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前國面向日本海,與若狹國一起構成了北陸道到近幾的交界,被稱為若水越山,由此可見,越前多山。
野阪山地,伊吹山地,兩白山地包裹了越前國的南部與東部,因為山脈阻隔,越前北部七郡與南部的敦賀郡關系疏離。
敦賀郡與若狹國的關系反而更加緊密,越前北部七郡以北部的福井平原最為富庶,與加賀國接壤。
也就是說,越前國主要的產糧區福井平原在面向加賀國的一邊,也就是關東聯軍的突入方向。
柴田勝家整個冬天都沒有閑著,迎娶市君拿到了織田一門眾的身份,得到越前國四十多萬石的恩賞,柴田勝家必須要拚命了。
在織田信長近乎無限的支持下,柴田勝家高築牆,廣積糧,深挖洞,構建了越前國防線。
九頭龍川貫穿福井平原,將平原分為南北兩塊。九頭龍川出海口的三國湊,是僅次於敦賀港的越前國北部良港。
柴田勝家自知敵眾我寡,乾脆放棄了九頭龍川以北的全部地盤,龜縮在南岸,死守河川作為第一條防線。
其次,柴田勝家加固了位於福井平原南部平原中心的北莊城,作為自己的居城。
北莊城的兩側,東部是依托兩白山脈的一乘谷城,西部是日本海一側嶺北國見嶽的今井城。
北莊城位於平原中央,牆高城固還有護城河,柴田勝家親自帶精銳駐守,一乘谷城與今井城背靠山勢易守難攻,東西呼應以為外援。
此三城構建了第二道防線。
其後,在南越前地區北部的金剛院,龍門寺,小丸三城,看護著柴田勝家的身後,是第三道防線。
南越前地區的國人眾,她們早就與敦賀郡的朝倉景紀勾勾搭搭,柴田勝家信不過她們。
萬一南越前眾在戰事要緊的時候,被斯波義銀策反攻擊自己的背後,豈不是要壞了大局?
第三道防線既是柴田勝家的最後一道防線,也是她警惕南方的前沿陣地。
短短一個冬天,柴田勝家拿刀逼著越前農婦冒寒風大雪加固城池,打造三道防線,囤積大量的軍糧,就是準備死守到最後一刻。
織田信長對她的要求是竭力滿足,只要柴田勝家願意死守,要兵給兵,要糧給糧,要建材給建材。
這才有了讓關東聯軍感到扎手的越前國三道防線,死死擋住了關東聯軍的兵鋒,阻擋她們上洛與斯波義銀匯合。
關東聯軍雖然輕松控制福井平原北部,拿下三國湊,使得七尾港的運輸船可以順利運輸物資抵達越前國,大大減輕了後勤壓力。
但在柴田勝家苦心打造的防線面前,關東聯軍卻是無從下口,徘徊在越前國北部,不得寸進。
而斯波義銀那邊已經通過敦賀港往三國湊發送命令,期待關東聯軍盡快突破越前國,與自己匯合,展開對織田信長的大決戰。
眼前的困難與遠方的呼喚,在關東聯軍內部造成激烈爭論,引發劇烈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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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頭龍川北岸,真田眾駐地。
本陣中只有兩人,真田信繁愁眉苦臉,對海野利一說道。
“後面那些王八蛋真是越來越過分了,前些天輕易突破福井平原的時候,還摩拳擦掌要搶我的功勞。
這會兒在河川防線碰破一點皮,死了幾個人,就一個個往後縮,真是一群沒擔當的混蛋。
你知不知道,有人已經向山中幸盛建議,繞過柴田勝家的堅固防線,沿著九頭龍川走上遊,從美濃口突入美濃國,側擊織田家。”
海野利一冷冷說道。
“福井平原根本不是我們突破的,是柴田勝家主動後撤的結果。
關東聯軍遠道而來,織田信長給予柴田勝家厚恩重賞,就是要她自陷死地,死守到最後一刻。
我方聯軍的底細應該是被對方摸透了,知道我們人多嘴雜,難以形成合力。所以柴田勝家才會竭力宣傳三道防線,讓我們心生退意。
關東聯軍原本士氣就不高,最有建功立業之心的是我真田眾,其次積極進取的是山中幸盛與島勝猛的部眾。
其余人等跟著打順風仗可以,想要讓她們披荊斬棘,血戰攻城,那可就難了。
兩白山地道路崎嶇,即便是沿著九頭龍川往上遊突破了美濃口,也進不去多少人,威脅不到織田家的根本,反而分散了我們的兵力。
這樣做無非是偏師騷擾,給津多殿一個交代罷了,對戰事大局無關緊要。”
真田信繁不齒道。
“這些人一路好吃好喝,等到要出力的時候卻是推三阻四,實在是厚顏無恥。
不想奮力殺敵,隻想繞過防線敷衍君上,簡直豈有此理!”
