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病，霄天宇是知道的，但問題在於這種病屬於半絕症啊，極為少見，可以說想要治好是非常困難的。而且這種病想要康復，是需要人體本身有足夠的自我康復能力的。說白了就是年輕人得這種病，還有希望治好。但像方萬長這種垂暮老者，基本上是不可能治好了。哪怕是霄天宇，也只能說拚盡一生醫術，讓方萬長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我先把把脈吧。”霄天宇接過那發黑發乾的手腕，食指與中指輕放，慢且輕地把起了脈。把完脈，霄天宇也已經面無表情了。他已經確定了，病因便是因為方萬長當年受過鬼帝的陰毒，盡管那毒當年讓霄天宇拔乾淨了，但是畢竟傷及了元氣，目前這種病就可以說是並發症。

　　“怎麽樣?師哥，怎麽樣?”方靈玉馬上問道。霄天宇看了看自己的小師妹，多少有些欲言又止。方萬長其實看出來了，要不怎麽說老江湖就是老江湖呢。只要意識尚且清醒，就能洞察是非。方萬長對方青山和方靈玉說道:“你們先出去吧，我和天宇好好聊聊。”方青山和方靈玉有些猶豫，但方萬長的命令，他們不敢違背，便退了出去，臨走時，方靈玉用力捏了捏霄天宇的手，霄天宇自然能明白，給予一個肯定的眼神，讓方靈玉多少放下點心。

　　“天宇啊，你把我扶起來，我坐著和你說話。”待後堂只剩下他師徒二人之後，方萬長說道，霄天宇不敢怠慢，雙手伸到方萬長腋下。方萬長真的是病的很重，而且瘦了很多，霄天宇手指觸碰的皮膚之下就是骨骼，已經幾乎沒有什麽肉了。霄天宇將方萬長扶正，讓其靠在床榻的靠背上，又將被子披在了方萬長的身上，以作保暖。

　　坐好後，方萬長如常地看著霄天宇，微笑問道:“這病，應該是不能治了吧?”說是問句，但語氣卻是肯定的。霄天宇再度跪倒了下去，目光堅定地說道:“師父，弟子定當拚盡一身的醫術，為師父……”話未說完，就被方萬長打斷了，方萬長搖頭苦笑，“天宇呀，我們師徒之間就不要再裝了，為師我知道這病是治不了了。”

　　霄天宇跪在地上，低頭不語。是的，方萬長說的是對的，這病他治不了。這是霄天宇到目前為止第一次遇到他治不了的病，心中就猶如有萬千利刃在滾動著，真可謂是痛不欲生。

　　然而這個時候，方萬長又笑了起來，問起了另外一件事情。“你的俠侶是上官清婉吧?”霄天宇愣了一愣，不明白方萬長為什麽突然問起了這樣一件事，但還是點了點頭。方萬長頗有些感慨地說道:“多快呀，你十三歲拜入清玉山門下，到現在，已經七年有余了。你都有意中人了，再過三年五載的，你都是個父親了。時過境遷啊，可惜你的孩子為師應該是看不到了。”

　　“師父。”霄天宇眼圈有些紅了，人心都是肉長的。方萬長這一副說完生前最後千句話的樣子，他怎能不傷心?霄天宇從來都不是個心軟的人，或許上百個人跪在霄天宇面前哭，霄天宇都不會為之動容，但方萬長這平常的話語卻令霄天宇想要落淚。為什麽越是堅強的人，越能引起他人的同情?因為這些人堅強的令人心疼。

　　沉默了片刻，方萬長繼續笑說道:“你和靈玉都是我看著長起來的，或許看不到你們兩個各自成親，但你們都能有今天，是我最大的欣慰。尤其是你，天宇，你更是為師這一輩子最大的驕傲。我曾經很想有個孫子，將我畢生所學傾囊盡授，盡管沒有，但是為師遇到了你。

或許你就是上天派來為為師彌補這個遺憾的，為師相信，你一直都感謝為師，但為師也感謝你，讓我這個老頭子完成了很多的心願。”　　啪嗒，一滴清亮的水珠掉落在了地上，碎成了無數塊，就如霄天宇的心一樣。“行了，天宇，男兒有淚不輕彈啊。不必為了我一個老頭子而哭哇。”方萬長勸慰道。霄天宇紅著眼睛說道:“男兒有淚不輕彈，但只是未到傷心時。師父，這個你應該懂啊。”“行了，為師這一輩子沒什麽好留戀的，或者說沒什麽遺願，但是天下大亂將至，我很擔心清玉山，天宇，你是無天少主，能不能告訴為師內情?”“好，師父有命，徒兒定當知無不言。”

