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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行之禹王神宮》第7章 定軍奪籌
  一回到蘇幕遮,我就將所遇之事說給薑如月與蘇嵐。

  蘇嵐告訴我,那個叫伊貢的年輕人,來這兒買過好幾回茶葉了,與自己也是認識的。伊貢在吳山古玩城經營著一間店鋪,不過買賣多是銅器雜項之類,既然是你們倆要比試,那就要像田忌賽馬一樣,挑選一件他所不擅長的,無論如何絕不能選銅器與他爭鋒。好在蘇幕遮現成的都是陶瓷,不妨就選出一件精品。

  薑如月歡欣雀躍的替我說:“蘇姨,那還是要您費心,幫他選一件出來吧。”

  蘇嵐面帶慚愧說,自己也曾買過不少打眼的貨,架子上的湖田窯影青瓷小碗,龍泉窯鬲式香爐和官窯貫耳瓶,都是因眼力不濟購入的贗品,定軍奪籌的話還要謝玄親自挑選才好。

  隨後薑如月陪著我,將滿屋瓷器摸索一遍,悄聲問道:“玄玄,有把握嗎?”

  “我用你爺爺薑台傳授的法子,將這裡的瓷器驗過了,情況卻是,真品雖多但都是普品,夠格參與定軍奪籌實在沒有!”

  薑如月瞧出我略帶緊張的模樣,咯咯笑了起來,安慰說:“別急,慢慢找。要是真的心慌,這屋裡有幾本拍賣圖錄,都是西泠印社的青銅器精品,那個伊貢,極有可能選銅器參賽,你要不要拿去翻翻?知己知彼嘛。”

  西泠印社始於清代,起初只是研究金石書畫學的團體,歷經百年發展至今,不僅有了“天下第一名社”的美譽,更成立了西泠印社集團公司。公司旗下的西泠印社拍賣行,偶爾會精品青銅器在拍賣,蘇嵐的朋友就送了幾本拍賣圖錄給她。謝玄聽薑如月所言有理,就抱著一疊圖錄回房間。

  到了午後,薑如月忽然跑過來說樓下來了客人,原來是伊貢帶著幾人登門拜訪。

  我匆忙下樓,見伊貢走到蘇嵐跟前,倆人十分熟識的聊著,伊貢賠罪道:“蘇姨,失禮了。”

  蘇嵐知道伊貢素來年少穩重,就說:“年輕人之間切磋一下,互相長長見識,這是好事呀,可別說失禮。”

  伊貢接著說:“冒昧問一句,上回聽瑾兒說,您和謝玄是親戚?”

  蘇嵐倒是遲疑了一下,回答說謝玄是自己一個侄兒。

  伊貢這才說道:“身後這幾位都是城裡的行家,聽了事情原委,都不肯擔任裁判,反倒執意要跟我來蘇幕遮買些茶葉,所以我們才過來叨擾。”蘇嵐聽了內心十分高興,就請伊貢幾人坐下喝幾杯茶。

  伊貢連忙解釋說:“那幾位站著的叔伯,一會兒都還有事,今天實在不方便喝茶。蘇姨您如果方便,給我稱一斤明前茶,帶走喝也是一樣的。”

  伊貢話音剛落,那幾位來客,紛紛湊近了說要買新茶,這個兩斤,那個三斤,攀比一般喊著要了許多。蘇嵐隻好叫謝玄從屋裡抬出一隻大籮筐,裡面都是昨天剛炒好的龍井,分別上稱么了重量,又照眾人要求塑封分裝了十來包。明前茶價格昂貴,忽然售出了這麽多,蘇嵐自然喜顏悅色,謝玄不由的也感到一絲舒心。

  那幾位老板買茶都付了現金,伊貢卻掏出了兩條拇指大的青銅小魚,說道:“蘇姨,今天鈔票沒帶夠,這兩條西周青銅魚幣,是早些年從文物商店買回來的,今天充作茶錢行嗎?”

