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花舌頭土狗竄進光亮裡,見到戚湘靈,夾著尾巴嗚咽不已,還原地不住的打轉,顯得恐懼至極。
真是奇怪!這狗兒平時穩中有巧,往來這山洞也有幾回了,遇到獾兒絕不撒口,是百裡挑一的好犬,今天怎麽這般惶恐?這小靈狐與狗兒也熟識,現在見它渾身是血的模樣,也被嚇得鑽回了竹簍。
“要是它倆會說話就好了。”薑如月輕聲喚了一句。
戚湘靈正兀自發呆,外面又傳一聲嗚咽:“我會說話。”
再看東面夯土洞中,快步竄進來一人,穿著白色衛衣和緊身褲,腰上左右各圍著個腰包,右腿根還捆著一把匕首,我定睛一看,正是拿走兩件玉璋的銀鯉妙妙!
銀鯉妙妙緊皺眉頭,捂著左肩,也不知是在呻吟還是在哭泣,一進來就癱坐到了地上,倚著甬道磚牆一個勁的喘氣。
三人拿手電照到地上,銀鯉妙妙將臉一扭,這才覺察出是我們:“喲!我見有光亮,才朝這裡躲避,竟是你們,是在跟蹤我?”
等看清了是她,戚湘靈氣急敗壞,立馬衝過來,一把按住了她腿上匕首,銀鯉妙妙疼的又喚出聲來。戚湘靈一愣,再見她肩上一片殷紅,才說道:“受傷不輕呀,怎麽弄的?”
銀鯉妙妙卻把眼一閉,不願答話。
戚湘靈在她身上搜了一圈,從腰包裡抓出一些小刀刃,順手仍在地上,怒氣衝衝道:“就這零碎刀片,險些劃傷了我,你若是受傷,八成是吃了惡果。”
我平日裡懶懶散散,此刻卻抖擻精神,抽出了銀鯉妙妙的匕首,握在手裡,貼著東面夯土洞向外傾聽,眼下只有自己一個男的,若外頭還有‘玉’的成員,不免會是一場惡鬥。
薑如月則蹲了下來,要檢查銀鯉妙妙的傷口,這姑娘卻咳了一聲說:“哼,不識貨,什麽零碎刀片,那是‘解龍釘’。”
解龍釘,又叫解蛇釘,原本是盜墓行的防身之物。此物刃長不到一寸,底部是個方形底盤,下頭鑲有倒三角的爪勾,一旦埋在土中,只需將帶刃部分露在外頭,有蟒蛇經過,便能剝開它的肚皮。戚湘靈對這種奇門機巧倒也了解一些,只是自己素來鍾愛長刀短劍,對此類小玩意,從未放在心上。
戚湘靈冷笑一聲:“你帶著兩包訂書釘,到我們北邙山洞窟做什麽,想要埋伏害人不成?”
銀鯉妙妙有氣無力道:“北邙山是你家開的?我憑什麽不能來。”
戚湘靈道:“北邙舊家,你難道沒有聽說過嗎?”
銀鯉妙妙一愣,轉臉又滿不在乎道:“難怪在北邙地下碰見你們,你是戚家的丫頭哇?失敬,失敬!”
我不動聲色的聽著二人爭執,這才說道:“妙妙姑娘,據說你們‘玉’的人,盡是在土裡來取自如的人物,究竟怎麽受傷的?”
銀鯉妙妙從容不迫的說:“蛇。都怪笨女人放狗,驚了大蛇,害我這回完不成任務。”
“蛇?任務?”戚湘靈迷惑不解的說,“我家世代在此,從未見過北邙山裡有什麽大蛇,哄騙三歲娃娃麽?”
銀鯉妙妙掙扎站起身,走到甬道通往的墓室石門前,敲了敲說:“如果再不進去躲躲,再過上片刻,被它們聞見血腥了,你們也就能見著了。”
戚湘靈猛然想起,剛才白色小靈狐引著自己,挖開牆角所見怪洞,像極了是蛇洞,地上黑色皮殼,也如同蛇脫掉的外皮,這才將信將疑道:“想進去,那你打開石門好了。”
銀鯉妙妙“哼”了一聲:“我要是工具沒落在外頭,
哪裡肯在這裡跟你們廢話。” 薑如月悵然勸道:“湘靈,假如外頭真有蛇蟲鼠蟻,我們就出不去了嗎。”
戚湘靈搖搖頭:“放心!我能帶你們進來,就能帶大家出去。就算外頭有古怪,大不了我封住這裡入口,另開一條生路。”
此時我守住東面夯土洞口,側耳傾聽,外面的黑暗中,安靜的可以說針落有聲,但越是毫無響動,越是讓人覺得不舒服,單憑銀鯉一個女孩,是絕不能讓花舌頭狗兒,嚇到夾著尾巴的。
於是我貼近了戚湘靈說:“這裡東西兩面都是通道,一旦真有什麽怪蛇,也不好防備。現在情形,咱們要麽離開這裡,要麽退進墓室,必須趕快決斷。”
聽我這麽一提醒,戚湘靈連忙擠到銀鯉身邊,蹲在墓門前頭道:“閃開!”
