然相交,只有白芷知道她終是晚了一秒,指尖傳來的是水波流動的冰冷觸感,
湖面之下的秦霜葉仍舊對她笑著,那表情極盡溫柔,而她眼中的光芒卻早已在前一刻消失。 短暫的停滯之後,那原本平靜如鏡的湖水突然自湖底淤泥中伸出數道水藤將秦霜葉狠狠拖了下去。白芷想要伸手去抓,而就是那麽一層薄薄的水面,卻仿佛鋼鐵般堅硬,她拔出湘君一下又一下的向湖面砍去,就算虎口被震到麻木也依然沒有絲毫要住手的意思。
一點光亮自湖底升起,顧海看著它漸漸靠近湖面,從微茫螢火變成一個清晰的閃著銀白光芒的小球,如果沒有記錯,那就是先生們在課上提到過的,魂魄。
白芷在看見那道光點後亦停下了揮劍的手,她跪倒在湖面上試圖去接住它,而那個散發著溫柔光芒的小球卻並未如她所願。它緩緩靠近白芷,卻在觸及湖面的那一刻,像是一個被戳破的肥皂泡一般碎成了無數光點。
那些光點像是還未反應過來似的在湖面之下努力依附良久,終於還是像焰火般沉沉落下,逐漸消失在那寂靜冰冷的湖水之間。
癱坐在湖面上的白芷好像打碎了母親花瓶的孩子一般手足無措地試圖抓住那些光點,可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最後一道光亮也消失在湖面之下。 她尖叫著捶打身下連漣漪都未曾泛起的堅硬湖面,好像只要足夠努力,它總會有破裂的那一刻。
山石前的顧海與夏懷若怔怔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良久也不知該說些什麽。顧海僵硬地轉身走向來時之路,夏懷若這時才像反應過來似的跟著離開,手中之劍忘了收回鞘中,上面的血跡早已隱去,仿佛在嘲笑這一切努力都是白費功夫。
顧海在踏出梨林的前一刻突然問道:“師姐,那些螢火再也無法聚成魂魄了,是嗎?”夏懷若怔怔停下腳步看了顧海一眼,她張了張嘴,終是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螢火般的光芒同樣映入了江行闕的眼中,那些光芒在她的眼眸中一閃而過,接著就只剩下了無盡的黑暗,“我都,幹了些什麽啊?”她顫抖著小聲問道,可那幽深的梨林之中卻沒有人能給她一個答案。
白芷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不斷傳入江行闕的耳中,它們從清晰的字眼逐漸變為轟鳴,最後化成一片寂靜。江行闕像是支撐不住一般向後退了一步,而僅那一聲就足以引起白芷的注意,少女緩緩轉過頭向岸邊看去,就在目光落在江行闕身上的瞬間,她用幾乎不可見的速度拔出湘君,未多說一句便直指江行闕的喉間而來。
一直在沼湖另一頭未能回神的白蘞此刻也終於反應過來,他向對岸大喊一聲:“姐姐!”那一聲呼喊並未能阻止白芷的行動,卻成功讓那柄靈劍的劍勢停頓了半秒。也正是這半秒給了江行歌足夠的時間,他一把挑開白芷的劍,將江行闕攔腰抱起,趁著白芷尚未穩住身形,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