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揚的塵土中人聲喧嘩，不算寬闊的空地上，買家和賣家各自高聲交談著，打著手勢比出價格。

　　鄉民們大多大聲說話慣了，而且說話葷素不忌，入你娘之類的話滿天飛，所以哪怕人不多，也是極為吵鬧。

　　還有牲畜的騷氣，糞便的臭味還有長期不洗澡的傳來的汗餿味，伴隨著太陽漸漸升起，跟熱烘烘的空氣彼此混合，帶來一股讓人難忍的臭味。

　　李玄玄，彌彥，武崇敏和精精兒，四人站在集市口，均是滿臉的茫然，好似驀然闖入各色動物群體的小綿羊。

　　回頭往後看，只見自己的先生、南雀小師娘、自家母親和上官姨母都笑吟吟地看著他們，自家先生臉上，更是似笑非笑地催促之意。

　　於是所有人都看向的那位身量最高的少女，他們的大姐頭李玄玄，眼中滿是依賴和期待。

　　這一刹那間，李玄玄覺得空中滿滿都是催促之意。

　　還沒有開始“上課”，她的臉已經通紅了。

　　如果不是出自於先生授意的話，李玄玄覺得這簡直就是一種另類的懲罰和侮辱，看著先生臉上的期待之意，李玄玄總有一種感覺——

　　這個除了上課，大半時間都不著調的先生，這次有點幸災樂禍??

　　“以萬事萬物為師。”李玄玄暗自在心頭默念了幾遍本門的“教訓”，然後舉起手輕輕一揮，在空氣中留下一個清脆的走字。

　　不就是賣些商品麽，這幫小民可以，我也可以。於是她很有禮貌地對著身後的大人們輕施一個道稽，然後帶著一幫小豆丁，毅然決然地向集市深處走去。

　　“郎君——”第一個開口的，竟然是李南覺得最不可能開口的太平公主，此刻她看著四小漸漸遠去的背影，緊緊地捏住了李南的手。

　　“勿憂，勿憂，不過些許鄉民，玄玄極為聰慧，再加精精兒彌彥一旁護佑，女冠隱暗中看護，又有何憂??”李南很滿意也很詫異，不枉費他這麽多天對於自家兔兔的辛苦“改造”，現在已經有個正常女人的樣子了。

　　“此乃道家紅塵煉心，萍眉子已然明白石安之意爾。”上官婉兒看著某個嬌俏的背影，笑著說道。

　　“正是如此。”李南跟上官婉兒對望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種流暢溝通的感覺，讓他仿佛回到了洛陽城外的龍門石窟。

　　“日後玄玄之事，還拜托石安也，若婉兒有孩兒，還乞石安不嫌愚鈍，親自教導之。”

　　“呵呵呵，哪有愚鈍之人，只有放錯用途之寶也，若讓魯班進學，揚雄學武，亦泯然眾人矣。上官娘子且放心，以娘子之才，吾門下定會多一良才美質。”李南笑著回答道。

　　說完，李南的腰間又是一痛，疼得他嘴角都抽動了。

　　一回頭，又是太平公主什麽都沒有發生的表情，一副剛才發生甚麽事了的表情。

　　“我要看好這賤婢！！”

　　看著兩人盡在不言中的眼神交流，再想到提起自己孩兒的時候，這位一直自稱萍眉子的賤婢竟然自稱婉兒，其中柔媚之態，便是她也不由得微微發愣，於是太平公主覺得自己嗅到了危機的味道。

　　在場的眾人，除了當事人李南和太平公主，那個不是身懷武藝耳聰目明，看到太平公主的小動作，都不禁莞爾，尤其是南雀，笑得肆無忌憚。

　　她是故意的！！回頭看著那豔冠天下紅梅妝下那揶揄神情，仿佛在說不乾我事哦，你看我幹什麽，再看我你又要倒霉了哦?

　　李南隻覺得自己被耍了。

　　而另一邊，四人剛剛走入集市，就有一個人走了過來。

　　“小人牛二，乃本地人士，見過諸位娘子與郎君。”比起穿得破破爛爛的鄉民，這個牛二穿得倒是齊齊整整，手裡拿著一杆秤，恭恭敬敬地向眾人行禮。

　　“這——”眾小一時不知道怎麽辦，都看著李玄玄。

　　“見過牛郎君！”李玄玄施了個道禮，其他幾人或是抱拳拱手，或是作揖。

　　“使不得，使不得，喚小人做牛二便是。”牛二尋了一個地上一個乾淨處，恭恭敬敬地向眾人跪下磕頭。

　　哦，原來是個仆人。看著熟悉的禮節和熟悉的神情，李玄玄和武崇敏一下子就有了底。

　　鄉民他們沒有打過交道，仆人他們見得還少麽。

　　“起來罷........”武崇敏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對方立刻說了句萬死，隨即站了起來。

