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了許久的屏幕忽然飄過第一條彈幕:

　　“菩薩保佑。”

　　這簡簡單單的四個字，就像是一條引線。

　　上面燃燒著小小的火星。

　　翟楠的話。

　　則像是一場劈頭蓋臉的風，

　　吹了吹火星，

　　不小心吹起了人間煙火。

　　人們看著直播裡的菩薩。

　　菩薩背對大都會，身披榴彈袈裟，琉璃千手各持一尊法寶火器，溫和純淨的雙眼緊緊注視著雲層之上，這座已經畸變成汙濁物的菩薩依然執著於普度眾生。

　　人們想起大都會來電的那一晚，

　　黑暗中有了光明和溫暖。

　　菩薩漆黑熔融的猙獰半身並不是什麽邪惡的惡鬼法相，

　　而是將自己關在黑暗的鋼鐵寺廟裡，被高熱燒出來的傷痕。

　　是傷痕。

　　也是勳章。

　　彈幕驟然決堤，鋪天蓋地宛如山火:

　　“菩薩保佑。”

　　“菩薩保佑。”

　　“菩薩真是有一顆菩薩心腸。”

　　“菩薩，好樣的！”

　　“菩薩，加油。”

　　星星之火，終於有了燎原之勢。

　　翟楠抬起頭遠遠的望著菩薩。

　　這些彈幕都是些簡單的話語，頗有些馬後炮的味道，與菩薩日日夜夜形影不離的煉體之苦比起來，蒼白無力。

　　菩薩雖然沒有看到彈幕，但他慢慢轉過頭來，朝翟楠笑了一下。

　　菩薩笑了。

　　翟楠心想，這座猙獰醜陋的菩薩泥偶，至少改變了一些東西。

　　改變了仇恨、傲慢和偏見。

　　改變了大都會。

　　改變了四千萬人。

　　僅僅是邁出這一步，都很不容易了。

　　活在恐懼中的人類第一次放下對汙濁物的仇恨，和這個滿嘴髒話的怪物菩薩握手言和。

　　這時，翟楠的余光瞥見一條彈幕上說:

　　“所以電是菩薩發的，那電費是誰收的?你們記不記得英雄電力公司的股東也叫翟楠?呵，又是一個臭不要臉想白嫖的資本家。”

　　翟楠:“?”

　　我辛辛苦苦說這麽多，菩薩洗白了，我黑了唄?

　　小醜竟是我自己?

　　不過好在這條彈幕發出來並沒有引起別人的注意，很快就劃過屏幕石沉大海。

　　這一次，

　　因為菩薩，

　　因為災害，

　　因為翟楠。

　　人們第一次看到了災難來臨時的恐怖，也看到了默默保護他們的這群人。

　　大都會第一次擰成了一條繩。

　　也就在這一刻，翟楠眼前忽然刷出了血紅色的字體:

　　“「汙濁能力:祭司(被動)」已觸發！”