海野利一搖頭道。
“山中幸盛與島勝猛到底是差了一些威望,此戰若有津多殿或者上杉殿下親自坐鎮,誰敢消極怠工?
可惜,上杉殿下在春日山城修養,津多殿在高島郡與織田殿下對峙,兩人都不在關東聯軍之中。
關東聯軍不是不能戰,而是缺少了一個可以服眾的領袖,只能是一團散沙。
柴田勝家囤積大量軍糧,高牆深坑等著我們撞上去,強攻也確實不是一個好辦法,但慢慢磨的話,只怕是要數月甚至大半年功夫。
至於繞過防線的策略,也不是。。”
海野利一說到一半,外面已經陸陸續續有了動靜,姬武士一名又一名進入本陣,向真田信繁行禮。
軍議的時間到了,海野利一便不再繼續說,等人先到齊。
關東聯軍動員五六萬戰兵,真田眾一家就出兵一萬,一時風頭無二,萬眾矚目。
但真田信繁心裡明白,此時的真田軍中,大多數人並非自己的部下,而是被糧食和前途誘惑出來的甲信山地窮鬼們。
原本這件事並不容易,但武田信玄暗中松口支持,讓信濃那邊的山民武家都沒有顧忌,才有了超規模召集的一萬戰兵。
甲信山地的山民本就彪悍,當年源平合戰,信濃的木曾義仲曾經與源平分庭抗衡,堪稱三足鼎立。
木曾義仲能打仗,卻不通政治,她把武家,公家,宗派都給得罪完了,還能蹦騰好幾年不死,就是倚仗自己的軍才和兵勇。
她的軍才到底有多少暫且不提,她的軍隊核心老班底就是木曾眾,佐久眾,上州眾。
木曾眾來自信濃木曾谷,佐久眾來自信濃佐久郡,上州眾就是上野武家。
仔細算來,真田眾就是木曾義仲的翻版山民軍,還是那群彪悍的敢死之士。
真田信繁對自己麾下這些兵很滿意,山民心思單純,出來當兵就是為了混口飯吃,群山信仰又讓她們信不過山外人,死死抱團。
關東侍所的強大後勤,最適合用在這些山民身上。白米飯吃著,麻布衣穿著,讓她們砍人就砍人,冒著弓矢衝鋒都不帶眨眼。
山裡窮的全家人就一條褲子,每個冬天都要餓死家裡人,只要錢糧給足,待遇優厚,誰還在乎命?
率領這群嗷嗷的山民出征,真田信繁是摩拳擦掌想要借此機會建功立業。
這不單單是對關東侍所有個交代,讓斯波義銀對自己另眼相看,也是為了自己在山民中的地位。
滋野三族是甲信山區一大族,海野家是滋野一門總領,真田家又是海野家的分支。
海野家衰敗之後,滋野三族幾經磨礪,總算是被真田信繁利用關東侍所的無限財力砸錢砸出了響。
這一仗要是打好了,甲信山地武家集團拿到了軍功恩賞,真田信繁在滋野三族的地位又會更上一層樓。
到時候,她在當地的影響力就超越了滋野三族的界限,成為甲信的代表人物。
平原田地代表著糧食,河流海岸代表著商貿,山裡雖然窮得光屁股,但山地武家卻是最好的兵源。
真田眾自詡戰國第一強兵,如今這斯波織田大戰的場面若是能撐起來,那就是坐實了戰國第一兵的地位。
這對於真田信繁的未來,有非常大的好處。
簡單來說,真田眾這一回就是衝著死人來的,只要軍功赫赫,恩賞厚重,她們不在乎犧牲。
可現在的形勢,就是特麽的想死都不給你機會!
敵軍龜縮死守,盟友畏縮不前,真田信繁總不能自己衝上去撞得頭破血流,回頭還要被人嘲笑是個傻x吧?