　　霄天宇紅著眼睛說完了一切，這次倒是輪到方萬長沉默了。良久，方萬長暗淡的雙眼之中劃過的一絲精光，轉過頭，直直的盯著霄天宇:“天宇，為師從來沒讓你幫過什麽忙，你能不能幫為師這一生中求你的唯一一件事?”霄天宇跪在地上，連磕了幾個響頭，“師父請講，徒兒願意兩肋插刀，萬死不辭。”方萬長無奈一笑，“行了，沒這麽嚴重，但確實是要讓你受些苦楚。”說著，方萬長改為了傳音入秘。

　　聽完了方萬長的請求，霄天宇如遭五雷轟頂，雙眼之中淚花再度湧動，他向前跪爬了幾步，雙手扶住了榻沿，看著方萬長疾聲說道:“師父。”方萬長果斷搖頭，“不用反對，這件事情我想了很長時間，而且你所說的內情又是那般。那更要如此這般做了，只有這樣才能保住清玉山。”“可是徒兒如何能下得去手?”霄天宇幾乎要把牙咬碎了，方萬長把目光移向了窗外，“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我這條命能再推清玉山一把，自然不能讓他錯過。而天寧你，不只是在幫我，更是在幫這個清玉山呀。”“可是，師父……”霄天宇還是覺得難以接受。方萬長對霄天宇極其嚴肅地點了點頭，“這是師命，你不能違抗，我從來沒在你面前端起過師父的架子，這可能是唯一的一次，用師父的頭銜來壓你。你答不答應師父?”

　　霄天宇沒有再說話，退回到了原位，再度躬身下去，行了一套標準的三拜九叩大禮。行完這一套禮，霄天宇的頭已經磕破了，其上一片殷紅，最後霄天宇說了六個字，“徒兒謹遵師命。”“好！好！好啊！”方萬長對這個徒弟十分滿意，這個時候又對霄天宇說道:“天宇啊，為師給你最後一件東西，算是這次行動的報酬吧。”霄天宇抬起頭，有些意外，而這個時候方萬長微微張開了嘴，剛好吐出了一樣東西在霄天宇的手上。霄天宇倒不覺得惡心，定睛一看，確實倒抽了一口冷氣。那是一顆極為圓滾的飾物，並不帶有嘔吐物的腥臭，反而有股淡淡的清香。“這是內丹?”霄天宇有些不可置信，“沒錯，這就是內丹。”那就是說方萬長已經突破禦月境了。

　　感受到霄天宇的吃驚，方萬長又笑了，解釋道:“在發病前的一個星期，我突破了。所有俠者畢生所追求的禦月境，我達到了！只可惜時間有點短，這顆內丹我留著無用，不如給天宇你。”

　　霄天宇握緊內丹，不知道又磕了多少個頭，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激之情。內丹，可以說是江湖人人渴求的東西，有了它，突破到禦月境不再是夢想了。要知道霄天宇並沒有內丹，無天首衛想為他找一顆都找不到。要知道無天首衛的眼線遍布整個江湖，就這樣，他都找不到一顆內丹。可見內丹到底是有多珍貴了。而且霄天宇感激的是方萬長的這份信任。方萬長可以將內丹給任何一個人，方青山、方靈玉都可以，而且就算要給霄天宇，也不應該這麽早。換言之，再說遠點兒，誰知道在未來的某一天，霄天宇會不會成為清玉山的敵人呢?而方萬長就這樣給了他，這就是信任，任何一件東西都比不了的信任。

　　這一顆內丹對於霄天宇有著莫大的幫助，此後，霄天宇經常會說這樣一段話。一個人能否成功，有時候確實要看機遇，但更重要的是有人肯信任你。不管是朋友，師父還是親人，你得到了他們真正的信任，才有可能在江湖的路上走得更遠。方萬長可以說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霄天宇的人之一，能與其相提並論的只有上官清婉。方萬長太明白霄天宇是什麽人了，典型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為此方萬長賭了一把，這才將內丹交給了霄天宇。事實證明，方萬長賭對了，這一顆內丹換來了清玉山近百年的延續。

　　方靈玉抬頭看了看天，又下起雨來了，而且還伴隨著若隱若現的雷聲，這是春天到來的跡象。這是春雷和春雨啊，這讓方靈玉的心情好了一些。想著方靈玉打起了傘，拿上自己的長劍，再度登上了清玉主峰。剛才方萬長派人來叫她了，說有事和她說，現在已是深夜，加上下著雨，天空更加昏暗，不過方靈玉是俠者，而且還是接近觸月境俠者了，在黑暗中行走還是沒有問題的。再說前後還都有人替她打著燈籠呢。

