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思夢的雙唇動了動，似乎想要開口，不過話到嘴邊又被其咽了下去。高崇嶽一向都不是個莽撞的人，摔了一下信，也就冷靜了下來，抬手便拿起了花瓶。找過一個茶盤，倒了一大塊腐肉靈芝在其中，高崇嶽將其端起仔細端詳一番，不得不說，這個東西實在是惡心。連高崇嶽都不想多看一眼，看了兩眼便重新放了下來，對朱思夢點頭道:“確實是腐肉靈芝，不會錯的。這種東西我見過，也聽說過，不過功效確實不了解，沒想到會是這種害人的東西，更沒想到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會是方青山。”

　　朱思夢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惆悵地說道:“多年前方老掌門說過，江湖中最最可怕的東西其實是人心。不知道這話當初就是意有所指，還是純粹的感歎。老掌門竭盡全力地培養天宇，或許也是有原因的吧。也許從很早以前開始，他就不信任自己這個兒子了吧。”高崇嶽不置可否，將信和花瓶重新擺好，然後看著這兩樣東西說道:“這真可謂是鐵證如山啊！這兩樣東西一經拿出，方青山就真的是百口莫辯了。可惜了，可惜了，這要是讓靈玉知道，到時候可有的鬧了。造化弄人，方青山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了呢?”

　　朱思夢在這個時候突然說了一句，“能把一切都告訴我嗎?”高崇嶽一愣，轉回頭來看了她兩三秒才明白過來，心中一動，明知故問道:“夢姐，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我聽不明白呀。”朱思夢直勾勾地看著高崇嶽，對於如此眼神，後者都不敢相信這是一個女子的眼神。朱思夢默默地說道:“我想我有資格知道這一切。”高崇嶽繼續打太極，笑道:“夢姐，你能把話說清楚嗎?我真的聽不明白呀。”“你別裝了，我問你，天佐、天佑、何靈俊這些人是不是都在這裡?霄府和馬盜的人也都在這裡了吧?”朱思夢突然微微一笑如此問道。僅僅就這一句話，高崇嶽就如坐針氈，差點兒蹦了起來，好在他克制力極強，身體尚未離開石凳之時又重新坐了回去，雙眼不住地掃視著四周。盡管這兩個動作都是在一霎那間完成的，但並沒有逃過朱思夢的雙眼，“看來我說對了。”朱思夢適時的又加上了一句話。這時高崇嶽的冷汗是徹底冒出來了。高崇嶽連忙陪起了笑臉，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聲音，低聲說道:“夢姐，這種事情不能亂說，你會壞大事的。”“那麽你告訴我一切吧。”朱思夢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這次高崇嶽很自然地收起了笑容，正色說道:“夢姐，這些事情我不能亂說。這些事情關系到數以萬計的生命，甚至關乎整個江湖。除非天宇他承認了你，得到他的肯定，不然這些事情是不能告訴你的。”

　　朱思夢也算有點心理準備，知道這些事情確實關系重大，高崇嶽的的確確不敢亂說。於是問道:“那你們對我的態度是怎麽樣的?主要是說，霄天宇他對我的態度是怎麽樣的?”“待定，天宇他有意吸收你，但還不能百分之百地確定可以信任你。所以還一直在關注，具體情況就是這樣。”高崇嶽不偏不倚，用最客觀的角度說道。“那就是說我是有希望的了。”朱思夢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高崇嶽點了點頭，又掃了一眼花瓶和信紙，說道:“夢姐，我必須冒昧的說一句，清玉山，你應該是回不去了吧?”朱思夢苦笑了一聲，“肯定回不去了，發現了方青山這麽大的秘密，他肯定不會放過我的。我回去不等於自投羅網嗎?況且，清玉山目前由這種人掌權，就算那兒還有我一席之地，

我也會選擇離開的。”　　高崇嶽雙眼閃爍了一下，頗有深意地問道:“夢姐，這話可出自於真心?”“當然是真心了，現在的清玉山烏煙瘴氣，沒有什麽好呆的。換言之，我的話哪有什麽不真心的?你應該也算清楚吧。”朱思夢大概也能明白，高崇嶽的這個問題代表著什麽，所以實事求是地回答道。

　　“行，那就請夢姐先到客房休息，這兩樣東西我來保管吧。”高崇嶽有些愁苦地拿起了花瓶和信紙，朱思夢也有些猶豫地問道:“你現在就要告訴大小姐嗎?”高崇嶽有些無奈的說道:“現在說和三天后說，帶給她的傷害有什麽區別嗎?病根已經埋下，早晚都要動刀除去，那晚痛不如早痛了。”朱思夢輕歎一聲，看著高崇嶽的眼神也溫和了幾分。“不幸中的萬幸是大小姐還有你。”高崇嶽一笑，“是啊，這話我倒是非常同意。其實像我們這些混江湖的，何曾有過一個完整的家?往往支撐著我們走到最後的，還是那少數的一兩個人。”朱思夢點了點頭，站起身來和高崇嶽一起走出了涼亭。

