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香閣中，李柃盤腿而坐，四方明燭照亮，香爐高放。

　醇酒般的醉人香氣彌漫，如同夢境的灰霧蔓延，他又再一次施展聞香入夢之法，輕車熟路的進入到了自己的夢中世界。

　不久之後，慕青絲從自己世界挪移過來，問道:“夫君，你上次探查過蕩魂山，那邊無論現實還是夢境，好像都無懈可擊，這次真的能行嗎?”

　李柃道:“這段時日我也不是在白過，此前失敗之後，已經總結經驗，更有大乾朝的一絲氣運加持，或可為我所用。”

　慕青絲道:“那好吧……不過無論如何，都得小心一點。”

　李柃點了點頭。

　小心當然是要小心的，那裡牽扯的可不僅僅只是惡蛟燭兀，還有天雲宗，飛仙宗，遊仙島三大勢力，甚至還有“那位”。

　說實話，若非本能之中始終總是有股直覺讓自己要多多探查，掌握主動，他才不願意招惹。

　一番準備之後，李柃在夢中宛若圓盤的懸空平台靜坐，再次感應幽夢香。

　隨著半夢半醒的精神感應，他的神魂仿佛被無形力量牽引，不斷飄蕩，遊離，穿梭無限時空，進入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地方。

　……

　李柃睜開眼睛，一個灰暗，幽寂，仿佛被無窮迷霧籠罩的遼闊世界在自己面前展露出來。

　他看了看四周，發現這裡是一座山峰，一座記憶之中，印象留存的所在。

　那是他乘坐青羽雷鵬飛躍群山之時所曾經過的地方。

　前方不遠處，巍峨的高山聳立，正是蕩魂山。

　不過和昔日所見鍾靈毓秀的景象不同，如今眼前的這座蕩魂山，似乎一切黑白之外的色彩俱皆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如同褪色古畫般的單調，濃厚的迷霧襯托之下，給其染上了幾分滄桑的意蘊。

　四周似乎全無生機的模樣，風也停滯，太陽和月亮都不見蹤影，整個天穹就呈現這麽一副半黑不白的奇異模樣，就連那些樹木都仿佛靜止在古畫之中的圖景。

　“看樣子，是成功了……”

　李柃輕聲自語，絲毫也不以為怪。

　這種情形他神魂出竅見得多了，不過這一次，是夢中的蕩魂山。

　和平常夢境不同的是，這裡並非某一生靈或者任何修士的夢境，而是天地的投影。

　亦或者說，這裡是夢境照映現實世界所形成的空間。

　它代表的是靈性意識的深層疆域，亦是世界諸物，一切本源之力，阿賴耶識的由來。

　它是天地大道的投影，是天地，山河，林木諸物所共同構造的唯心世界。

　過去李柃就曾經通過夢境去往冥界邊沿，如今則是來到了夢界對應現實之中的這個地方，以圖繞過蕩魂山中嚴密的防守。

　這是非常高端的夢道神通，就連主修此道的莫清平等人都未曾觸及到這一領域。

　借助夢界，李柃可以繞過所有一切複雜防禦，神不知鬼不覺的探查內部，而且還不容易在事後被追查到。

　倘若換在平常，他根本沒有膽子這麽做，因為玄天道尊可不是吃素的。

　修為境界高一層，神通法力就高得無邊，通過夢界這邊潛入也未必見得能夠避開。

　但根據自己多年之前獲知的情報，以及近些時日從尋龍會，大乾朝兩方所探聽的傳聞，不難確認玄天道尊已經踏出至關重要的合道煉真一步，暫時顧不上這邊的事情。

　若非如此，妖王也難成氣候了。

　再加上，自己布局玄洲，門下亦有弟子博取功德，冥冥之中，得天地大道相護，也是頗有幾分氣運在的人物。

　因而，李柃也是有信心應對諸般變故的。

　再不濟，他還特意準備了一份絕塵香，實在危急的時刻，還可以用它抹消自身痕跡。

　這是連天劫都能豁免的奇異之物，從這個唯心的世界之中逃脫，自然也不在話下。

　“如果我沒有料錯的話，這個投影的世界和現世一一對應，但終究會有扭曲的唯心存在，還是小心謹慎為好……”