  蘇嵐一時高興,乾脆用方言講道:“小夥子就儂有心眼子,生怕我吃虧了是伐。這兩條夠買足足兩斤茶葉了哇。”

  伊貢也說:“您就收了咯,勿要再推辭。另外明日,我一定請到杭州城裡德高望重的人,

擔任定軍奪籌的裁判,請謝玄兄弟務必放心。  蘇嵐接過魚幣,伊貢與眾人也紛紛告辭。等人走遠了,蘇嵐才轉頭與我聊道:“起初安家的安老爺子,立下這個定軍奪籌的時候,還題了四個字,是‘得失同源’。他本意就是給年輕人一條磨練的路子,沒有誰會憑借眼力去欺負別人,也沒有誰能通過這個路子發財致富,因為一山還有一山高呐,得失同源哦。”

  “得失同源。”我喃喃品了品這四個字,忽然敬佩起那位安老爺子來。

  正這時,薑如月站在小樓上,隻說翻出了個家中舊藏的小盒子,要交給我,等打開看來,僅是一粒鵪鶉蛋大小的瑪瑙珠子,上面並沒有打孔,通體滾圓微微泛著月白色。

  隨後我將珠子舉到燈光下,見瑪瑙裡面透出水靈的淺藍,就像初夏時的泳池一樣,令人覺得十分清爽,將珠子帶到陰影處,一層灰藍的寶光,深深暈散在月白基調的瑪瑙原色中,左右轉動也不消散。

  我詫異的說:“我從沒見過這種珠子。夏家店的松石、戰國的紅縞、齊國的水晶……它們沒有不帶孔的,這珠子圓溜溜跟夜明珠似的,可也不是螢石啊,是瑪瑙的沒錯……”

  再聚精會神的將珠子貼到眼球邊上,我見到珠子表面布滿月牙形的風化紋,如同大漠裡的沙丘一樣自然環扣,證明這玩意確實是有些年代的。

  薑如月挑了挑黛眉,望了一眼瑪瑙珠,說:“蘇嵐姨說選不出瓷器,我才拿了這顆珠子過來,你覺的會不會太小了些?”

  我也覺著不太合適,但要說向流雲居的李忠伯父求援,選兩件夠格的東西遣人送來,時間上是不允許的。

  薑如月輕啟朱唇道:“琴宜袖短,舞宜裙長,我想若是為定軍奪籌選參賽寶器,大小都是次要的,關鍵在於合適。我們既然沒有稱得上一等一的絕世之物,那麽自然需得佔著立意高些。當初宋徽宗宣和畫院,曾出過考試題目叫‘踏花歸去馬蹄香’,有位畫師就畫出蝶追馬蹄之景,一舉贏得聖眷,這便是贏在立意。”

  謝玄問:“這顆珠子立意在哪裡呢?”

  薑如月答道:“這珠子雖然只是從前家中普通的收藏,但確是如假包換的摩尼珠。”

  在古董行裡有個關於摩尼珠的傳說,與佛教的一位護法天神有關,此神名叫帝釋天。經文記載他“頭戴寶冠,身披瓔珞,手持金剛杵,身騎六牙白象,住於須彌山”,這位護法神的形象不怒自威,正如他另外一個名字“因陀羅”一樣,代表無畏的王者。

  他手持一件法器喚作金剛杵,“金剛”又譬喻著牢固不破與無堅不摧,故而金剛杵也被稱作為伏魔的聖器。後來帝釋天與魔界鏖戰,金剛杵破碎並掉落在人世一粒珠子,這珠子便是摩尼寶珠了。

  我笑著說:“我懂你的意思了,大千世界皆從一粒來。與其選千般奢華,不如簡單純粹些。”

  薑如月接著寬慰說,這顆珠子於自己而言沒有亂七八糟的特殊含義,萬一輸了也就輸了,這麽小的瑪瑙珠不值錢的,如果你覺得足夠精美,盡管放心拿著去比試。

  我見她執意如此,蘇嵐也讚成,便即答應下來。

  等到次日清晨,龍井村附近山中,雲生似蓋霧起如煙,空中忽的下起了陣雨,我叫了一輛出租車,獨自攜帶寶珠,去了吳山古玩城伊貢的古董店——臨碣堂。

  臨碣堂這個名字,我認為是取自曹操《觀滄海》中的名句:“東臨碣石,以觀滄海”。“臨碣”二字暗含著伊貢這小子的雄心壯志,看來今天的定軍奪籌,還真沒有多少把握。

  等到了臨碣堂門口已將近十點,我見門是開著,就大步走了進去,屋裡還只有伊貢和索恩。一遭生,兩遭熟,我就先招呼道:“今天我還為著那件玉器標本來了,如果不是萬般無奈也不會登門來,試一試那個定軍奪籌。”

