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海縣裡,易橫和梁水,一馬二人一車慢行在富人宅半城的主街上,又過了一個半時辰,馬車才停在了粱公府高大的正門前。
粱公府的規模很大,正門寬五丈,門外一對石獅靜臥,來往路過之人都要繞遠點而行,據易橫所言,整個粱公府可出入的門有五座,而正門隻對貴客,一般的訪客或者府裡的下人只能走兩側的側門,府上的正門極少打開,這也是許多豪門大戶不成文的規矩。
當馬車剛剛停穩,易橫還想和梁水說一聲,他去知會府裡的人開門迎接,就在他剛想開口的時候,兩個常年在大門外守護的護衛手持長矛,拉開架勢要來驅趕,“此地乃粱公府,爾等速速離開,否則拿你們下獄!”
“大膽!還不見過少主!”易橫跳下馬車,大聲斥罵護衛,頓時街道上好像多了一道自東而來的微風,吹拂在梁水平淡的臉上,隨風飄起的發梢,像是要解密少主的真容,令兩個護衛陷入了呆滯。
過了片刻,其中一個護衛收了長矛,雙手抱拳說道:“呃...請二位稍等,屬下不識少主大駕,容小的前去通稟護衛統領!”
易橫沒囉嗦,粱公府的護衛套路和梁王府如出一轍,都有一個護衛統領負責宅院整體防衛,揮揮手讓那個護衛抓緊去。
在護衛跑到一邊側門去通稟的時候,易橫余光裡瞄了一眼梁水,想看看他是不是很緊張,畢竟馬上要進入粱公府裡,算是正式踏入了半個梁王家宅,一般的孩子在面對從未見識過的豪門大宅時都會有點害怕,易橫還打算出言安慰梁水,豈料,余光裡竟然看到如同老僧入定的梁水,一臉莊重,雙眼直視,氣息平穩,絲毫沒有緊張的跡象。
見狀,易橫只能喳巴喳巴嘴,收了自己安慰的話語,和梁水一起安靜的等待。
只是令梁水和易橫都沒想到事情,很快就發生了,粱公府東邊的側門,突然衝出來二十多人,還有一個像是將軍打扮的人,來人並不是夾道歡迎,而是把梁水和易橫圍了起來。
“爾等自稱梁王府少主,可有憑證?!”問話的,便是那個像將軍的護衛統領,濮年儲。
易橫從腰間,把自己的腰牌單手遞了過去,對於粱公府的護衛來說,易橫雖只是個家將,比護衛統領低了一級,但他是擔任京城梁王府的家將,自然要比晉海縣粱公府的護衛地位高,所以對面前的護衛統領並不需要什麽尊敬的姿勢。
得到易橫的腰牌,反覆確認了一番,濮年儲並沒認可易橫,更沒表示出對梁水的恭敬,好像是在盤查一樣繞著馬車走了一圈,當再次走回到梁水面前時,堂而皇之的從懷裡取出畫像,對照著看了一眼,轉身又對身後的一個護衛遞了個眼色。
眨眼間,一個護衛跑去了側門,過了一會兒又跑了回來,湊近了濮年儲小聲的說叨了什麽。
此後,濮年儲的態度才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對著梁水恭恭敬敬的躬身一禮,“屬下濮年儲,拜見少主!少主面相有點陌生,屬下也需要謹慎核實身份,還請少主莫要怪罪!”
濮年儲懷疑也是有道理的,一來少主失蹤半年多,二來突然出現就算了,竟然是坐在一輛破爛的平板馬車上,一身的衣袍也沒有少主應該有的華貴,所以他認不出來梁水,只能找曾經伺候過梁水的侍女在一旁的側門觀察識別,剛才讓一個護衛去問話,在得到侍女的肯定後,濮年儲才算是認了梁水的身份。
之前的梁水,是一個囂張跋扈的小家夥,
此時的梁水當然也要有所表現,沒有對著濮年儲發怒,卻自己跳下馬車,走到正門前,一腳踹到寬厚的大門上,“還不開門?!” 厚重的大門並沒有被踹開,加上梁水也沒用什麽內功,只是如一般孩童那樣,很生氣的架勢在發泄憤怒。
如此的表現,整個粱公府的人徹底認可了梁水的身份,一般人可不敢如此囂張,敢用腳踹粱公府的大門。
一旁的護衛不敢怠慢,麻溜的張羅打開正門讓梁水進去。
待大門打開,易橫陪著梁水走向宅內,剛繞過門後的石屏風,梁水還沒來得及看看粱公府裡的環境,意外又發生了,之前的那些護衛一直跟著他們,當梁水進入繞過石屏風的那一刻,粱公府的大門又被快速的關閉了,於此同時護衛齊刷刷的拔出腰刀,把易橫圍了起來。
突然的變化讓易橫不解,“此乃何意?!”
