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仲永終於回來了，他看到大廳負荊請罪的王安石整個人好似傻了一般，直楞楞的就蹲在王安石的面前盯著他看。

　　方仲永嘴唇哆哆嗦嗦的看著王安石，這個人好似就是二十五年前的那個少年，那一年他們有過一面之緣，就是這一面之緣，卻造就了一段孽緣。

　　“王安石，王安石，你是王安石。是你，是你害了我，我爹死了，我娘子死了，連兒子都差點死了，都是因為你！”

　　方仲永發瘋的抓住王安石的雙臂歇斯底裡的嘶吼，他的雙眼血紅，青筋暴起，這些年對王安石的恨已經讓他瘋狂，就連自己的兒子都是復仇的工具。

　　王安石跪在地上任由方仲永撕扯，他當初剛剛考上進士高居乙等第一名，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那時聽聞年少時的那個神通再也不複神童之名，當下就作下了《傷仲永》。

　　說心裡話，當時他還頗為得意，就連皇帝也大為稱讚，讓他的名聲更上一層樓，就是這些年來也沒有認識到問題。

　　直到一個月前方承志高中進士，方仲永發瘋，他們的故事再度流傳開來，由於王安石作為當事人，大家都躲著他議論，他直到幾天前才知道這件事。

　　這件事給了從來都是意氣風發、沒有受到任何打擊的王安石沉重的打擊，他捫心自問，自己是不是從來沒有想過方仲永的感受?

　　是的，他從來都沒有想過方仲永的感受，甚至連這個名字都被他拋在了腦後，《傷仲永》為他換取了潑天功名，而它的主人公方仲永，卻落得家破人亡，這都是他王安石的原因。

　　聽說方仲永的事情後，王安石心中不安，這些天一直備受折磨，終於，他決定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上門負荊請罪。

　　“這都是我的錯，要打要罵悉聽尊便，就算將我打死我也毫無怨言。”

　　方仲永聽到王安石這麽說，他笑的更加瘋狂了，他站起來仰天狂笑，在大廳裡亂跑。

　　“哈哈，哈哈哈，他認錯了，爹，娘子，你們聽到了嗎，他認錯了！”

　　方承志在一旁看著這一切，他沒有上前攔住方仲永，方仲永此時需要發泄，他希望方仲永能夠放下仇恨，畢竟活在仇恨裡的人不但痛苦還十分危險。

　　“官人...”

　　三娘聽到動靜，跑了過來緊張的抓住他的胳膊，三娘有些擔心，怎麽看方仲永都像已經瘋了。

　　“別怕，有我在。”

　　不止三娘，王惟一、蘇軾、蘇轍也趕了過來，他們對這種事情沒有發言權，只能在一邊看著。

　　就連家裡的其他仆人都藏在犄角旮旯偷聽偷看，方承志沒有驅趕他們，這種事沒有什麽遮掩的，是非對錯誰說的清！

　　方仲永瘋了一會兒，忽然又竄到王安石面前，盯著他的眼睛平靜的問道:

　　“那時候我都認命了，我都在家裡娶妻生子、下地種田了，為什麽你還不放過我?是我哪裡得罪你了嗎?”

　　王安石搖頭。

　　“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麽要把我寫進文章?你知不知道，我就因為你成為了天下的笑話，我爹成了天下不恥之人，我們方家就因為你的《傷仲永》成了千古笑談。

　　而你

　　而你王安石卻成了人人稱讚的大才，你是不是很爽?

　　是不是我小時候神童的名聲讓你不爽?

　　你小時候是不是嫉妒我神童的名聲?

　　等我沒有了文采，你又高中進士，所以就寫了這一篇《傷仲永》釋放你那種高高在上的成就感?

　　是不是?

　　啊，

你說啊，是不是！”　　王安石將頭重重的磕在地上，淚流不止，聽到方仲永震耳欲聾的喝問，始終沉默不語。

　　方仲永好似將這幾十年的話都問了出來，這十五年來，每個日夜他都想要問問這個人，到底為什麽?為什麽要害的他們家破人亡。

　　現在這個人就在自己面前，他終於將數千個日夜積壓在心中的問題問了出來，方仲永問出來之後好似失去了支撐，他癱倒在椅子上雙目無神。

　　他不需要王安石的答案，以前他以為他需要知道答案，可是這一刻，他發現自己不需要答案，因為答案真的不重要。

　　自己好似需要的只是當面質問他，他這些年恨得是誰?

　　是王安石嗎?

　　是死去的父親嗎?

　　還是更加痛恨自己?

　　王安石直起身，直視坐在椅子上的方仲永，真誠道:

　　“方兄，昔日我年少輕狂、沒有考慮到《傷仲永》對你們的傷害，都是我的錯，對付令尊和夫人的事情我十分悔恨，我不求你的原諒，只希望能夠減輕你的痛苦，減輕我心中的悔恨。”

　　方仲永眼神中忽然有了神采，他忽然裂開嘴，眼神戲虐的對王安石道:

　　“你是不是特別希望我打你一頓，只要我打你一頓，你心裡的罪惡感就少了，我打的越厲害你就越輕松，是不是?”

　　王安石和他對視，並沒有說話，不過方仲永說的對，王安石此次前來並不只是因為對於方仲永的遭遇，更多的是因為他不能避免自己內心深處的愧疚和悔恨。

　　方仲永又來了精氣神，好似又找到了新的精神支柱，他一下子跳起來，指著王安石道:

　　“哈哈，王安石，你做夢，我是不會打你的，我要讓你日日遭受內心的折磨，直到你死去的那一天你也不可能得到我的原諒，我要你帶著悔恨和愧疚死去。”

　　圍觀的王惟一和蘇軾、蘇轍三人心中發冷，俗話說殺人不過頭點地，而方仲永竟然如此冷酷，這與他們接受的儒家以德報怨的理念相駁。

　　王安石並沒有生氣或者反駁，他還是如同剛來的時候一樣，滿臉愧疚的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方仲永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麽神氣過，從來沒有這麽輕松過，以前困擾他的所有陰霾一掃而空，撥雲見日一般的舒爽。

　　他要看著王安石每日遭受內心的折磨，王安石的痛苦就是他的快樂。

　　“你走吧，我和我爹都被你的《傷仲永》釘在了恥辱柱上，隨著你的名聲流傳千古，你覺得我會原諒你嗎?”

　　王安石痛苦的閉上眼睛，他之前只是以為對方仲永一家的傷害，沒有考慮到《傷仲永》會一直流傳下去，可以說方仲永和他爹生生世世都別想洗白。

　　在這個注重名聲的時代，沒有什麽比名留青史更加重要了，可是方仲永呢?

　　因為王安石的《傷仲永》他們警示萬年也不為過，反面教材他們如何都洗刷不掉了。

　　“來人。”

　　外面看熱鬧的仆人手忙腳亂的跑進來，站的亂七八糟，他們低著頭不敢看方仲永的眼睛。

　　“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