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賓客面面相覷,心亂如麻,不知道是該走還是該留。
出了這檔子事,誰還有繼續飲酒作樂的心思。
但嚴休複不開口,被一群虎狼甲士團團包圍,誰又敢輕易張嘴說要離開呢?
嚴休複似是心情非常愉快,繼續舉杯邀飲道:“諸位,老夫隻覺今日無比暢快,青州果然是人傑地靈,自古豪雄之地,多高歌慷慨之義士。為此,老夫當與諸位共浮三大白!!請!”
眾人面色複雜,又不敢不從,紛紛舉杯回敬:“不敢,使君先請!”
嚴休複回頭掃了宋濟一眼,時下耿璐已經緊急趕往城外調集城外大營兵馬進城衛率,防止朱騰繼續鋌而走險。
嚴休複心裡很清楚,危機並沒有解除,只是暫時走了一步險棋,略勝一籌罷了。
稍有不慎,自己仍然將命喪青州。
宋濟微微頷首。
嚴休複緩緩起身,向眾人微一抱拳:“諸位且請開懷暢飲,老夫去去就來。”
他自然不能輕易放這群人離去,這在座的賓客當中,恐怕有不少朱騰的同黨。
剛才不得不放朱家父女離開,也是擔心會激化矛盾,釀成不可收拾的兵變。
說罷,嚴休複深邃的眸子投在唐突身上,爾後拂袖而去。
不多時,一個嚴府仆從匆匆而至,伏在唐突身側沉聲道:“唐家小郎君,使君請你書房敘話。”
唐突哦了一聲,慢吞吞起身跟在仆從身後就去了嚴府內宅的書房。
而在路經中庭的時候,唐突看到一隊如狼似虎的悍卒正將嚴定等一乾家仆婢女捆綁起來,這些被朱家收買的嚴家下人自知是死路一條,臉色慘淡,任由軍卒宰割,竟沒有一個人喊叫求饒。
有些事只要做了,是不可饒恕的,求饒已經沒用。
書房,嚴休複端坐書案之後,目光炯炯。
唐突依舊是那幅人畜無害的怯弱笑容,恭謹躬身施禮:“小子見過使君!”
嚴休複淡然一笑:“免禮。唐突,你可知老夫喚你前來,所為何事?”
唐突搖搖頭,回答的聲音依然很小:“小子不知。”
“如果老夫沒有猜錯,你給老夫祝壽的兩壇酒是朱家準備的吧?朱騰不遺余力攛掇你這小廝來給老夫拜壽,目的就是為了毒害老夫,爾後嫁禍給你這小廝?不成想,你這小廝卻提前把酒給換了,將所謂的百年劍南陳釀換成了青州本地的燒酒,粗製濫造的燒酒。你這樣做,除了避免老夫中毒之外,還有故意引起老夫注意的意圖吧。”
嚴休複繼續道:“想必因為見老夫要換酒,朱騰便又指使家賊嚴定鋌而走險,直接在換來的酒中下了劇毒,若不是被你攪鬧一場,恐怕老夫此刻已經暴斃當場了。”
“你在席上故意進獻祝酒令,其目的無非是要讓老夫看清楚,你正是那書寫密函之人,同時也警示老夫酒中有毒。”
嚴休複手扶頜下三縷長須,神色陡然變得冷酷起來:“救命之恩老夫沒齒難忘。然而,你又怎知朱家與閹宦之間的密謀?若你不能給老夫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老夫一定將你當朱騰同黨一並治罪,嚴懲不貸!”
唐突一臉木然。
嚴休複的判斷大差不差。
事兒是那個事兒,但唐突萬萬是不會承認的,打死也不能承認。
至少目前這層窗戶紙沒有必要捅破。
捅破了,他要給嚴休複解釋很多事。
所以他不解釋,
任何解釋都多余,反而會引起嚴休複更大的懷疑。 反正他仍然還是那個渾渾噩噩唯唯諾諾不學無術的唐家窩囊廢,你愛怎怎的。
不管怎麽說,今天救了嚴休複好幾次,他還能恩將仇報嗎?
“事已至此,你還有什麽話說?”嚴休複拍案而起,厲聲喝問。
“小子不敢!使君饒命!”唐突誠惶誠恐地拜了下去。
嚴休複一時無語。
他明知面前的少年在做戲,也無可奈何。
嚴休複沉默了下去。
良久,他抬頭凝視著唐突,聲音感慨而複雜:“如果老夫沒有猜錯的話,那封所謂的以朱騰親筆名義替天下人共討閹賊檄,是出自你的手筆吧?”
唐突還是一臉木然。
他知道自己無法否認,在嚴休複這種宦海浮沉了幾十年的老江湖面前,無法虛言搪塞。
還是不解釋,不回答,不承認,愛怎怎地。
“你想嫁禍給朱騰,心情老夫倒是可以理解。只是你大概沒想到,你想要讓太監把檄文帶回京去,陰朱騰一次,不想檄文反倒落在了老夫手上。”
對於唐突偽造朱騰檄文的心態,嚴休複自動進行腦補。無非是因為朱騰落井下石威逼退婚,少年懷恨在心實施報復雲雲。
“老夫非常詫異,明知這封檄文是偽造之物,卻與朱騰親筆如出一轍,看不出半點破綻來。而且居然還加蓋了朱騰的私印——你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唐突垂首不語。
臨摹朱騰的筆跡,對曾經在國學領域術業有專攻的唐突來說不難。至於加蓋朱騰的私印以及其他……有朱亮這個高級家賊在,還是問題嗎?
無論嚴休複怎麽威脅質問或者好言相問,唐突統統沉默以對,一言不發。
嚴休複啼笑皆非。
唐突的底細和底牌,他沒有敲打出來。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 唐家這個名聲在外的窩囊廢,根本就是深藏不露。
對於唐突的持續沉默,嚴休複故作發怒道:“偽造刺史文書,捏造事實,蠱惑天下,將包括老夫在內的所有人玩弄於股掌之中,你自以為聰明,可知道這是不可饒恕的重罪?”
唐突居然痛哭流涕起來,噗通一聲跪拜在地,聲音抖顫:“使君,小子不過是一個青州人盡皆知、誰都看不起的窩囊廢,哪有那個本事?莫須有之罪,求使君饒命!”
唐突叩首哀呼不止。
嚴休複沒料到唐突會如此,愣是目瞪口呆。
半響,他才乾咳兩聲清了清嗓子:“你這小廝……還要繼續在老夫面前裝瘋賣傻嗎?起來說話。”
唐突卻伏地不起。
嚴休複搓了搓手,面色越加古怪。
唐突非但沒有承認半點事,還故意裝瘋賣傻做戲掩飾……想起當年唐平在給他的書信中對於庶子唐突的諸多惡劣評價,嚴休複現在覺得真不可思議。
此子絕非常人,如何成了連唐家人都引以為恥的窩囊廢呢?奇哉怪也。
“朱騰雖然暫時退去,但在老夫看來,他定然不會善罷甘休。不過,老夫早已命耿璐去城外調集大軍進城,準備著手剪除朱騰的黨羽。他若是還敢輕舉妄動,老夫必將這廝擒拿進京,連帶那封檄文,交給閹宦處置,借刀殺人。”
嚴休複起身,大手一揮,殺氣騰騰。
作為藩鎮,大權在握,嚴休複肯定不是心慈手軟之輩。
但唐突卻在想別的。
他有很大的隱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