　李柃縱身而起，如同鬼魅般漂浮，絲毫不見法力或者元氣流動的跡象，但卻偏偏速度飛快，如同流星飛了過去。

　這個地方他並沒有成功闖入過，但卻通過黑風寨中妖修的記憶有所印象，不一會兒就認得了幾條通往後山的道路。

　憑此，他回到蕩魂山就像是回到了家裡一樣，輕車熟路，直接往目的地而去。

　半途中，夢界天地似乎被他經過的活動影響，一陣如同水波般的漣漪泛起，空氣波瀾陣陣，整個山體都似蕩漾起來。

　山峰，石頭，草木，一樣樣事物都如同水中倒影，變得朦朧不清。

　李柃從當中感應到了宇宙時空的扭曲，仿佛只要觸碰到，就會連自身都一起跟著被攪碎。

　又在一些地方，這種扭曲有規律的律動，仿佛有什麽東西察覺到了他的存在，要從其他時空界域穿梭過來。

　這些此起彼伏的異樣時而湧現在遠處，時而又穿梭過來，甚至達到了近在咫尺的地步。

　李柃心中暗驚:“被發現了?”

　但觀察了一陣，卻又放下心來。

　“應該還不至於，這只不過是妖國氣運的自然反應……”

　他隱約從當中感應到了山川大地的脈動，那隱藏在靈峰深處的澎湃元氣在自發的運轉，排斥著外來的侵害。

　諸天生靈無意識的接觸，都將被這股波動阻攔，但他是有意識的生靈，闖入其中，也極具目的性。

　小心翼翼繞開那些開始泛起波瀾，如同陷入漩渦的區域，仍然還是得以成功進入。

　不多時，李柃來到了一個寬闊的山洞中，這裡原本機關禁製重重，還有森嚴的守衛，但在此間，普通生靈意識根本無法投射，無法抵達這夢幻現實的交界，也就還原了自然的模樣。

　又前進了一陣，一個長寬高都約莫百余丈的地下石窟出現在面前，如同其他靈峰福地的泉眼中央處對面，是個巨大的石壁，一枚枚如同燒紅鐵塊的巨石鑲嵌在上面，隱約呈現出巨大的心臟輪廓。

　那正是李柃在小妖夢境當中曾經見過的，如同肉瘤的心臟。

　這個時候，李柃才算是真正看清楚，它約莫有三丈見方大小，許多看起來像是蔓藤的事物攀繞在其上，如同血管。

　詭異的是，這顆表面生長著許多“肉瘤”的巨大心臟顯現出如同寶石的晶瑩透亮質感，整體呈現出其他地方所不曾見到的猩紅顏色，盈盈有光，擴散向外，使得方圓十余丈都充滿了相似的顏色，有靈液滴漏，也被染紅成為鮮血。

　這種質感和顏色與夢境世界當中其他地方迥異，後者都是褪色古畫般的單調古樸，完全的唯心感召，而這地方，卻幾乎已經和現實無異。

　李柃頗有夢道經驗，明白這就是現實與夢幻的交界，沒有想到這種事物天然就能跨越諸界，同時存在於不同的時空與維度。

　“看起來品級不低啊，當中似乎蘊含著極為不俗的力量……”

　不俗是肯定的，李柃早就料到此物之中多種法則交纏，靈蘊凝聚，是道果級別的極品靈材。

　就算是它的衍生物，沾染上了一絲法則的力量，也堪稱上品，能夠如同過去的龍魂果那樣賦予生靈一些血脈方面的天賦。

　但真正可怕的，還不是此物本身，而是它的來源。

　“陰前輩曾經說過，燭兀天生道體，擁有三百道果！

　雖然殞落之後，絕大部分力量散溢，重歸天地，但玄洲的布局，就是為了將山川大地之中的這些本源引出，重凝道果……

　這似乎是代表肉身軀體的心臟部位，已經具備法身的質感！”

　法身有著諸多含義，但在這裡，更加傾向於字面上的法則之軀，這是比大粼江神等香火神靈還要更加高等的存在，往往只有修煉到了化神境界的大能才能掌握。

　一般而言，法身都由相應的法則凝煉而成，已然初步具備不死特征。

　這種品質，這般形態，不難叫人得出結論，這就是那條惡蛟燭兀的心臟！

　燭兀當年被斬殺分屍，換作平常修士，肯定就身死道消了。

　但祂生來就獲得玄洲地脈承認，乃是龍脈的具現，並沒有那麽簡單死去。

　於是，經歷萬年時間，又重新生長出來。

　如若集合玄洲地脈靈蘊，以鑄法身，召回大粼江神等殘魂意志，重凝元神，復活重生亦未可而知。

　“這是真正的不死不滅啊！傳說之中有證道大能天地不朽，自身不滅，這燭兀也可以說是與玄洲同在了。

　若非玄天道尊斬殺了祂，還籌劃建立大乾，剝奪氣運，這會兒怕是都已經憑借滴血重生之能恢復部分實力了吧。”