　　翟楠呆呆的看著眼前的一切。

　　在「祭司」眼裡，整座大都會都變成了金色。

　　這些金色光點唾手可得。

　　翟楠試著抓了一把。

　　光線化為洪流，洶洶而來。

　　……

　　第一道光是來自南區的。

　　那是一個坐在陰影角落裡看直播的女人，因為境外汙濁物的入侵，她逃離自己生活的街區和房子，跟隨疏散的超凡者躲進了這個擁擠狹窄的街區。

　　她是難民。

　　是普通人。

　　不是超凡者。

　　沒辦法保護自己的家人孩子。

　　所以災難來臨時，她只能在手機裡通過直播，看到自己的家園，自己的房子。

　　她恨死汙濁物了。

　　都是這群怪物，讓這個世界充滿苦難。

　　她希望所有汙濁物最好都死光光。

　　可是現在，她在彈幕裡打下了“菩薩，好樣的”五個字。

　　她不是不恨汙濁物了，她依然希望汙濁物死光光。

　　但她不恨菩薩了。

　　因為菩薩正站在戰場的最前方保護著她。

　　就在彈幕發出去的一刹那。

　　她看到，

　　自己的身體裡湧出了光。

　　……

　　第二道光是來自貧民區的。

　　那是一個穿著棉衣的小孩子。

　　他呆呆的看著遠方巨大的菩薩。

　　他不是難民，卻是貧民。

　　所以他沒有手機。

　　他聽不到翟楠在直播裡說什麽，他的年齡甚至不允許他理解，大都會人正在面對著一場怎樣殘酷的災難。

　　可他認得這個菩薩。

　　他一眼就認出來了！

　　這是那天晚上為他帶來光的菩薩！

　　那天晚上已經是不知道停電的第多少個夜晚，爸爸還在外面打工，懷孕的媽媽在家裡快要被凍死了，他很害怕，所以他跑了很遠來到廟街前，凍得發抖，祈求菩薩能不能給媽媽一些溫暖和光亮。

　　一定是菩薩保佑。

　　凍得瑟瑟發抖的他，剛剛跪在菩薩廟前，菩薩就給整個大都會帶來了溫暖的光。

　　一定是菩薩保佑。

　　媽媽健康的生出了妹妹。

　　一家平安。

　　“謝謝菩薩。”

　　小孩在心裡悄悄說。

　　媽媽告訴他，有好人幫助你，一定要說謝謝。

　　小孩身上慢慢湧出了光。

　　……

　　第三道光來自於陸文。

　　陸文再也不會害怕這座菩薩了。

　　畢竟小時候年獸來襲擊，就是菩薩獻身救了自己。

　　菩薩救了自己幾次了?

　　……

　　第四道光來自鍾神秀，他曾經和菩薩一起修佛念經，亦師亦友。

　　第五道光來自於一個住在廟街的阿婆……

　　第六道光來自……

　　第七道……

　　……

　　如果從大都會正上方看，這些籠罩著城市的淡金色光芒似乎形成了某種詭秘繁奧的陣法或者儀式。

　　而高高聳立起的權柄大廈則像是一座巨大的蠟燭。

　　光線匯聚到翟楠身上，猶如蠟燭上的燭火。

　　“儀式嗎?我是祭司靈媒?”

　　翟楠看了看遠方背對著大都會的菩薩，忽然心念一動，在腦海裡想象起香火。

　　某一刻，

　　光線散成漫天灰煙。

　　這煙並不熏人。

　　還算發著一股好聞的香火味。

　　讓你安靜，

　　讓你凝神，

　　讓你沉入其中。

　　緊接著，這些香火灰煙飛快的朝菩薩背後的大智慧光輪飄去。

　　菩薩背影一僵。

　　琉璃法身忽然爆發出溫和純淨的佛光。

　　那枯萎融化的半邊焦黑身子，

　　慢慢亮起了熔岩般的光澤。

　　“哢嚓！”

　　漆黑半身上，出現了密密麻麻的裂縫。

　　那裂縫裡亮著光。

　　這光芒過於璀璨。

　　即使在漆黑長夜，也足以照亮整座大都會。

　　光芒裡，

　　菩薩轉身，

　　朝著眾生，

　　鞠躬。

　　“阿彌陀佛。”

　　下一刻，

　　焦黑外殼盡數褪去。

　　毛蟲化繭。

　　羽化成蝶。

　　驚人的璀璨金光裡，

　　金身重塑，

　　佛光無邊。

　　菩薩聽到，這無邊香灰裡的聲音。

　　菩薩知道，這是眾生的聲音。

　　菩薩的身體猛然爆發出驚人的生機。

　　光芒褪去。

　　琉璃金身，溫潤如玉。

　　甚至比之前，更加光彩熠熠。

　　……

　　走進地獄，

　　歷盡劫火，

　　菩薩猙獰醜陋的宛如惡鬼。

　　洗脫鉛華，

　　方得始終。

　　菩薩為善，度人，也度了己。

　　這一日，菩薩於苦難中，重獲陸地菩薩金身。

　　不，

　　這不僅僅是金身。

　　功德所化，是為玉身。

　　……

　　以前，我許你們一場光明。

　　現在，你還我無量功德，重塑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