　　朱思夢暫時去休息了，勞乏了幾天，她終於可以合一下眼了。而高崇嶽則去思考如何把這件事告訴方靈玉。他們是各自安穩去了，但有人可是要發瘋了，也不是旁人，正是現任清玉山掌門方青山。

　　重新回到清玉山，方青山帶回了一身的疲倦，甚至連一直挺拔的腰背，都有些微微彎曲。來到清玉主峰之下，他皺了皺眉，因為在這山腳下竟然沒有弟子守候。他臨走時明明安排了好幾個人的，結果現在連個人影都抓不著。

　　方青山忍不住暗罵了一句，“這些好吃懶做的，不過就是站一下崗，這都要偷懶，真是越來越不爭氣了。回來要好好收拾一下他們。”說著方青山幾個箭步就登上了山道，幾分鍾後便回到了木屋。看了一眼自己父親方萬長的墓，方青山徑直走入了自己所居住的後堂。然而剛一推開門，方青山的臉色就陡然大變。

　　後堂的大部分依舊如常，但既然說是大部分就自然有一小部分是不同尋常的。首先，空氣中隱隱有著一股惡臭，那是腐爛的氣息。方青山當即就死死盯住了地上的那兩具屍體，這兩具屍體已經開始腐爛，這兩個人是方青山臨走前，最先安排在此守護的弟子，沒想到竟然雙雙橫屍於此。而且從其屍體已經開始腐爛就足以證明已經死去多日了。

　　當然方青山在意的根本不是這兩名弟子的死活，在愣了兩三息以後，方青山馬上將目光轉移到放置花瓶的地方。刹那間，方青山的臉就變的慘白一片，他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一幕，花瓶竟然不見了，真的不見了，消失的無影無蹤。方青山不想相信這一切，他不由自主地上前，來到桌案旁，仔細看了半日，甚至伸手摸了摸花瓶原來所在位置的桌案。上面依稀可見花瓶擺放時留下的痕跡，而花瓶確實是不翼而飛了。

　　方青山又連忙拿起了一些信紙，那最重要的一張草稿也不見了。這兩樣東西的丟失，幾乎在霎那間讓方青山的心如死灰。作為當事人，他非常清楚這兩樣東西一旦被公之於眾，他將百口莫辯，從此身敗名裂，真可謂是要萬劫不複了。尤其他更怕被方靈玉知道了，他都不敢想象知道真相的方靈玉站在他面前時，他該如何面對。

　　“不，這不可能，東西怎麽會丟了呢?我不相信。”方青山忍不住大吼起來，嘩啦一下掀翻了整張桌子。桌子撞到牆壁上，發出了劇烈的轟鳴聲，方青山站在那裡，全身不住地顫抖著，甚至感覺呼吸都有些困難起來。他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而一個念頭突然在他腦中閃過，能突破我設的阻攔，並且能將兩個禦星境的弟子滅口，那至少得是觸月境高手，對，我就找這些觸月境，他們一定是將這些東西藏起來了。

　　可以說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方青山如風一樣就衝下了清玉主峰，絲毫不掩飾身上的那股殺氣。看見的弟子都紛紛回避，生怕方青山一動怒就殃及池魚了。方青山抱著希望，一個又一個觸月境問了過去，但是沒有絲毫結果。最後他收到了一個消息，副門主朱思夢在六天前就已經離開了清玉山，不知去向。

　　方青山傻了，真的傻了，他感覺天都要塌了，真的滅頂之災就要來了。事實也正是如此，正所謂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滾，都給我滾。”方青山砰砰兩腳就踹飛了兩個來給他遞消息的弟子。這兩腳不可謂不重，險些將這兩個弟子給踹死。但現在方青山根本都不在乎這些了。

　　天色漸漸暗淡了下來，新的一輪夜幕已經降臨。在天冥府最顯眼的一座小樓內，正傳出嗚嗚的聲音，高崇嶽看著一張又一張被抽走的細紙，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又忍不住歎息了幾聲。他已經將事情告訴了方靈玉，其間的細節不消多言。方靈玉開始的時候確實不信，可是鐵證如山啊，尤其是那張信紙，貨真價實的白紙黑字，沒有絲毫可以辯駁的地方。方靈玉幾度險些崩潰，用高崇嶽的話來說，已經不知道該如何用言詞來形容方靈玉那悲戚的情緒了。方靈玉倒沒有像尋常人那樣，哭個死去活來，但越是這樣越讓人感到心酸。試問一下知道自己的父親殺了自己的爺爺，還是為了如此功利性的目的，誰能不感覺到痛心疾首呢?命運再一次和方靈玉開了個玩笑，一個有些過分的玩笑。曾幾何時，方靈玉認為像親人相殘這種事情不可能發生在自己身上，但如今無情的現實將這一切擊打的支離破碎，毫不留情。方靈玉知道，其實有淚有聲的哭，最能宣泄出人類悲傷的情緒。但是有淚無聲的泣，卻是最令他人動容的。方靈玉的眼淚此時已經比先前少了些，但高崇嶽明白，這是眼淚快要流乾的表現。眼淚會流乾嗎?不管是霄天宇、高崇嶽，或者是上官清婉、方靈玉等等大多數人，都相信眼淚會被流乾的。其實一個人為其他人所準備的眼淚，一生或許就這麽多，流幹了那也就徹底沒有了。