眾人所在甬道屬於宋代官員的墓葬,墓門有半人多高,兩扇墓門左右各刻著一個人物,身穿朱砂點染的朱衣和炭墨染黑的冠帶,其中一人手裡捧著一頂頭冠,另一人手裡端著酒爵,取的是“加官進爵”的寓意。
墓門石頭材質是砂石,每扇重大概三百多斤,如果是漢代墓門,那必定是青石材質,每扇重量少說也在八百斤以上。可就算是砂石門,也要我們四個人合力,才能勉強挪動。
由於石門下方凸起石軸,埋入地裡,不清理周圍的土壤,絕計無法推動。戚湘靈見了,掏出鋼鏟,三下五除二就清理出石軸,卻因為銀鯉受傷,只剩我們三人費了渾身力氣,才將石門挪出僅供側身出入的縫隙。
一臉土灰的戚湘靈,朝著銀鯉妙妙講道:“這回要是救了你,當要提前講個明白!”
銀鯉妙妙歎道:“相識是玉璋,相救也是玉璋!這回算我虧欠你們,謝玄,出去後我將玉璋還你,這總行了罷?”
不待我答話,戚湘靈搶道:“盜亦有道,說話算話!”
就在這時,一旁的花舌頭狗兒越發緊張,也是仗著主人在側,才敢面朝夯土洞豎著耳朵。
銀鯉妙妙率先鑽進了墓室,薑如月緊隨其後,外面的我和戚湘靈剛要擠進去,忽聽見身後狗子向東面洞穴狂吠起來,等了片刻,又朝著墓室門口狂叫,地上手電光影照映,一條碗口粗的大蛇從東面夯土洞探出頭來,黑色的鱗甲舞動生風宛若一條黑龍,拖壓著團簇紛湧的地底藤蔓。
這黑色的怪蛇大到令人頭皮發麻,它寂寂滑行,幾乎沒有發出聲響,只有吐舌信的簌簌聲。花舌頭狗兒守在主人戚湘靈身前,那條巨蛇見了它,閃電般彈了過來,瞬間就與它搏殺在一起。
此刻戚湘靈已無暇顧及狗兒,我拉著她滾進墓室,卻再沒力氣能將石門關上。這間墓室構造簡單,室內只有主副兩具棺槨,而且看上去已經被不少盜墓賊光顧過,不僅沒有陪葬品,就連棺材蓋子也半敞著,裡面各散落著一堆白骨。
戚湘靈咬咬牙,從背包又取出三個錫紙包說,這是瀛洲散,專門辟屍變、隱氣味,快在身上撒些。這北邙山風水極佳,地下龍氣生旺,養的蛇蟲鼠蟻,都比尋常的大上數倍,這麽大的怪蛇,辟蟲砂已經毫無效果了。
“跳進棺材裡!”戚湘靈也在銀鯉身上抹了些瀛洲散,又在包裡取出兩面旗子,“謝玄哥你們倆進主棺,我們到副棺,蓋好蓋子,那蛇聞不見氣味自然會離去。”
銀鯉妙妙瞥了一眼旗子道:“喲,金烏定魂幡!你倒真講究,現在還有人會用這個。”
戚湘靈推著她翻進棺木道:“你也知道?如今這世道,隧道、礦道都不許咱們女人進入,就怕陰氣重壞了事情,這根本就是歧視,不過帶著這個,心裡也踏實些。”
戚湘靈將一面旗子鋪在副棺木的屍體上,又翻身到我和薑如月這邊,展開另一面旗子鋪在主棺屍體上。
我問道:“這是?”