  沒等伊貢開口,索恩連忙喊道:“好多年沒人敢這樣玩了!定軍奪籌啊。我昨晚上想了一宿,有些後悔讓師兄出馬了。”

  伊貢明白,索恩就是愛逞威風,喜好跟人比拚財力,隨即說道:“你不要仗著自己家裡有錢,買了不少破玩意就豪橫行嗎?我可告訴你,手裡珍寶多,也不見得夠格,人家既然提了這個,那都是有備而來的。況且這要是輸了,你攢了幾年的好名聲,就一掃而光了!”

  索恩瞪眼唬道:“你怕輸啊?輸了剛好做個人情,把玉器都給了謝兄弟。”

  “我哪兒是怕?哪回咱倆惹事了,師父不是罵我這個師兄管束不嚴。”

  索恩道:“這一回可不是我惹事!不過就當是咱跟謝兄弟交個朋友,這不打不相識!”

  “非要打了才算相識?”伊貢歎道。

  索恩嘿嘿一笑:“這謝兄弟是蘇瑾的哥哥,你不跟她哥哥相識,怎麽好去跟她相識。”

  伊貢正聽了這話耳朵根一紅,馬上緘口無言了。索恩就請我找個空座,穩穩當當坐下,笑著說:“稍等片刻,幾位大佬馬上就到。不過有件事要說在前頭,其中有位裁判那是我倆的老師——半尺先生熊半尺。”

  伊貢也面帶嚴肅的說:“謝兄弟,不過請放心,他老人家要是不公正,這杭州城裡就沒有說話算數的人了。”

  索恩又同伊貢閑扯了幾句,忽聽門外傳來腳步之聲,我情不自禁看去,來者頭一位是個慈眉善目的胖老頭,身穿著灰色的大碼運動衣,太陽穴鼓鼓著,一臉的松肉散養了不少白胡子茬,面色卻挺紅潤。

  後面跟著的個西裝革履的中年人,唯一引人注目之處,就是脖頸襯衫露出半串西周瑪瑙,這種桔色的礦石極為吸睛,可搭配一身西裝就顯得格格不入。

  最後進門這位頭戴鴨舌帽,穿著墨綠工裝口袋馬甲,卻沒系扣子,露出胸口掛著的木珠串,上頭墜了塊戰國時期的紅縞瑪瑙環,血紅色的圓環像人眼一樣盯著我,這種瑪瑙,在古董行裡是屬於頂級貨了。

  伊貢鄭重的介紹說:“頭一位上了年紀的就是我們師父,江湖人稱半尺先生!穿西裝這位是杭州古玩商會的黃會長!第三位前輩是本地有名的收藏家,號稱良渚遺老的龔老師。”

  索恩一嘖舌頭,似乎是在心中暗自慶幸,還好是伊貢替了我去跟謝玄定軍奪籌,這仨菩薩來了,請神容易送神難,指不定鬧出什麽事。

  我朝著這三位老者深居一躬,尤其是這前頭這位大胖子的身份,自己已然心知肚明,老師薑台跟這個胖老頭,那可是同門的師兄弟!

  精鑒宗師榜排行第十五位的“半尺先生”熊半尺,之所以得了這麽一個稱號,只因其人最擅長鑒定古書畫。別人攜畫求其過目,只需展開半尺,他就能說出此畫真偽來。有些字畫立軸裝裱的長些,半尺部分還都是綾子,根本沒見著畫芯,他也能開腔說出畫之一二,簡直神乎其神。

  旁人也時常問熊半尺,為什麽有時候展開半尺綾子,也能判斷畫的真偽?

  熊半尺笑道:“這畫嘛,必定要裝裱的,我見那綾子是出口創匯時期湖州產的上等貨,那裱褙的宣紙是80年代涇縣的紅星連棉紙,包首用的則是蘇州城西錦和軒的老宋錦,這樣規格裝裱起來的畫,那能是今天的印刷品嗎?”