　　到了木屋前，方靈玉接過燈籠，將傘放在了門外，剛要推門，方靈玉突然皺了皺秀眉，她聞到了一絲絲血腥味兒，心中的不安被勾了起來。與此同時，她聽到了一聲悶哼，這聲悶哼有點兒像方萬長發出來的。砰的一聲，方靈玉直接推開了門，留守下來的幾個觸月境正在打瞌睡，被推門聲吵醒，他們還有些茫然。一個個都還揉著惺忪的眼睛，方靈玉顧不得理會他們，自己提著燈籠，拿著劍，慌忙的往後面跑。

　　後堂裡很暗，沒有任何一盞燈是亮著的。但即使是這樣，方靈玉還是能看見有兩個人影。方靈玉舉起燈籠一照，瞬間就呆立在了那裡。因為眼前的景象她從未想象過，方萬長躺在榻上，一雙老眼睜的圓滾，眼中充滿了驚慌和不可置信。而霄天宇面無表情地將一柄柳葉刀插入了他的心臟當中。而且霄天宇的另一隻手也沒閑著，盡管方靈玉不知道他幹了什麽，但方萬長的小腹處多了五個血洞，不斷地流著鮮血，顯然是被人用五指插了進去。

　　霄天宇回過頭來，看到方靈玉，一臉不可置信的神色，“你怎麽來了?”這一句話完全是從霄天宇的喉管裡發出來的，可不是用嘴說出來的。“師哥，你…”方靈玉還是有些沒反應過來，這個時候，啪的一聲，霄天宇直接用清竹針打滅了她帶來的燈籠。隨即，方靈玉就感覺一道勁風撲面而來，她本能地連退數步，同時手拔出了自己的長劍。而這個時候禦星境和觸月境的差距就顯現出來了，方靈玉隻覺自己拿劍的手腕一痛，隨後便是迅速擴大的麻木之感。她中了冷花釘，就在此時，她的另一隻手腕也被霄天宇抓住了，反扣到了身後，霎那間，方靈玉感覺到一柄冰冷的小刀頂在了她的脖頸間。霄天宇充滿殺意且冰冷的聲音傳來，“別動！不然連你一起殺。”

　　這個“殺”就好像一盆冷水潑醒了方靈玉，方靈玉幾乎發瘋了，“你傷了爺爺！”耳邊傳來霄天宇的冷笑聲，“不是傷了，是殺了！”方靈玉登時奮力掙扎，同時大叫道:“你為什麽要殺我爺爺?他可是你師父，你竟然做出了殺師之事，為什麽?”

　　對於江湖俠者來說，有幾件事是誰都不能原諒的，其中一個便是殺師之事，方靈玉怎麽都不相信霄天宇會殺自己的爺爺，而且這是為什麽呀?方靈玉不敢相信這一切，但她剛才確實是親眼所見，而且現在霄天宇正真真切切地威脅著她的生命。她甚至都已經感覺到了脖頸間傳來的刺痛。她從未想過有一天霄天宇會如此對她。

　　砰砰兩聲，方靈玉慘呼一聲，霄天宇直接卸掉了她兩條手臂的關節。“你為什麽要殺爺爺?”盡管身體很疼，但方靈玉還是在憤怒的質問道。霄天宇不冷不熱地說道:“第一，至尊石圖，這本就是我們無天的東西，我理應拿回。而且他還嘲笑我們無天，這不是該殺嗎?第二，這件事恐怕連你都不知道，你爺爺已經突破到了禦月境，成功擁有了內丹，反正他也要死了，這顆內丹不如給我。”

　　“就為了這些，你就能殺死你師父?”方靈玉還是不敢相信霄天宇為了這些東西能對方萬長下死手。霄天宇又開始冷笑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師妹，你也混了好幾年江湖了，怎麽這個還不懂呢?”霄天宇的語氣中頗有戲虐的味道，這讓方靈玉怒火中燒，“放了我，我要殺了你。沒想到你在江湖上待了一段時間，就變成這個樣子了！”霄天宇再度開始嘲諷，“就憑你，也想殺我?師妹，你這是癡人說夢吧。”

　　這個時候，背後傳來一聲房門炸裂的聲音，緊隨其後是方青山那洪鍾般的聲音，“拿下霄天宇。”抖然，幾個觸月境就撲了上來，方靈玉聽見霄天宇嘀咕了一聲，“真是麻煩。”隨即她就被霄天宇甩了出去，一個觸月境連忙將她接了下來。另外還有兩個觸月境一左一右攻擊向了霄天宇。嘩了一聲，霄天宇打開了自己的折扇，身體一個極速旋轉，身體躍起的同時，大把的冷花釘和清竹針就撒了出去，與此同時，單臂一揮，一團紫色霧氣襲來，正是暗影沙。兩個觸月境反應也是快，其中一個就從旁邊繞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