“待會兒解釋,快關上蓋子!”戚湘靈喊道。
銀鯉妙妙是盜墓賊出身,也知道些古時候的規矩,這種旗子又分陰陽兩種,一種叫“金烏定魂幡”,繪有太陽、三足玄鳥和伏羲氏,鋪在女性屍身上,專門阻隔屍毒與屍氣、又可以防止屍變。另一種叫“玉兔定魂幡”,繪有月亮、蟾蜍和女蝸氏,鋪在男性屍身上,也是同樣作用。
這定魂幡起源於漢代,製作工藝極為講究,需是絲綢等織物浸染鉛汞,佐以金銀絲縫製,每逢夏至時節開始,金烏幡要曬在烈日下,九染九曬,方能使用,而玉兔幡則需從冬至日起,在月光下六次浸染,經過六次陰乾,才能收獲奇效。
此時戚湘靈和銀鯉躺在金烏幡上,我和薑如月躺在玉兔幡上,下面雖然是骸骨,卻因為隔著幡旗,也沒有那麽膽怯了。
四人奮力將棺木蓋定,就聽不見了外面的犬吠聲,那條大蛇的蹤跡更是無法辨別。我和薑如月並肩躺著,兩人手挽手五指緊扣,棺木內雖然黑暗壓抑,但彼此心中都覺得又驚又喜,喜的是竟能在活著時候,一起躺進了墓穴,還是合葬而臥!唯一有些難受的,就是身子底下還有一堆白骨,硬邦邦的戳著後背,翻個身都怕將墓穴主人壓碎了。
我心中暗道:“這墓室的主家啊!雖然不知道你姓甚名誰,但今天實屬避難,才借寶棺一用!假若得蒙脫險,他日一定要燒些冥錢給你們。”
薑如月則在想,也不知道湘靈的“瀛洲散”都有什麽成分,抹在衣服上,自己竟嗅不到謝玄身上那熟悉味道了,就連其他的味道也聞不見了!如果拿來鏟貓砂,真是妙啊!
墓室的副棺槨內,戚湘靈卻是極不情願的與銀鯉妙妙躺在一起。等一會兒,就聽見棺木外,石門附近傳來“咚”的巨響,戚湘靈心裡暗自驚道:“果然那巨蛇已害死我家狗兒,又撞開了墓門?”
偏偏這時,黑暗中戚湘靈又嗅到一絲絲的香甜,覺得十分離奇,自家的“瀛洲散”,在阻隔氣味上,從來都是有奇效,今天怎麽就不靈了?莫非——
一想到此,戚湘靈用極低的聲音問:“你噴香水了?”
銀鯉妙妙傷口疼痛,也無心答言,隻好輕輕“嗯”了一聲。
戚湘靈這下又氣又恨,打開手電,想再從包裡取些“瀛洲散”,卻礙著棺木狹窄,一時半會動彈不得,隻好心中暗罵:雙馬尾小妞要害慘我們!現代一些化學香水的成份,和瀛洲散互相衝突,萬一不巧的話,這回瀛洲散要徹底失效了,那大蛇——
果不其然,戚湘靈就覺得棺木突然被撞擊,一聲沉悶的巨響回蕩在副棺裡面,棺材蓋子也被震得移開一條縫隙!
那大蛇緊接著第二次甩尾,力氣之大,整個棺木都側翻了過去,棺材蓋子也砸在主棺上頭,戚湘靈和銀鯉妙妙各自順勢一滾,退到了主棺邊上。
我躺在主棺中,聽見了外面接連巨響,擔心戚湘靈她們出事,抬雙腿奮力撐開棺木蓋子,坐起了身子,地上是戚湘靈丟出的手電筒,正好借著光,看清了大蛇身子的一段。
那蛇通體黑鱗,鱗片的顏色好似夜晚明月邊的蒼穹,黑暗中竟會湧出百煉的暈彩,同時閃耀著明珠大貝的蛤蜊光,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的話,就是“黑的五彩斑斕”了吧!
這條巨蛇,朝著銀鯉妙妙吐著信子,隻停駐了兩秒,就猛然發起攻勢,說時遲那時快,站在棺材裡的我想也沒想,掏出那包沒用完的“瀛洲散”,朝著大蛇的去勢甩了過去。好在銀鯉妙妙反應也極為迅速,一個急躍跳出了兩步,大蛇張口吃了一嘴粉末,全是“瀛洲散”。
也許因為蛇的嗅覺全在舌頭上,刹那間,大蛇神態仿佛呆滯了,左右吐著信子,空中飄浮的粉末,又不斷被它吞吐粘在舌頭上,接著它整個身子都僵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銀鯉妙妙喊道:“趁現在,逃!”