“易兄弟,我們也算是老相識,少主被賊人襲擊,僅你一人存活,隨後和少主一起失蹤,外面傳言諸多,濮某也是聽命行事,易兄弟還是要交待個清楚,少主一路遭遇了什麽?!”濮年儲說著,雙手插在自己的腰帶上,好像這裡他是老大,這裡的一切都屬於他的。
梁水默不作聲的轉身看著,雙眼裡一點閃爍都沒有,眼睛看向易橫時也沒有一點神采。
此時,必須是易橫自己解釋,梁水說的再多也沒有用,雖然梁水是少主,但在眾人的眼裡畢竟只是個孩子,孩子是什麽品性大夥兒都清楚,可能因為一個蜜糖就跟著走了,也可能因為三言兩語哄騙之詞就被拐帶了,總之梁水此時的言語作用並不大,但只要易橫交代清楚後,梁水還是能發揮點地位的價值。
易橫此時周圍都是拔刀相向的護衛,掃視了一圈,臉上浮現了笑意,轉身面對濮年儲說道:“山賊突變,不求財,隻取人命,換了誰都無法提防,更何況他們有百余人而且是伏擊,易某隻帶了四十名護衛,寡不敵眾,隻好一人帶著少主殺出重圍,而後躲避追殺,繞道別處,甩掉追賊、過了風聲後,易某才帶著少主前來晉海縣。”
這樣的解釋雖說算是合理,但沒有說去了什麽地方,只是這麽一段話,根本不能解釋清楚什麽。
濮年儲繼續保持著這裡他最大、他說了算的架勢,斜仰著脖子,用很蔑視的目光看著易橫,“易兄弟的解釋,我等都聽到了,可還是需要得到驗證,拿下!三審問話後,再議!”
三審問話,就是驗證某些人對自己的說詞是不是能堅持,是不是能在大刑伺候之後堅持自己現在的說詞,當然在問話的過程中,各種譏諷和歪曲之言都會在大刑實施的時候反覆出現在被刑之人的耳邊,有點像是催眠,更像是洗腦。
若是三審問話後,易橫仍舊能堅持現在的說詞,那麽從單一角度上來說,他這個當事人的解釋是可以令人信服的。
至於其他角度的證據,隨即便會有人外出查證,根據易橫說的落腳點或者沿途地名,尋找能驗證易橫說詞的人證或者物證,從更多角度驗證易橫解釋說詞的真偽。
只不過,這些玩意對於一向囂張跋扈的梁水,那就是不存在的規矩,就在易橫剛剛被兩個護衛反手擒拿的時候,院子突然出現一個聲音,“這裡誰當家?”
一句平淡的話語,從梁水口中說出,頓時整個院子都安靜了,所有目光齊齊看向的人竟然不是梁水,而是濮年儲。
這麽一個情況,可把濮年儲嚇壞了,雙手也不敢插在腰帶裡,緊張的在身前擺手,“別看我!都看我作甚,老子只是個護衛統領!少...少主才是當家!”
被濮年儲罵了之後,護衛們還是沒有幾個看著梁水的,大多數人似乎習慣了被訓斥就低下頭看著地面。
梁水臉上泛起一抹僵硬的笑容,鼻子冷哼一聲,“哼!看來知道我是當家的人,並不多,濮年儲,這些年,獨自看護粱公府,作威作福,是不是很得意?!”
“屬下不敢!”濮年儲的臉上突然冒出的汗珠,順著兩並滴滴答答往下流,面前看上去六七歲的梁水,所說之話語,莫名其妙的令他無比緊張。
“不敢?!不敢就直接拿人,有沒有問過我這個少主?!”梁水說著,繼續走向院內,走了兩步突然停了下來,然後快速轉身又走了回來,同時臉上突然多了許多怒意,“你們誰要敢對我的救命恩人動手,那本少主就死在你們面前!到時候看看,你濮年儲的家眷,有幾個能留全屍!”
話語囂張,沒說殺人,沒說動粗,但直接說了不留全屍,這段話如晴天霹靂,一下子砸到了濮年儲身上,‘噗通!’一聲,濮年儲一身冷汗的跪了下來,“屬下知錯!少主莫要動氣!”
