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海縣粱公府裡,關陶老將軍與梁水的談話,只有影衛偷聽到。
原本,梁水也沒打算隱瞞影衛,猜到影衛常年在皇帝身邊,這聽別人談話的毛病,早已經養成。
當影衛感受到關家爺孫倆都是外修,根本不會察覺到他之時,便毫不客氣的去了正廳後方,躲在正廳後門,將所有對話都聽了進去。
對於影衛偷聽,梁水本不打算介意,可轉念一想,他的秘密那麽多,如果影衛肆無忌憚的都來偷聽,那麽海島的秘密便會提前暴露。
若是那樣,不如早點逼著影衛,將密衛都投入到他的麾下,於是便有了梁水此前的說法,給影衛三日時間,考慮投靠他與否。
影衛的考慮過程,並非自己空想,和皇帝在一起那麽多年,也曾遇到許多難以抉擇的事情,然而皇帝每次的做法,便是多找人詢問,問的多了,雖不會在那些人的答案之中,直接找自己想要的,但也能從中得到分析,梳理出自己想要的。
粱公府裡,影衛第一個問話的人,自然是那個潛伏的密衛左鍾,左鍾是密衛可以百分之八十的信任,又對梁水稍微了解,便和左鍾促膝長談了梁水的過往。
但隨著談話的時間一長,影衛很快也發現了蹊蹺,左鍾對梁水許多事情不知道,或者說是發現什麽蛛絲馬跡卻又未調查清楚,又或者是剛有什麽發現,左鍾就被調走了。
這個時候,影衛才回憶起梁水說過的,左鍾是密衛的身份早就被識破,但一直沒揭穿左鍾的密衛身份,那麽在左鍾這裡,他根本無法獲得什麽可以提供參考的說詞。
影衛有點糾結,府裡的其他護衛,並不知道影衛在這裡,而眼下要去找人聊天,那麽除了找梁水之外,便別無他人。
後院裡,一輪皎潔的明月當空,在池塘邊的涼亭裡,梁水和影衛對坐。
現在已經是二月十五,晉海縣地處南方,暖意夾雜在春風裡,吹到人身上格外舒服,若是天天如此時節,那必定是養人的之天地!
明日,便是梁水給的三天之期的最後一天,影衛遲遲沒有答案,今夜約梁水在此,打算暢聊一番,若是仍舊沒有答案,影衛甚至打算,投擲一枚銅錢,來決斷自己和所有密衛的將來。
“影衛,數千年來,這片大陸也曾經變化過,只是格局比較小,但前不久西蠻大肆進攻富澤國,將格局打破,被西蠻佔領的富澤國領土,西蠻老聖皇分給了十九個皇子,如今那裡被人們稱呼為新西蠻。”梁水先開了口,若是繼續在那裡大眼瞪小眼,還不如早點談完,他該去睡覺的睡覺,該修煉的修煉,和一個中年大叔對坐互望,也培養不出感情。
“此事我知曉!”影衛淡定的回答道,西蠻和富澤國大戰,那個時候皇帝還沒事,後來梁水要難民來做工,還是皇帝準許的。
梁水說剛才那番話也只是個鋪墊,很快又繼續說道:“那你可知,如今新西蠻如何了?”