戚湘靈急忙扶著我和薑如月,四人朝著墓室石門奔去,那大蛇就呆呆的望著四人,也不知為何,未曾來追趕。
這時墓室石門已被大蛇撞倒,我們三人魚貫而出,銀鯉妙妙箭步鑽出墓門,拾起甬道地上散落的兩顆“解龍釘”,手忙腳亂埋在了墓門出口。
這時大蛇才反應過來,逐漸緩緩扭動起身體來,銀鯉妙妙見勢不好,想要站起,我回身又拉了她一把,二人匆忙跟退進了夯土洞中。
四人朝著東面的夯土洞撒足奔命,此時只有薑如月帶著手電,在前頭給大家照明,戚湘靈雖有夜視儀,疾跑中卻顛簸不已,很難去觀察道路,隻好在後面呼喊指揮著路線。
此時此刻,戚湘靈也不想在洞窟多待,四人頭也不回的狂奔了十多分鍾,戚湘靈忽然喊道:“停,停,停,如月,咱們似乎走錯道兒了。”
薑如月喘著氣說:“湘靈,我領錯——路了——嗎?”
戚湘靈扶著土壁道:“不不,怪我,剛才跑的急,慌了神,就給指揮錯了。咱們現在這個位置,離我們家25號洞穴很近,卻離出口的生門有些遠了。”
四人左右看了看周圍,這裡的土壁被鑿的如同滾輪一樣圓,似乎打洞的人十分悠閑,很有些慢功夫,裡面也十分乾淨,只有少許的樹木根莖,被碰上後在不停飄蕩。
戚湘靈在前面領路,翻過洞裡一個小坡,來到一處石磚豁口前,大家前後鑽了進去,見這裡面又是一間墓室,室內牆上繪有壁畫,有用高嶺土畫的白雲與仙鶴,還有松石綠的奇花異樹,好像身處仙宮一般,在壁畫底下還有一處暗洞,看這沉穩利落的手法,似乎也是戚家人挖掘的。
薑如月問道:“湘靈,這是哪裡呀,不會又是古墓室吧?”
“這裡確實是墓室,不過隻算是偏廳,正室那裡早就塌方了,墓門也被堵死。喏!這邊有條石縫,你還能瞅見正室裡頭!”說著戚湘靈拿手指了指右手方位,薑如月嚇得花容失色,連連擺手,也不敢向裡面張望。
我和銀鯉妙妙走上前來,借著手電瞧,正室裡面似乎空無一物,早已被人盜空,剩下的也全是壁畫,全是嵬嵬宮殿與蓬萊仙島的題材。
我問道:“這墓主人是要修真嗎?死後也要這樣超凡脫俗。”
戚湘靈道:“我也不認識他,誰知道呢!不過這間偏廳裡藏著個通道,直直通往25號洞, 可那邊我好久好久都沒去過了,也不知道現在變成什麽樣子。”
四人並沒有在墓室多待,順著暗道繼續前行,這條通道修的筆直,等走到盡頭,是一處岔路口,左邊地上攤著一扇薄薄的石門,門上用大漆寫著“貳伍”二字,戚湘靈氣道:“門被什麽東西撞倒了,興許就是那條臭長蟲(蛇),這就是25號洞,也不知道裡面的補給是不是完好。”
這洞穴裡面被挖出一間小室,多出來的土,被結結實實夯在四周,又抹上了石灰,並拿朱砂畫了一圈窄線條,平整而簡潔。地上有幾塊花崗岩,上面放著兩個漢代的陶罐,旁邊是三盞油燈,和一個封的死死的玻璃油瓶,地上周圍散落著鐵錘、石錘、鐵鏟、以及一柄短劍。
戚湘靈翻了翻陶罐,掏出幾個油紙小包,拆了上面的桐麻繩,層層疊疊撕開,露出一些白色顆粒。
“這是什麽?”薑如月問道。
戚湘靈道:“這裡面是鹽巴,另外幾包是白糖,還有蜂蜜、蜂蠟、阿膠、止血散等,都是能長期保存的東西,應急用的。這些放在這,少說也是有十幾年了,還好罐子沒有被打碎,這可是借隔壁人家漢代墓葬的陶罐,不用了還要還回去呢。”
我查看了一圈周圍,這間小室也沒有什麽異常,唯獨牆壁上的那條朱砂線,有一處斷開了,
銀鯉妙妙也發現了這點,俯身撿起地上的鐵鏟,戚湘靈驚問:“你做什麽!”
銀鯉妙妙白了她一眼,歎道:“別誤會,這條朱砂線斷了,我先看看是什麽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