　　“石安??”遠遠墜在眾人身後，躲在一邊偷眼觀瞧的上官婉兒看著那位，回頭看了一眼李南。

　　“無妨，無妨，吃酒去！”李南揮了揮手，打出了一個手勢，然後讓飛飛帶著他的豆腐乾，準備前往孫家鎮上唯一一家酒樓。

　　見到眾人不走，李南笑著說道，“那女冠隱乃江湖耆老，區區牙人，何足道哉。”

　　聽說女冠隱在側，眾人雖然心中擔憂，但是也一步三回頭的跟著李南去酒樓中吃酒。

　　“娘子，郎君，可是有些貨物要發賣??”牛二看著那位道裝的李玄玄，雖然罩紗遮住了面容，但是他從對方白皙的手上，還是隱隱猜出了對方的出身不凡。

　　定是哪家小娘子與小郎君貪玩，拿了家中值錢之物來賣罷，今日合該我牛二發個利市。看著對方綢緞做的包裹，牛二的眼中閃過貪婪的光芒。

　　正所謂車船店腳牙，無罪也該殺，說的就是牛二這種牙人。

　　這位牛二，平日裡主要哄騙那些深山的農戶，將他們的貨物帶到相熟的店中低價發賣，兩頭吃利，抑或溝通本地財主或者女支寨，做一些販賣人口的勾當，甚至連附近的山賊銷贓，他也隱隱有聯系。

　　等到李玄玄他們幾個一進來，他就瞄上這幾位“羊牯”了，明明李玄玄是道裝，周圍還是幾個孩童，他也口稱娘子郎君，而不在前面加個小字，就是為了試探。

　　一來，他深知孩子們都希望被當做大人看待，自己如此稱呼容易取得好感，而來通過這聲娘子，來確定這個明顯就是領頭者的女冠到底是真女冠，還是穿著道裝翹家的小娘子！！

　　要知道，他們雖然穿著“粗布”衣服，但是皇家的布衣，其中之精良，色彩之豔麗，也不是一般老百姓穿得起的。

　　而且最重要的，就是他們用來包裹貨物的包裹，是上好綢緞所製！！

　　這也是李南故意的，隻給了他們布衣服，又讓孩子自己準備貨物，結果他們果然如同李南所料，想都沒想，直接用了平常隨處可見的綢緞做了包裹。

　　嶄新的布衣服給了他們一層保護色，讓人知道他們不是普通小孩之余，故意不告訴他們包裹綢緞的事情，也是李南給他們的考驗。

　　“我愚蠢的孩子們喲，感受下成年人的世界吧。”李南想到這裡，越想越覺得有意思。

　　他今天就是給這幫平日裡隻覺得尾巴翹到天上，覺得自己可以獨當一面的孩子們一堂赤裸裸的社會教訓課！！

　　免得讓他們以為自己學了“大術”就麻痹大意，日後吃了大虧。一念及此，李南不由得多喝了幾杯村酒，吃了幾塊自己帶來的醬牛肉。

　　他可不是故意想要看孩子們笑話，作為一個“有德”的老師，他怎麽會如此不著調呢，你們真不會以為李南就是惡趣味吧，不會吧，不會吧?

　　而牛二故意如同仆人一般的行禮，聽到最小的那位小郎君嫻熟自然的口氣，讓牛二更加確定了他們的身份。

　　果然是貴人也........可惜，可惜。

　　原本想著把這幾位身嬌肉嫩的郎君娘子騙去，好生享受一番之後，便連人帶貨一起賣了的牛二暗歎一聲。

　　這種人家，怕是鎮外三裡處的趙家都比不上，不，遠不如也！！看著竟然用上好五色蜀錦隨意包裹著貨物，牛二已經想著吃下這批貨物要給集市管事——藥王廟的黑心道士們多少分潤了，而且在考慮自己怕不是要遠逃幾日的問題。

　　因為那種綢緞，便是在那趙家，也是在趙家那有錢的二兒媳出嫁的時候，作為驚動了十裡八鄉的精彩頭面之一。

　　結果沒想到被他們視作平常之物，隨意的包裹著他們的“貨物”.......