  第二位是古玩商會的黃會長,外號“招財貓”,小眼睛笑起來就會眯成一條縫,簡直活靈活現。我雖然不認得此人,可索恩和伊貢清楚,這是個八面玲瓏的角色,鼻子總能嗅到鈔票的氣味,沒有好事的地方他是絕不會去的。

  而良渚遺老的龔老師是個作風老派的人物,每要上手器物前,需得端正戴好那副老舊的玳瑁眼鏡。其人潛心學術研究,在收藏圈子威望很高,卻不曾輕易摻和古董行的事,如果不是有定軍奪籌這樣多年難遇的事情,他也不會到這裡來。

  見三位皆是一等一的高人,我也就放心了,起碼這是公平公正的保障。

  大胖子熊半尺一直站著,聽伊貢將情況陳述一番,便揮了揮蒲扇大手說道:“各位請坐啊,我徒兒店裡的沙發太矮,我坐不下去,各位可不要客氣。”

  眾人也都知道熊半尺身材肥胖,不愛坐著,隻好就陪著站列左右,黃會長趕緊招了招手說:“小夥子們別磨嘰,老師們這可都站著呢,都開始吧。”

  於是伊貢話不多說,從保險櫃裡取來一隻盒子,給眾人打開來看,裡面是一隻翡翠小碗,通體都是帝王綠色夾雜墨色的斑點,寶瓶一樣的口沿薄如蟬翼,透著光看去,墨斑與帝王綠交相呼應,像是梵高畫的森林一般,轉動小碗,光影流淌毓秀無比。

  伊貢介紹說:“這種翡翠料,現在整個緬甸早已斷絕,任你找遍全世界也罕見了,因為這可是一百多年的翠料,雲南總督貢給內務府的貨。你瞧這帝王綠與黑斑夾雜著的伴生礦,哪裡找去?”

  原來伊貢收藏了上百件珍品,其中不乏存世極為稀少的孤品,但若是要用來定軍奪籌,這隻翡翠碗的地位可以說無出其右。

  因為他知道如今的行情,高古器物的價格一直處於窪地,明清時期的瑰寶反而更受資本追捧,但官窯瓷器、和田玉器、紙絹字畫又數量太多,自家銅器雖多,但如果想出其不意,唯獨選翡翠來應戰,才稱得上巧妙。

  黃會長此刻兩眼發直,顫顫巍巍的將翡翠碗捧起來,捧到一半想著自己可能賠不起,索性放了回去,掏出個查爾斯濾色鏡,挪了挪身子湊近了看,翡翠碗口沿有些許裂痕,其余部分倒挺完整,這品相保存至今,確實難能可貴。

  熊半尺和龔老師也過來瞧過,紛紛表示沒有爭議,這確確實實是清代的翡翠碗。我這才將擺在桌上的小盒子打開,露出了那顆瑪瑙珠。

  黃會長和龔老師瞅了瞅珠子,隨後都是一臉茫然的看著我。

  龔老師只是歎氣道:“小夥子,我覺得你這件雖是古珠,但論珍奇,顯然比不過這件翡翠碗喲。你知道這珠子的來歷嗎?”

  我笑著搖搖頭並未答話,因為我知道,在古董行前輩面前,多聽少說是永遠不會錯的。

  龔老師這便來了精神:“這種類型的珠子,叫影舍利。舍利子你聽說過伐?影舍利顧名思義,是舍利的影子,它不是真正僧人焚化出來的,而是一般供奉在唐代的地宮裡的,材質呢有瑪瑙,也有水晶或者是硨磲。這種東西其實市場上蠻多的,你這顆就是大一點,品相更好一些。”

  黃會長眼珠一轉,便說:“龔老師這麽一介紹,我看這珠子還是很不錯的,我仔細看了一下,上面的風化紋裡隱約有一隻月牙紋,跟古書上說的隋侯明月珠十分相似。我覺得是挺有意思的一顆珠子。雖不是跟翡翠碗一樣的貴重!但也差不太多……”

  我聽了,心頭雖然是不悅,卻也沒辦法,瑪瑙珠和翡翠碗的差距實在懸殊,就算想要爭論,也難以啟齒了。所以熊半尺還未表態,局勢就已經是2比0,按照定軍奪籌的規矩,我這已然算是敗北。