　　“別哭了行不行啊?就算你是俠者也經不起這麽哭哇，身體會虛脫的。”高崇嶽坐在方靈玉身邊，牽過方靈玉一隻手，想替她輸入一些內力，但是方靈玉馬上就把手抽了回去。“不要你管，你就讓我暈過去好了。”方靈玉的眼淚依舊還是在止不住的流。高崇嶽很是無奈，反手握住了方靈玉的雙手，這個時候方靈玉需要安全感。“行了，你在這哭也是於事無補的，眼淚不能讓死者複生，也不能讓惡人受到應有的懲罰。”方靈玉伸手擦掉幾顆剛流出來的淚珠，斷斷續續地說道:“我就是覺得難以接受，我從沒想到自己的父親會是這種人。而且我不明白，掌門之位理所應當是父親的，父親為何如此的迫不及待?這一切是為了什麽呢?我就是心裡堵得慌。”“江湖裡最可怕的東西其實是人心，這是你爺爺當年最愛說的一句話，現在終於得到了證實。”高崇嶽也極為惆悵地說道。方靈玉勉強轉過頭來，剛想說些什麽，突然，身子一軟，就向後倒了下去。高崇嶽被嚇了一跳，連忙扶住了方靈玉，連聲呼喚，但是方靈玉是明顯深度昏迷了過去。高崇嶽扶著方靈玉重新躺好在床榻上，便轉身衝了出去，讓人去找郎中去了。

　　小半個時辰以後，郎中診得脈象，是憂忿過度，血脈閉塞，內力紊亂，不輕也不重，總之是需要調理幾日，而且更多的是要解開心結。郎中開了藥方，高崇嶽謝過，付了診金，有忙令人去煎藥，自己又忙著給方靈玉輸入內力。不是為了替她補充內力，而是為了替她壓製住紊亂的內力。好在方靈玉只是深度昏迷，並不是完全失去了意識。由高崇嶽的內力引導，方靈玉的內力慢慢就平靜了下來。不知不覺間，房中就擠了許多人。這都是可以完全信任的人。高莫忘、高蒙、高存信、薔薇聖姬與青桔聖姬，玉兒、英兒、燕兒，以及留守在這裡的成飯，還有成湯，這些人早就熟悉了，一聽方靈玉出事了就都趕了過來。不是朱思夢不願意來，而是高崇嶽根本就沒通知她。 這麽多敏感性人物在這裡，他不想現在就讓朱思夢見到這些人。

　　眾人忙亂了一陣，直到高崇嶽把藥給方靈玉喂了下去，方靈玉呼吸順暢了，從昏迷進入到了睡眠狀態。眾人才略略地松了一口氣，高莫忘在這個時候問道:“二哥，這到底怎麽了?嫂子怎麽突然就暈過去了?為什麽郎中還說是傷心過度?怎麽啦?你惹嫂子生氣啦?”“別胡扯，她就是跟我生氣，你覺得能氣到這個份兒上嗎?她這是為了她那個不爭氣的老子。”高崇嶽也實在是心裡窩火，也就不說客氣話了。成功忍不住笑道:“崇嶽，那怎麽說也是你老丈人，你怎麽這麽說他?”“他不算，我沒這樣的老丈人，真是丟人。”高崇嶽說到這裡，話鋒一轉，就講起了事情的前因後果。眾人聽了也是又驚又怒，高莫忘猛的一拍手，“你看看，不怪嫂子傷心，這做的是什麽事?弑父啊?這比起老大殺師，可完全不一樣了。老大那是虛的，這可是貨真價實的。真沒想到方青山是如此人面獸心的一個人。”先前還笑鬧的成功反應也很大，“難怪，對於天宇殺師，方青山表現的這麽淡然。他盡管知道表面內情，按理來說，他應該表現的再激烈一些才對。但是卻沒有，一是心虛，二是真怕天宇他留在了清玉山。他巴不得天宇替他轉移視線呢。”玉兒接口道:“這種人不能放過他，我聽說霄公子就要回天冥府了，和他商議一下，看看要怎麽處理這個方青山。反正不能便宜了他。”眾人紛紛點頭稱是，“這個還要看靈玉她自己的意見，我們誰都做不了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