真田信繁心裡煩,看見由利鐮之助大大咧咧走進本陣,更是氣不打一出來,上去直接一腳把她踹翻在地。
由利鐮之助倒在地上,腦子還有點懵。
“主上,您打我?”
真田信繁上去又是登登兩腳,踩得由利鐮之助倒吸冷氣,抱著腦袋滾到一邊去。
“老娘打的就是你!
伱個混蛋又給我惹事了是不是?你把人家島勝猛部眾的後勤補給截了是不是?
拿別人的補給,還讓別人快點滾,好家夥,我都不敢這麽和島勝猛這麽說話,你牛B了是不是?
老娘踹死你的惹禍精!”
由利鐮之助縮在地上,護著自身要害,唯恐真田信繁在氣頭上,不小心真就一腳把自己踹死了。
她嘴上還不忘討饒。
“主上,事情不是這樣的,請您容我解釋!”
回過神來的旁人,竄出幾個趕緊拉住發飆的真田信繁。
三好伊三攔在真田信繁面前,說道。
“主上,給她一個解釋的機會。
由利鐮之助雖然愛佔小便宜,但在大事上卻不糊塗,不如先聽聽她怎麽說。”
根津貞盛拉著真田信繁的胳膊,勸道。
“主上息怒。
這丫頭一向混帳,的確死不足惜,但總要給人一個解釋的機會嘛,哪有不分青紅皂白就先打死了事的道理?”
這兩人都與由利鐮之助交好,趕緊出來攔著。
其實,真田信繁也不想弄死由利鐮之助,就是看到大家都在場才做做樣子,她知道一定會有人拉住自己。
只是由利鐮之助這混蛋乾的事實在太過分,得罪誰不行,竟然去得罪島勝猛麾下那些人。
島勝猛的姬武士團是隸屬關東斯波領的武家,幾乎全部擁有斯波編制,那可都是人上人!
這些人是在大和之戰就跟著斯波義銀衝鋒陷陣的老班底,是來自舊北大和眾與舊伊賀眾的青壯。
她們在斯波家的資歷,僅次於前田利益,大谷吉繼,山中幸盛這些斯波義銀側近出身的姬武士。
當年近幾斯波領初建,尼子勝久與明智光秀為了方便控制新領,默契得一起排斥這些舊北大和眾與舊伊賀眾。
當時正好遇上斯波義銀在北陸道遇險,島勝猛帶著這批姬武士就衝去北陸道,以同心眾身份跟隨義銀來到關東打拚。
之後斯波家在關東站穩了腳跟,發展越來越好,這些舊部也把老公孩子接來了關東,在此定居。
她們是關東斯波領的第一批武家,資格老,背景深,斯波義銀都要念著她們的功勞。
斯波義銀在分配斯波編制的時候,島勝猛提交上來的名單幾乎全部獲準,連蒲生氏鄉都不敢卡人。
這些人可都是從同心眾出去的老人,蒲生氏鄉這個同心眾二代目如果敢乾點對不起前輩的事,以後就沒法做人了。
隨著斯波義銀威望日高,這些人儼然成了斯波家開拓關東的元勳之臣。
真田信繁還琢磨著怎麽和她們搞好關系,誰知道由利鐮之助竟然會搶了她們的物資!
島勝猛在開會的時候親口問了問真田信繁情況,雖然沒說一句重話,但真田信繁心裡是草泥馬奔騰,隻想踹死由利鐮之助這蠢才。
被三好伊三與根津貞盛拉著,真田信繁假意掙扎了幾下,便作罷了,她指了指還蜷縮在地上的由利鐮之助,罵道。
“裝什麽死!起來給我把這件事解釋清楚,如果解釋不清楚,你就自己去島勝猛那裡切腹謝罪吧!”
由利鐮之助垂頭喪氣爬起來,臉上身上的灰都不敢擦,狼狽不堪的說道。
“斯波編制那些上等人的東西,我怎麽敢搶?
我是前幾天聽人說起,三國湊那邊新運來的一批補給被寺院領的一向一揆眾給扣下了。
我想這事好呀,趕緊搶在別人之前,把東西先搶回來,那不就是我們的東西了嘛。
誰知道這批物資竟然是島勝猛大人的,要是我提前知曉,肯定直接給送過去了,怎麽還敢運回來?
主上,我冤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