  卻只聽熊半尺清了清嗓子說:“呐……二位說的都是在理的!可這位名叫謝玄的小夥子,帶來的瑪瑙珠,要比翡翠碗貴重一點點。”

  伊貢和索恩腦子裡登時就糊塗了,他們平日裡太了解老師了,他絕對是個正直無私之人,可今天究竟怎麽回事?老師也不用這樣明目張膽的胳膊肘往外拐吧,太假了!太假了!定軍奪籌啊這是,傳出去在這古董行裡還怎麽混。

  龔老師則是一派書呆子氣,不依不饒的反駁說,自己是珠玉行家,熊老僅僅精通書畫,輕易的下這樣的結論可有損盛名。

  熊半尺則是個慢性子,揮手示意龔老師稍安勿躁,悠悠講道:“這顆我見過的,在二十年前精鑒宗師大會上,這不是月先生的珠子嗎?”

  話音雖輕,卻如轟雷,滿屋炸開了。

  伊貢咬著牙,將翡翠碗放到我面前說:“……給你了。”

  我一臉懵圈,指著玉器標本堆裡那半截玉璋說:“……這……我,我說過,只要這半截玉璋就好啊。”

  “你贏了的。”索恩一臉驚奇的說著。

  按照定軍奪籌的規矩,我完全可以選擇收下這隻鎮店翡翠碗,對於普通人而言,這就意味著半生的衣食無憂。

  不過我依然如墜霧裡,看著黃會長和龔老師臉色一紅一白,不由問道:“兩位老師,不是說我輸了麽?”

  黃會長捋起西裝袖口,抓耳撓腮:“結果是3比0,謝玄定軍奪籌取得獲勝,毫無爭議。”龔老師則是把臉扭向一邊,一副聽其自然放任自流的樣子。

  最後還是熊半尺泰然自若的搖了搖老腰說:“定軍奪籌,公平公正,比分是3比0,伊貢你對結果有異議嗎?”

  定軍奪籌結束的時候,都要這樣詢問,輸家是否存在疑慮。倘若是毫無爭議的話,便即算是結束。伊貢隻說了願賭服輸這句,我就更加不明白了,現在自己究竟因何取勝的也不得而知。

  隨後熊半尺就樂呵呵的說:“既然勝負已分,那就沒什麽事了。我還約了老和尚談心,要走咯。”

  黃會長二人見狀也要告辭,正當一腳門裡一腳門外時,順嘴問了我一句:“那塊是玉璋?”

  我心裡茫然,無意識點了點頭,剛想追問獲勝的緣由,可這幾位高人真是連話都不肯多說幾句就走。

  原以為是場會爭吵到激烈無比的定軍奪籌,居然鬧的虎頭蛇尾,自己什麽都沒弄明白就取勝了,更令人難以接受的是,就算事出有因,大胖子師叔熊半尺你好歹留下幾句話啊!

  然而什麽都沒有,我呆呆望著三位裁判離去,屋裡只剩下索恩、伊貢和自己。

  三人也是面面相覷了一番,最後是索恩對我說,兄弟,看你樣子好像還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麽,總之吧,雖然不知道你從何得來這顆明月珠,但你可要好好保管,這太有紀念意義了,這翡翠碗輸的徹底……

  我回了回神說:“兄弟!兩位!能不能透露下,我還真沒明白,熊老口中的月先生是?”

  伊貢激動道:“月先生那不就是宗師榜排第四那位嘛!但凡他過手寶貝,那都是絕品。不過這回咱們算是認識了。你放著翡翠碗都不拿,卻要那一堆碎玉渣滓,跟柳下惠懷抱美女而不亂,簡直是一模一樣的!實在是有君子之風!慷慨!仗義!守信!從今天起你要是遇到什麽麻煩,隨時來臨碣堂找我們,我們哥倆很榮幸能遇見你!”

  索恩看了一眼伊貢,瞪眼道:“嗯,話都給他說了,俺也一樣!”

  三人閑談一番,伊貢索恩二人見我面帶憂思,深感過意不去,便提出邀請一起吃個午飯。隨後三人來到附近一家日料館子,正趕上晌午用餐高峰,就向服務員要了一處安靜的房間。

  坐定之後索恩詢問我愛吃什麽,我心不在焉,隻說可口就好,索恩就抄起一本菜譜在服務員面前揮了揮說:“今天我做東,給我們上這一本”。

  負責接單的女孩流露出看傻子一樣的眼神,掃了一眼三人,歪著頭問:“您點了些什麽?”