說話時,濮年儲對著那些護衛揮手,不僅讓人放了易橫,還繼續揮手讓護衛都走開。
表面上看去,濮年儲是為了下屬好,不讓他們留在原地被牽連,其實呢,是濮年儲這些年在粱公府做老大做習慣了,突然被人訓斥,感到非常沒有面子,尤其是此時當著自己屬下的面被訓斥,那顏面盡失的感覺,像是鋒利的尖針刺痛著他臉上的肌膚。
此時的濮年儲,以為自己如忠臣般謙卑的舉止會得到梁水的諒解,始終保持磕頭跪伏的姿態,一直沒敢動搖。
可惜,梁水早就看出來了,從之前叫侍女來認他的臉,到後來不問他,直接要拿下易橫,這一切已經說明,粱公府裡還有一個實權的人物,這個人物在粱公府裡,勢必會影響他以後在晉海縣的生活甚至是安全。
此時梁水不僅意識到了這一點,腦子裡還正在盤算著對付濮年儲。
剛回到粱公府的這段時間,可以繼續裝作囂張跋扈,加上遇襲時的驚嚇,還有一路受苦積累了點怨氣等等情緒疊加點綴,做點出格的事情,別人應該不會過度追究,所以現在就除掉一個隱患是最佳時機。
若是日後時間久了,再想除掉濮年儲,那不僅要費事,還要想好諸多借口,甚至是開脫的說詞,更有可能因為殺了濮年儲,被梁王府的老小兩個王爺召回京城。
一番盤算之後,衡量過利弊的梁水,對著仍舊站在院子裡的易橫,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再加上一個嚴厲的眼神強調,易橫的身子微微僵硬了一下,猶豫了片刻才走向仍舊跪在地上濮年儲。
距離濮年儲還有一步,易橫爆發出驚人的速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匕首從腰間抽出,一手拉起跪伏在地的濮年儲頭髮,匕首沒有繞到濮年儲的身前,從肩膀一側便狠狠的扎進脖頸之中,然後快速在脖子裡左右微微滑動,頓時一股鮮血噴灑而出。
濮年儲也不是善茬,易橫持匕首的手臂,若是再慢上一分,很有可能就刺不進去了,此時雖已刺進去,但也只能左右滑動讓匕首造成的傷口加大一些,卻無力抽出來。
濮年儲的右手死死的抓著易橫的右手,面目猙獰的看著梁水,身子想要站起來,又想轉身反擊易橫,可惜易橫在刺進匕首後,左腿便彎曲壓到他的背上,與左手抓著的頭髮正好成對立的力道,令其無法起身。
感受到死亡的臨近,濮年儲的想法過於多了些,掙扎,可無力擺脫插在脖子裡的匕首,身子掙扎一分,傷痛就加劇十分,隨著鮮血越流越多,氣息也漸漸少去。
幾十個呼吸後,易橫抽出了匕首,在濮年儲的衣袍上擦拭乾淨,站起身對著梁水雙手抱拳一禮,“讓少主受驚了!呃...感謝少主替屬下解圍。”
“不要囉嗦這些沒用的,殺他,是必須的!而且此時正是時機,去,叫所有的護衛和侍女下人,都到前院來,本少主要相面!歐不,本少主要丁卯!”梁水並沒受驚,自從經歷了山寨被屠的那一晚,在梁水的眼裡,剛才噴出來的血,根本不算事兒!
山寨千人被屠是發生在夜晚,或許看到的到處都大火,那麽當初遇見易橫時的那個山谷,可就是白天了,視野裡不僅可以清楚的看到處處是血,殘肢斷體更是繁多,再結合山寨被屠的夜晚,那不時傳來各種嘶吼和哀嚎,可以說梁水此前的經歷,已經讓他見識過什麽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當下只有濮年儲一人被抹脖子,雖然鮮血就梁水面前奔湧,可那一點血腥如何震懾他的心神?更何況殺濮年儲的命令,是他的意思。
此刻,易橫有點呆愣,剛才梁水的話語似乎說是相面,雖然很快矯正了說詞,但易橫總感覺有點怪怪的,不過殺了濮年儲之後,易橫也輕松了許多,那所謂的三審可是要受大苦的,如今被梁水化解,易橫心裡充滿了感激,對梁水的吩咐絲毫沒有反駁,而且從這一刻起,他也不再把梁水當做是替身,而是真正的少主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