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劍峰的小徑之後依舊是那漫天大雪,縹緲的雪花一片片落在竹葉上,最終積成一小簇雪堆,直到竹葉承受不住,便重重砸下,融進那一地積雪之間,再也辨不出本來的模樣。
竹屋前的小院裡,許是為了應著正月的喜氣,晏吟難得地穿了件紅色的鬥篷,他抱著手爐站在白雪皚皚的竹林之間,仿佛正等著什麽。
沒過多久,一絲閃爍著的磷光隨著風雪飄到了晏吟的面前,他抬手用兩指輕輕一撚,接著便深不可測地笑了。
此時的顧海正將那本從家中帶來的古籍翻給蘇子與夏懷若看,順道還與他們講了講自己那日又再度在小巷中碰見了杜衡連翹二人,以及之後在那被設下數道結界的小院中的經歷。
夏懷若將書從顧海的手中拿了過去,上面依舊是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混雜著特殊的藥香味,莫名讓她覺得似乎在什麽地方嗅到過。
三人商議了一番,最終決定等開了學,將事情再與江行闕複述一遍,畢竟院中所存的若真是返魂香,那麽秦霜葉也許就還有一線生機。
簌簌落雪之間,晏吟撚了撚第二道磷光,眼中的笑意比先前又更深了些。那道磷光比之前的更亮,似乎隱約能感受到一絲修為的湧動,他將右手放在鼻子前嗅了嗅,接著滿意地說到:“看來夏懷若也上鉤了。”
說實話,向來都只有上界三地之間會有俗世之物流通,而上界之物就算意外流落到了俗世,一般人也難以取得,大多都是到了生活在俗世的上界之人或其後輩手中,就更別說什麽在舊書攤上意外所獲,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當然,若是有心,即便不可能亦可被謀劃為可能。雖然失了修為,可晏吟到底還是晏氏少主,命人取些磷香引,再去領一隻鵷鶵還是輕而易舉的事。
而如此一番行動,無非就是因為那將白降喚醒的最後一步仍需一樣東西,返魂香。
晏吟原以為只要找到當年被派往俗世的蕭姓門客就能大功告成,可誰知那處竟被江氏設下了幾重結界,光是在第一道結界之外,便能感受到其中有不止一道的強大修為支撐。
這些對於曾經的江行吟來說並不算什麽難事,只要費點時間再花些心思就定能解開,而對於現在的晏吟來說,就算只是破解第一道結界都比登天還難。
他原想直接將古籍交給江行闕,命她替自己破陣。可想來,前往俗世這種大事,那個叫江行歌的末家之子定不會毫不知情,到時必有所疑,而他向來又是最為古板守矩的人,若是讓他發現了返魂香,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喚醒白降。
如此思量一番,晏吟最終還是選擇了最為迂回的方式,由顧海來將此事說與他身邊親近之人,就算他沒有親口告知江行闕,但那結界卻只有江行闕與江行歌可破,而那些小朋友們也不可能去請求不好說話的江行歌,故此最終的破陣之人定仍是江行闕。
有了粗略的計劃,晏吟便召來了一名晏氏侍女,他再三囑咐不可將取磷香引及鵷鶵之事說與他人,申領時的名字也不可留下晏吟二字。與此同時,還逼迫那個膽小到甚至不敢抬眼瞧他一眼的侍女吃下了裂魂丹,他滿含笑意地對那個女孩說到:“我就在這裡看著,你若是有半點不順我意,那麽這解藥我就留下了。”
跪在地上的女孩顫抖著連連答是,她在離開前瞧了一眼桌上的銅鏡,那上面映著的並非晏吟的臉,而是自己清晰的身影,甚至連她後退時發出的腳步聲都依稀可辨。