  索恩也歪著腦袋說:“給我們上這一本,意思是這一本菜譜裡面有什麽就端上什麽,全部都來一份。”

  伊貢朝著我無奈聳了聳肩,好在日料分量少,三人對著滿桌珍饈當流水席吃了起來。

  索恩吃了兩口說:“兄弟,我看你也在古董行裡發財的,且不說眼力是否夠格,我是直來直去的人你別介意,眼力行不代表人品行。我這師兄剛開始二百大在練攤兒,那也是被人鬥寶定軍啊受欺負。可咱們這回那不叫欺負,真的是不打不相識。要不是碰上你,這翡翠碗就改了姓了。”

  我好奇的問兩人,明明索恩看著年紀更大,為什麽反倒是伊貢成了師兄。

  索恩拍著胸脯說:“兄弟,實話說那是他拜入師門比我早兩天,可在古董行混靠的是什麽?那得需要天資、鈔票還有師承。論天資我可能就埋汰了,論鈔票咱也不虛,論師承我老師是宗師級人物,不為別的,如今人人都知道我是熊老的記名弟子,以至於我到古玩城買貨,他們誰也不敢拿假玩意出來。對了,兄弟你似乎是北方人,也不是蘇幕遮的弟子,究竟師承哪裡呢?”

  論說起來,閉目金睛薑台和半尺先生熊半尺,那拜的也是同一位老師,薑台曾給我提到過這事,如今被問起,我也沒隱瞞:“我老師正是閉目金睛薑台。”

  索恩伊貢二人丟了筷子,同時大驚:“啊?”

  我就將薑台開封授業之事講了一遍,卻沒提薑如月在裡頭的摻和。

  索恩伊貢聽了卻依然喜出望外,伊貢扶了扶眼鏡盤道說:“既然這樣論,那咱們就真不是外人了。索恩,謝玄算是咱師兄了吧!這下你就有兩位師兄了,激不激動?”

  “我,我真激動,跟書上寫的戲裡唱的一個樣,無巧不成書!”索恩說,“好一個師兄弟大聚會,我是真的服了。”

  三人暢敘平生,直聊了足足兩個鍾頭,我這才知道,索恩家裡做些外貿生意,趁著不少閑錢就搞了投資古董,可一開始吃了大虧,交了不少學費,後來才想著托請熟人給孩子索恩找個老師。

  索恩的母親篤信佛教,時常供養杭州三天竺的法師,也在那裡碰見了熊半尺。所謂不看僧面看佛面,礙著法師的情分,及寺廟相會的緣分,熊半尺就收了索恩為記名弟子。

  伊貢則是杭州城裡美術學院的高材生,憑著機靈好學和妙手丹青,才拜得熊半尺為師,後來也是在老師的幫忙下,撐起了杭州“臨碣堂”這間古董店。

  閑談間,伊貢問我道:“師兄執意要那塊玉器標本?究竟是為什麽呢?”

  我答道:“這是薑台老師吩咐的,因為我有那塊玉璋的另一半,和這件標本,恰好可以拚合成一件完整的。”

  索恩聞聲說道:“哦,原來是可以湊成一件整器,難怪!可就算是完整的,這品相也不值得去費功夫吧,如今行裡人對這玩意都十分敏感,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傳說中的禹王九璋呢!”

  我說道:“沒錯,就是禹王的玉璋啊。熊師叔他沒有告訴過你們嗎?那九璋的來歷。”

  索恩和伊貢一聽,登時容顏大變,急忙拋下筷子結了帳,非要拉著我去找熊半尺,一來與師叔相會,二來商議關於玉璋的事。

  此時杭州城的雲色逐漸化為天青,陣雨小了許多,霡霂澹澹,階前點滴的水腥味絲絲入鼻,路上濕濕漉漉,也冷冷清清。我給薑如月打電話說事情已經辦妥,要晚些時候才能回去,掛了電話,三人就直奔了永福禪寺。

  永福寺位於杭州城飛來峰側,距離著名的靈隱寺只有一箭之地。熊半尺擅長紙本類古董鑒定,本身的字畫功底自然不弱,因為時常到廟宇寫生,就結識了不少僧人,此刻他已在永福寺後山的茶園裡等候多時了。

  我們三人匆忙趕到,陣雨已經完全停了,胖老爺子熊半尺挺著大肚子,一見我就面露歡喜說:“這年頭,有膽識定軍奪籌的人真不多了,小夥子確像是師兄帶出來的,真是後生可畏!對了,我師兄他身體如何了?”