　　這樣的人家，十裡八鄉都沒有一戶，怕是從附近縣城和長安來的士族子弟罷，自己若是害了他們，別說本地甲長，便是本地鎮長，也要給自己一家陪葬。

　　不過，富貴險中求，大不了自己哄了他們貨物去，然後帶著妻小投奔自己遠在潼關的舅公，能被他們隨身攜帶之物，怕是拿出一件來，也足夠自己受用一生。

　　打定了主意，他越發笑得諂媚。

　　“小人乃本地人士，祖輩居於此已然七代也，這藥王廟有多少塊磚也是精熟的，娘子郎君若要發賣些貨，小人可為向導，幫貴人代為發賣一二，屆時賞小人些銅錢也就是。”他再次強調了本地和祖輩之後，說出了自己的要求。

　　一些銅錢！！

　　這也是取信他們的手段之一，如果平白無故說是幫忙，怕是那位小娘子心生警惕，但是如果先說出報酬，他們反而會安心。

　　畢竟，這些人，從出生都沒有自己親自做過“賤役”啊......

　　“銅錢麽........”一聽說有人可以代為發賣，武崇敏苦惱起來，“吾等身上並無銅錢。”

　　漏底也，漏底也......牛二此刻隻想拍手，於是他臉上笑得更加諂媚了。

　　什麽人出門穿得這麽好還不帶錢，他可比集市中的鄉民更加清楚一些。

　　今日合該我牛二祖上有德，發個利市，想起趙家那幾百畝好田，還有趙家二兒子娶親時他幫著代買的牙床，看著眾小背後鼓鼓囊囊的包裹，牛二笑得簡直有點虔誠的味道了。

　　只是，他算錯了三件事。

　　其一，那就是那些包裹裡面的東西，加起來都沒有五色蜀錦的“包袱皮”值錢。

　　其二，就在他靠近的時候，已經有好幾雙眼睛在盯著他，其中一雙眼睛的主人，江湖經驗不知道比他豐富多少，還是綠林好漢的都尊敬的，名譽上的總瓢把子，更何況，她的手裡，還有天下最可怕的劍。

　　其三，眾小當中，也是有明白人的。

　　“滾！”看著這位牛二，場內社會經驗最為豐富的彌彥立刻認出，這位穿的比較周正的牛二就是牙人，於是他也不多話，立刻一腳上去，將他踢得滾地葫蘆一般。

　　在場四小，李玄玄，武崇敏不說，他們只見過仆人，哪裡見過“牙人”，便是那割頭小鬼精精兒，自小也是山裡長大，一出事不是在殺人就是在蜀中山莊裡練劍。

　　算來算去，只有算是半個日本人的彌彥，發覺了對方的身份。

　　但是，作為堂堂“屍神”彌彥，他見過的黑暗世界的人，不是各方大佬就是殺手，何曾見過地痞無賴，雖然知道對方心懷奸詐，他也不知道怎麽應對好。

　　但他還是拿出了屍神的氣勢來，一腳將其踢飛。

　　“郎君何故??”感受著對方“頤指氣使”隨意傷人，牛二更加肯定對方是條“大魚”，於是他也沒有拿出平日裡訛人的手段，而是裝出一副惶恐的表情來。

　　“郎君若是不用牛二，亦可自去，何故傷人?”捂著肚子，做出一副重傷的狀況，牛二臉上全是疼出的冷汗。

　　他這倒不是裝得，而是真疼.......

　　這賊廝好重腳，怕不是從小練武，今日耶耶定要將你們敲骨吸髓，方才罷休。一邊想著，心中又是高興又是發狠地牛二，可憐兮兮地看著領頭的那位小娘子。

　　“抱........”果然，天性善良的李玄玄正要道歉，抱歉兩個字還沒有出口，就被彌彥攔住了。

　　“這廝不懷好意，該打。”彌彥說著話，上前又要動手。

　　“放他走罷.......”聽到“自己人”彌彥這麽說了，李玄玄也止住了話頭，其余三人對其怒目而視，精精兒已經再摸袖子裡的“飛劍”了，結果被李玄玄攔住了。

　　“謝娘子！”牛二都不知道自己剛剛鬼門關打了一轉，但是他還是趕緊跪地磕頭。

　　“牛二本以此糊口，不料驚擾娘子，實乃死罪，這娘子郎君自有計較，牛二便不多叨擾，牛二日日都在這集市口為人向導，若是娘子郎君有所差遣，小人願為諸位效勞！”見到彌彥又要動手，牛二趕緊捂著肚子走了。

　　“汝等今日難逃........”悄悄地給藥王廟的小道士打了個眼色，後者立刻會意，牛二看著那幾位“普普通通”的小娘子小郎君，臉上全是得意。

　　“吾就不信，這市集中有人會收汝等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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