影衛立即搖頭,皇帝出事以來,這一年多的時間裡,他哪有渠道得到消息,自己命都保不住,更沒有心思關心其他。
梁水也知道影衛不知道,便立即說了說當下新西蠻的情況,“新西蠻,分給十九個皇子之後,西蠻本土三十六部,許多大戶人家,以為新的地界會有更高層次的發展,於是許多大家族分出一部分人,名義上馳援十九個皇子壯大各自的屬地,實則也是有自己的小算盤,隨後一年的時間,相對太平,小摩擦在所難免,
即使現在的西蠻本土,也有許多摩擦,而那些摩擦,都是他們內部之間的事情,打打合合宛如夫妻,然而新西蠻不同,富澤國表面上不言語,認慫的態度像個孫子,但國內必定有狠人。在新西蠻剛剛統治了一年之期,便出現了一批來歷不明的家夥,在十九個皇子的屬地挑事生非,而後又運作半年,如今十九個皇子的屬地,有十八個皇子在亂戰!更有大規模,數萬人乃至十幾萬人的屬地大戰!長此以往,屬地的格局,會再發生變化!” “嘶~這...這些消息,你是如何得知?難道,就靠那些售賣你們角莊商貨的商賈?”影衛他們做的就是情報收集,至於行動殺人等差事,絕大多數是交給其他人,眼下,梁水說出了本不該是他一個少主,或者是一個做買賣的商賈能知曉的事情,令影衛大感驚訝。
同時,影衛也察覺到了梁水的言語,裡面有清晰的時間刻度,這擺明了就是,梁水並非是單純的做買賣,而且還關心著格局變化,這一點也令影衛十分是震驚。
至於梁水,是從何得知這麽詳細的消息,影衛更加好奇,要知道,一般的商賈,聞到亂象,第一時間就會跑,根本不會知道後來亂象的詳細。若是說也會知道,那必定要過了許久,消息慢慢傳開才會獲得,根本無法當即就拿到第一手的消息。
影衛如今的臉上還沒毛發,光禿禿的像個土豆,白天的時候,他還會畫上一些毛發,萬一有人注意到他,也不會驚訝的大叫。
而晚上,影衛也懶得給自己‘打扮’,所以就這麽呆呆的像個土豆,盯著梁水,展示著他的驚訝與疑惑。
梁水瞄了他一眼,冷笑了,“此前我說過,我擔心別人殺我,其中最擔心的就是皇帝要殺我,那可是舉國之力的滅殺,絕對不會留下任何活口,在那種環境下成長,我不可能只是傻乎乎的做買賣,若是你,你應該也不會!”
“嗯,確實不會,狡兔有三窟,獵鼠七八洞,少主想必也已經有了退路。”影衛試探著問,這也是最近幾天他反覆琢磨的事情,關陶跑來說的話語,像是最後通牒,而梁水不依不饒,甚至還激怒關陶,不論是魄力,還是腦子,梁水都不會輸於關陶,那麽梁水到底有什麽底氣這麽做?
這個問題,影衛想了好多,而問左鍾,卻絲毫不知,這就讓他無法找到答案了。
對於影衛的問話,還有影衛心中的猜想,梁水都很清楚,只是當下,他沒有必要承認,影衛又不傻,什麽話,不需要說的太透徹,“退路不退路,那是後話,當下,我的心中有幾件大事,那是揪心的記掛,你可想聽聽?”
梁水慢悠悠的問道,影衛本以為梁水對退路一事,要麽否認,要麽承認,總歸會有個結果,可瞬間,梁水又把話題扯到別處,這跳躍性的思維,也讓他有所懷舊,當初皇帝也是這般,什麽話題幾乎都是在沒有完全結束時,便突然跳到了其他事情上面,現在面對梁水這個少年郎,影衛也察覺到了梁水身上,那無形之中,流露出來的上位者味道。
“少主想說,影衛就聽聽,若是有什麽可以效勞,少主直言便是!”影衛這次的話語,已經發生了改變,雖然說的還是有理有據,但若是梁水真的開口,影衛也會去做,當然若是大事,影衛還是要考慮可不可行,若是小事,影衛會當機立斷的應了。
梁水要說的話語,就像是給影衛一些提示,關於到底效不效忠於他,這個謎題的提示,“本少主,如今記掛之一,乃是京城的梁王一家,當初老王爺返京,就是為了給本少主作保,用他老人家的性命,擔保我梁水不會做出反叛之事,免於皇帝猜忌!如今皇宮要變天,京城必將大亂,梁王一家也包含其中,我的擔憂,你應該可以明白!”
“此事,我很清楚!老王爺返京時,皇帝...哎!那時已經...”那段時間的經歷,似乎是影衛最難以啟齒的事情,身為影衛,竟然被人害了主子,而自己卻無力挽救,那次失手,釀造了當今同晉國即將發生的大事,若論責任,影衛自己首當全責!
“記掛之二,是山南道的百姓,西南邊軍若是造反,統治這裡,以武將的心性,根本無法善於民事,屆時,這裡也將會是另一種人間煉獄!”梁水說道。
對此影衛沒有作答,治理江山,善待百姓,這些事情與他的專業沒有任何關聯,他只是負責查找做錯事的人,但對於如何做的正確,他是沒有任何建議。
梁水繼續說道:“記掛之三,京城一旦大亂,勢必被外敵發現,若是西南邊軍在京城大亂之際反叛,那麽消息走漏的會更快,西蠻打了富澤國,正是心高氣傲之時,相信許多西蠻人不介意在打下同晉國的大片疆土。那個時候,同晉國西部邊疆,也會遭受戰火,若是皇后心硬,那麽國內百姓還有一線可活的生機,若是皇后一味的攬權,那麽很有可能,把西部邊疆的守軍徹底坑害,同時,同晉國內也將戰火四起,百姓生靈塗炭!”