女孩帶著磷香引及申領單回到雪竹林時,晏吟對著她還帶了些嬰兒肥的面孔滿意地笑了。他語氣溫柔地誇獎道:“你辦的很好,真是個好孩子。”說著,便從手邊的藥罐裡取出一枚烏黑的藥丸遞給了面前的女孩。
那才到晏吟胸口高的孩子雙手接過藥丸,又深深彎下腰,卑躬屈膝地在對方面前跪下,連連磕頭道謝。接著,在晏吟的注目下毫不猶豫地將藥丸吞了下去。
她一路歡快地小跑著離開雪竹林,又蹦蹦跳跳地出了昆侖,直到踏進她最熟悉的晏氏宅門都未曾發覺,自己的一舉一動,其實仍於那面銅鏡之中,清清楚楚地呈現在晏吟面前。
口中措不及防出現的腥甜終於引起了女孩的注意,她甚至沒來得及換下外出時所穿的衣衫,便被那大口大口湧出的鮮血堵住了喉嚨,她拚盡全力衝出臥房,拽住一個恰巧路過的侍女,卻發現自己甚至連說出一個字的力氣都沒有了。
那個被攔下的侍女稍怔了怔,緊接著便驚叫起來。銅鏡前的晏吟有些不耐地皺了皺眉卻還是繼續看了下去,直到見那女孩即使被人團團圍住,也依舊不能發出哪怕一絲聲響,這才滿意地捂了捂耳朵。
看上去甚至還未及笄的女孩睜大了眼睛躺在屋前的石子路上,她像是已經死了,可口中卻依然不斷地湧出血液,身下是一大片暗紅的血窪,紫色的衣衫被浸的發黑,柔軟的長發亦被粘稠的鮮血粘連在一起,變得無比凌亂。
晏吟也許在某一刻流露過瞬間的不忍,可也僅是那麽一瞬,接著他便又換上了先前那副笑臉,似乎滿心悔意的對著銅鏡中的女孩說到:“對不起呀,可誰又知道你以後會不會說出去什麽呢?”
他起身走進內室,從書架中取出那本看似並無什麽特別之處的典籍。接著,將磷香引撒進有關返魂香的幾頁之中。如此一來,若是有人將書翻到了這幾頁上,磷香引便會自動攜著此人的氣息來尋晏吟。
此後的半月之間, 晏吟幾乎每日都在固定的時刻往返於昆侖與俗世之間,他成了顧海父親常去的那間舊書攤的新客人,有時只是看看書,偶爾也會帶些不要的低價賣給老板,或是與人交換。
而老天到底也沒有讓他等的太久,在一個逐漸轉涼的傍晚,那個與顧海有幾分相像的中年男人終於出現在了狹小的舊書攤中。他從新到書的書架上隨手拿起一本,接著將掛在脖子上的眼鏡架上鼻梁,認認真真看了起來。
稍翻閱幾頁之後,顧海的父親似乎決定了要將那本書買回去,就在這時,晏吟突然輕聲說著借過,試圖穿過那窄小的走道。毫不意外地,他在與對方相匯時故意碰掉了手中的古籍,又趁著對方一邊道歉一邊幫他將書拾起之時,裝作意外地看著顧海父親手中的書說到:“先生您也想要這本書嗎?”
“是啊,年輕人你也在找這本嗎?”顧海的父親撣了撣書面,又將古籍遞回晏吟手中,他慈祥地對著面前的青年笑了笑,接著便準備離開。
而晏吟自然也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將手中的古籍又一次遞了出去,並開口道:“先生,我能拿這本跟您換嗎?這本也是我找了好久的書,不過先前我在同學那裡稍看了些,倒不是那麽著急了。您看看,要是感興趣的話可不可以先換一換呢?”
見面前的青年如此誠懇,顧海的父親也不好直接拒絕,他乾脆就從對方手中接了過來。翻看幾頁之後,驚覺其中竟大多都是上界的花草藥材,於是再沒了先前的猶豫,一口答應了青年想與自己換書的請求,甚至還向對方道了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