  我回說:“師叔!他在開封調理的很好,整個冬天都精神煥發,大夫說開春自然會更好了。”

  熊半尺一聽這話才安下心來,又大概問了玉璋的事,這才對我門三人說:“九璋的來源你們都是知道的,我就簡單介紹,說說自己知道情況。目前有四隻玉璋在安家內庫,一只在洛陽,一只在這裡,那麽另有三隻不知所蹤。我和師兄都是一個意思,希望你們年輕人可以出點力,找找看能否湊齊九件玉璋。倘若證明那夏朝國庫是真的存在,就立刻通知國家發掘保護。因為一旦玉璋落到心懷不軌之人手裡,那後果……”

  索恩不耐煩道:“師父您就直說嘛,什麽心懷不軌之人,不就是他們安家和洛陽王家!玉璋要是被王家收齊了,那夏朝國庫可就便宜了R國人。要是被安家收齊了,那這國庫就跟M國的姓了。”

  熊半尺搖搖頭道:“話不可說盡,凡事都是有轉機的,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

  “師父又在打禪語了,我們聽不懂。”索恩笑道。

  我說道:“師叔說的是《金剛經》裡的話,意思或許指的是,依照咱們目前所知道的情況,看見的僅僅是這些事的表象,這些都有可能是虛假,不真實的。”

  熊半尺拍了拍大肚子笑著說,師兄收的小徒悟性還挺好,既然靠猜猜不出,不如就放手去做吧,就從第一件玉璋著手最好,先把這玩意給修複完整了。

  伊貢問:“還是找古玩城裡的人修?”

  熊半尺搖搖頭說:“唉,不成!尋常的修複師,只會修複瓷器、漆器和青銅器,玉器因為材質的特殊性,一般人根本做不到修舊如舊。你們要去趟常州,找到無雙妙手李春風,咱們江浙一帶除了他,沒人有資格去修複斷璋。”

  索恩聽了摩拳擦掌道:“師父放心,你了解我的!那是秦瓊為朋友——兩肋插刀,玉璋的事就交給我們師兄弟三人了。”

  我聽了,心中頓覺輕松許多,如今不僅與師叔相會,還有索恩和伊貢兩個得力幫手,當下自然十分高興。

  熊半尺反而略微沉吟道:“還有件事,我剛才忽然想起,晌午時候你二人定軍奪籌,那黃會長走之前似乎問了你一句‘這是不是玉璋’,謝玄,你答覆他了嗎?”

  我這才回憶起說,那時候自己正茫然發呆,無意間點了點頭,就是肯定的答覆了。

  熊半尺抱著膀子想了想說:“黃會長此人,是河裡的泥鰍種,山上的狐狸王!他見你為了半截玉璋,拚著定軍奪籌,這消息透露出去,江湖人都覺著你謝玄必定藏著另一半,這樣的話,肯定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伊貢急忙說:“要是那樣,過幾天蘇幕遮門口可就熱鬧了。謝玄師兄,你要趕緊回去,通知蘇嵐姨,你們早做準備。”

  我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伊貢又解釋說:“我意思是可能會有人來鬧事,或許是找你定軍奪籌,或許是找你三絕試煉,總之都會想辦法奪走玉璋,即便是你不在,也會有人去找蘇幕遮的麻煩。”

  索恩一聽又來了精神:“對,蘇幕遮沒幾件鎮店的玩意,要是來人點名叫號要奪玉璋,真要小心了。不過,謝玄師兄,我明天就過去,給你送十件八件牛貨來壓壓場子。”

  我笑了笑索恩,此人真是渾的可愛,所說的話卻也在理。

  於是熊半尺就讓我們早些回去,各自做些準備,我這才與三人惜惜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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