這番話說的影衛啞口無言,這麽深遠的世道發展,他從未去想過,呆呆的看著梁水,真心不知道,梁水是如何說出這些話語的。
“不管你信或不信,我所操心之事,與角莊無關!所記掛之事,也並非只有同晉國,還有新西蠻那一代,如今,已經有許多無辜之人,喪命於戰火的刀劍之下,也正是這次十九個皇子的屬地大戰,讓我清楚的知道了西蠻人那裡,被奴役、被虐待的人口,至少有千萬!眼下,我能解救的,不過是九牛一毛!”梁水又說了心中記掛的第四點。
影衛繼續保持著啞口無言,呆呆的看著梁水,仿佛是看著皇帝在念叨各種憂國憂民的話語。
梁水也沒住口,繼續說了最後一點,“最後記掛的便是你們密衛,群龍無首,在大是大非面前,自己找不到組織,然而滿腔正義卻迫使他們,不得不為了自己的良心能安,而單打獨鬥,甚至是棄生赴死!”
梁水最後的話語,說的十分沉重,好像已經預見了許多密衛在百姓之中,以自己個人的勇武,面對強敵的圍攻。
這一番話,觸動了影衛的靈魂!站起身,雙眼血紅的盯著梁水,腦海中也浮現了那些昔日隱匿身份潛伏在各處的密衛,正一個個慘死的場面,影衛的心,很酸!哽咽的喉嚨,好像是有生以來,頭一次阻止他說話。
半晌,影衛問了自己心中所想:“那麽少主,既然預見這樣的結果,有何辦法為之?!”
“你是他們的頭,不是我,你該問問你自己!”梁水說完,轉身去了自己的院子,至於影衛如何考慮,那是他自己的事情。
影衛自己留在涼亭裡,呆愣了許久,夜晚梁水給他說的話語有點多,其中那些密衛未來慘死的一幕,深深觸動到他的靈魂,當然,也有與他毫不相乾的西蠻奴隸,林林總總不斷在他腦子徘徊。
不知不覺中,影衛盤腿打坐,看似像是修煉,又像是在沉思,夜晚一陣風吹來,風中好像夾雜著一絲水霧。
“要下雨了嗎?”影衛抬頭看著涼亭之外的星空, 不知道什麽時候,那一輪明月被烏雲遮擋,整個夜空,什麽也看不到,“此景宛如我心!”
自言自語說道完,突然想到了什麽,夜晚梁水所說的擔憂,好像沒有說過角莊之人,雖然說了山南道,可角莊似乎並未涉及。
想到這裡,影衛肯定了自己的猜測,梁水絕對早有退路,才會如此淡定,才敢和關陶爭鋒理論,同樣,也才有心力,去記掛其他,“這家夥的退路是哪?難道是海島?那破爛的島,毒物毒蟲遍地,那亡命林的可怕,密衛也曾匯報過。不過,如今他這麽一份從容,絕對有了一個好退路,若是...”
自言自語的言詞,戛然而止,不是他不想說什麽了,而是粱公府裡潛入了一個人!
此人來的速度之快,影衛第一時間察覺到了來人的功夫,必定是內修無疑,那麽此刻,他絲毫沒有戰力,而梁水的功夫究竟能不能應對?影衛的心中百感交集!
影衛正在焦急的時候,那個潛入進來的家夥,竟然在前院,似乎和院中護衛有了照面,而後沒有出手,竟然直逼後院。
影衛感知中的情況,沒有錯,他借助涼亭裡的石柱,躲避來人的視線之外,還看著來人正直急奔向梁水的院子,處於好奇,影衛也輕手輕腳跟了上去。
剛剛潛入院子的人,是梁水的護衛,那人是在角莊值守的,若是沒有事情,根本不會前來粱公府,而且此時還是深夜翻過城牆前來,這麽一個舉動,只能說明角莊有事情發生,並且不是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