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森林,沉重,狂舞。
黍離聽見了重物落地的聲音,而“點燃”燃起的橘紅色火焰給他的反饋也讓他知道,他斬斷了一隻手。
是右手。
是的,黍離能得到橘紅色火焰的反饋,那本來就是他的力量。
他刻意砍向了右手,先前他就觀察過,孫漢廣第一步是邁左腳伸右手。
──和帝國幾乎所有的將士一樣。
這意味著,他的右手更重要。
但黍離的心情依然很壓抑。
他還得到了另一個反饋──被斬斷的地方,出現了很難點燃的物質。
是藍色的膠質。
黍離沒有回頭,而是縱著長刀,劈砍著藤蔓。
橘紅色的火焰開始往赤紅色轉變,黍離的力量緩慢而頑強的增強著。
一刀劈斷藤蔓,那落地的斷肢卻在一陣顫抖後落地生根。
像一棵巨樹一樣,深深的扎根在這塊土地。
黍離隻覺得襲擊過來的藤蔓越來越多,殺之不盡除之不絕。
這讓他越來越憤怒。
隱約,他聽見了[憤怒]的咆哮,像是狂暴的巨龍一樣的咆哮。
他無畏的劈砍著。
他無謂的劈砍著。
他一點點積攢著怒火。
他冷漠的看著自己一點點積攢著怒火。
橘紅色的火焰齊齊搖擺,仿佛要黯淡的熄滅,卻見赤紅色的烈火自火焰的焰心哧的一聲躥上來,燃的愈發熾烈。
【憤怒】就像是熔爐,你要將你的所有擁有物一件一件投在裡面,來換取力量,而代價是,當【憤怒】達到一定限度,那熾烈而狂暴的火焰,能燒透這個熔爐。
得到,失去。
很完美的交換。
很公平的力量。
黍離的眼依然艱難的保持著冷靜,戰鬥的熱血和他固有的冷靜從心掙扎著維系著“止水”。
他深深望了一眼領主。
然後眼底的冷靜被火焰代替。
“憤怒熔爐”!
──黍離將維系他理智的“假面”與“止水”投入了熔爐。
他不知道他會得到怎樣的力量,但他知道,這種賭命一樣的發泄才能把【憤怒】的怒火全部宣泄出去。
【克制】壓不住徹底爆發的【憤怒】,他如果不能宣泄出怒火,之後的任何一個時刻失控爆發,他都承擔不起。
現在這種局面,會發現他的,已經發現他了。再往後不過是多與少的區別。
多和少,有區別嗎?
有區別的只有零和無數。
黍離最後一個想法是,死亡是否是解脫?
而後,徹底失控。
赤紅色的火焰扭曲著空間,黍離十米之內,所有頑強的藤蔓全部燃為灰燼。
黍離搖搖晃晃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去。
很慢、很慢。
一種很難描述的紅色自赤紅色的火焰中亮起,然後輕而易舉的取代了赤紅。
瑰麗,熾烈,光芒,灼眼。
它點燃了領主。
──包括那未被燃起的藍色膠質。
藍色的膠質一樣的神秘物質像是消融一樣,一點點消失,只有那些灰色的暗色的物質多在火焰之中殘留一會。
但一切都消失。
領主在低吼,翠綠的藤蔓顏色加深,然後變暗,然後變乾硬,然後噗嗤一聲直接燃為了灰燼。
細細的灰厚厚的鋪在泥土上。
領主跌落在地,他的身上已經不再纏繞著藤蔓亦或者枯葉。
樹葉莎莎作響,整個灰霧之林回蕩著著密密麻麻浩浩蕩蕩的獸吼。
是低沉、壓抑還帶著憤怒的吼聲。
仿佛一位無名無形的存在在鼓動著無數怪物的情緒。
“黍離”微微站直了,緩緩歪著頭,赤紅色的雙眼中不可思議的閃過一絲戲謔。
他咧開嘴笑了笑。
然後打了個嗝。
嗝──
一切吼聲戛然而止。
仿佛一群怒發衝冠的莽夫突然被抽去了所有怒火。
“黍離”抬頭看了看高空。
密集著遮擋著視線的藤蔓爭先恐後的避開了視線,這讓他看到了天空。
依然是好像灰霾遮蓋一樣。
“嗬……”
他緩緩凝視著領主。
穿著殘缺鐵甲的領主,原先大概是護心鏡的地方嵌著的鐵片上,亮起了一個圖案。
是十字。
“符……文……”
領主緩緩撐起了身子,沒有站起來,而是跪坐在灰燼之中。
他的姿態,比起將軍,更像是一位守禮的文人。
“情緒,真是很久沒看到的能力了,天地翻覆,已經六年了。”
他一聲喟歎。
“黍離”沒有言語,只是縱著熾烈的火,一點點往外躥去。
“我叫蘇審,樓蘭鎮守府一文官。”孫漢廣是垂著頭的,並沒有開口,但這道有些虛弱的聲音依然從他的身上傳來。
準確的說,是覆在他身上的那層白光。
“黍離”凝視著他。
“不相信嗎?”這聲音有些苦惱,好像在思索,“我記得情緒流派會教國文課的吧,你應該知道那一句‘死猶為厲鬼以擊賊’,我現在就是那種狀態。”
“黍離”沉默著。
怒火稍稍平靜,熾烈洶湧的火緩了緩勢態。
“真相並不重要,我現在想告訴你幾件事情,時間不算多,希望你能把我說的都記下,然後告訴他。”
“他”指的是黍離,兩人都知道。
火光讓孫漢廣的臉映出了朦朧的紅色,蘇審稍稍停頓便繼續說:“邪神注視著這裡,祂的力量應該有枯敗和森林,我在這座森林裡布了陣法, 我和孫將軍若是不死,祂降臨不了。”
“第一件事是一個請求,我希望你能縱火燒了這一片,至於為何,你應該知道。”
他的聲音溫和淡然,仿佛運籌帷幄的謀士。
“我感知到了樓蘭鎮守府的令牌,子夜怎樣我大概也能想到了。”
“所有鎮守府的令牌都可以接管帝國的符文,這意味著你可以憑著它在這個末日裡得到一些遙遠而有限的幫助。”
“第二件事是一個請求,我請求你能保護它,看在它能幫助你的份上。”
“我研究了一些東西,不過並沒有得到很大的突破,現在看來也研究不了了。”
“取代靈氣的這種力量,對一切生物死物都有著難以抵抗的侵襲,我在森林外圈養了一些活化的枯草,它們可以結出一種果子,果子應該是因為那種力量而出現的,但一沒有體現出那種力量的堆積,二也沒有體現出對那種力量的抵抗,並不能看出來它出現的原因。”
“森林裡有一些怪物體內也有此類的器官,應該大體是類似的。”
“這第三件事,算是一個不及時的提示,這種器官,可以試著在鎮壓清掃之後使用。”
蘇審不再言語,好像怔在了那裡。
很久很久,他輕輕吟唱著:
“……漢之廣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讓他吟詠的不是遊女,是星漢燦爛,是江河浩蕩,是帝國輝光,是詩書禮樂。
而橫亙在他與它們之間的,是天地翻覆和命運不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