　但歷史是容不下假設的，現實就是燭兀涼透了。

　不但正道要剝奪祂的氣運，魔道也要分祂的屍。

　有些皇天道，神龍教之類的教徒打著復活燭兀的旗號興風作浪，但實際目的大概也是奪取其力量，參與到這場鯨落萬物生的瓜分盛宴，妖國之興，也和大量運用其血脈改良妖修道體，製造化形小妖息息相關。

　這顆疑似心臟之物就這麽安安靜靜的躺在此間，除了依靠本能調動地脈，重凝靈蘊與本源，什麽風浪也翻不起來。

　李柃在石壁面前轉了幾圈，仔細觀察其形態，忽的從晶瑩剔透的外壁察覺端倪。

　透過肉瘤狀的外殼和石壁，不難看到，這顆巨大心臟的內部，一枚拳頭大小，遍體猩紅的核心散發熾亮紅芒，原來那渲染黑白畫面的顏色是從力量散發的。

　這枚拳頭大小的寶石之中，似乎蘊含著某種本源的力量，自己此前感應到的數種法則之力就在其中交纏。

　除此之外，肉瘤，數根等物上面也各具力量，似乎是多種法則之力匯聚而成，但相較於那核心深處的寶石，始終還是有所不如。

　“這東西是它的核心?大半本源都在其中……”

　李柃突然想起，陰長明曾經提到過龍心石這麽一件東西。

　如若沒有猜錯的話，這顆寶石就是所謂的龍心石了。

　這似乎是妖國有意營造的陣基，通過某種風水格局把蕩魂山一帶的地脈凝聚起來，源源不斷注入其中，此方地界的所有本源，靈蘊，氣運，就能為其所用。

　李柃按捺住激動的心思，緩緩伸手，向其抓去。

　他的身影仿佛穿透了虛空與現實的界壁，無視了時間與空間的距離，要在這夢幻的世界之中，接觸到那枚晶瑩的寶石。

　當初林柔娘便是死在這一招夢幻現實交織的神通之下，如若一切順利的話，他完全可以憑此神不知鬼不覺奪走此寶！

　突然，一陣令人心悸的感覺湧上心頭，李柃急忙停下，緊接著便見一條龐大的蛟龍虛影從中飛出。

　狂風怒卷，飛沙走石，整個地窟頓時被可怕的氣勢所充盈。

　“是那龍脈，居然就藏在這裡面！”

　李柃毫不猶豫棄寶而逃，轉眼挪移至外面，蛟龍也立刻閃現出來，緊緊跟隨在其身後。

　現實中，蕩魂山內，突兀晴天霹靂，如同雷霆的聲音在內谷炸響。

　“發生了什麽事?”

　幾道身影閃過，一名身披大氅，形貌威嚴的魁梧男子現出身來，正是猿類化形的妖王矦陸。

　在其身邊， 一名身材高挑，胸大腿長的白衣女子站立，她雙眼看向後山深谷的方向，冷豔面龐滿是凝重之色。

　又過了一會兒，一道青色遁光飛來，氣質妖媚的蛇妖大王青姬傳音道:“沒有見著異常，但龍脈好像被觸動了。”

　“那就奇怪了，不可能無緣無故的。”矦陸眼中閃過一絲訝然，警惕之中，卻未輕舉妄動。

　這倒不是怕了調虎離山之計或者別的什麽，而是根本摸不著頭腦。

　這莫名其妙的，龍脈怎麽會突然示警?

　除非……敵人來自極高的層次，從現實之外的世界進行刺探！

　“大王，現在該怎麽辦?”幾名人化程度極高，妖將模樣的大妖有些無措，看向矦陸。

　“全山戒嚴，提防不測，我親自去窟內鎮守一陣，若有事情，及時稟報。”

　矦陸留下這句話，徑直往裡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