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

　新年零點伴隨的鍾聲裡，廟街剩余的煙火朝天齊射，赤紅發白的火柱在天空中滑出流火。

　然後消失了半秒，徹底炸開。

　“煙火大會開始了……”

　無數流星般的火花四散在空氣中，閃閃發光。

　天空中滿是亮亮的煙氣，半個大都會被照的像是白晝。

　廟街的人們看著自己期待了一晚上的煙花大會，此時怎麽也高興不起來，剛剛翟楠在這裡碎裂扭曲的慘狀還歷歷在目，很多人連飯都吃不下了，有的小孩子今晚說不定還因此睡不著覺……

　誒我的媽呀，那個很棒的超凡者小夥子，怎麽突然就沒了?

　過了一會兒，有人才將翟楠剛剛說的話想明白，將“災難”和“代價”聯系起來。

　原來那個小夥子今晚直播，是為了將這個消息傳遞出去。

　他要救所有人。

　他要替所有的人承擔這個代價。

　煙火還在繼續。

　這是翟楠給他們準備的煙火，希望他們新年快樂。

　只是，現在沒人去看煙火了。

　街坊們慢慢站了起來。

　……

　自由街地下城。

　酒館裡，擁擠的人群一動不動站著，本來熱火朝天推杯換盞的氣氛，迅速冷了下來。

　電視裡傳來了煙火爆炸的聲音。

　還有一片空景。

　人們端著酒杯的手臂，僵硬的舉在了空中。

　這些人剛剛還在為翟楠成功關押年獸而舉杯。

　轉眼就看到翟楠渾身冒出駭人裂紋，鮮紅噴湧而出的場景。

　他滿臉痛苦。

　然後就碎了。

　不見了。

　消失了。

　這時直播中斷了，電視裡的畫面變成了無聊的大都會日報年夜會。

　他們本來滿心期待。

　早上翟楠走的時候說好晚上會再來的。

　他們早早擺好桌子關了門做好飯，一邊收看這場直播，一邊等待，想著翟楠關押了年獸，放完煙火大會，也就該來了。

　現在看來，他們可能要被鴿了。

　“醜爺……怎麽了?”

　有人問道。

　其實這個問題在場的人心裡幾乎都有答案。

　但是沒人敢說出來。

　“醜爺不愧是醜爺，鴿咱們……都鴿的這麽瀟灑。”

　酒館老板忽而舉起酒杯，朝著桌子中央的主座磕了磕，好像那個空蕩蕩的座位上真的有人一樣。

　“呐，醜爺，新年快樂。”

　說完，酒館老板大手一揮:“都動筷子吧，不等了。”

　眾人面面相覷，看著桌上熱了又涼涼了又熱的年夜飯，不是很有胃口。

　“吃啊?這年不過了?”

　酒館老板率先夾了一大筷子送進嘴裡。

　“味兒真不錯。”

　他口齒不清的說，語氣卻突然凶狠起來……這才是生活在自由街的惡棍們本來應該有的樣子。

　“都他媽給我吃！飯吃完，酒喝完滾蛋！收拾東西明天準備避震！不能讓醜爺白給！聽見了嗎?”

　要說這些人也是賤的緊，剛剛酒館老板細聲細氣的說話這幫人怎麽都不吃，反而是被罵了一頓之後，才如夢初醒的端起了碗。

　等到零點，這間酒館裡才響起碗筷聲。

　可是與之前相反，卻沒了人聲。

　……

　權無缺終於如願以償的關掉了電視。

　他坐回到辦公桌上，指尖敲打著椅子扶手。

　片刻後，他從背後的櫃子裡拿出一瓶酒，走到陽台，將整瓶酒倒在地面上。

　他以前曾經發誓，有生之年一定要代替父親以烏鴉之名抓住小醜。

　然而當翟楠當著所有人的面變成小醜之後，他卻猶豫了。

　權無缺不是復仇者。

　他是個有錢的英雄主義者。

　如果他從來都不認識翟楠還好，他可以毫無顧忌的復仇，殺死翟楠。

　可他偏偏認識翟楠，而且還算了解——越是了解越覺得這家夥簡直長在了自己的審美上。

　權無缺一直都是這樣，他不喜歡男人，但卻向往英雄。

　其實仔細觀察，翟楠所做的一切，和小醜完全不同。

　有時候他甚至有些懷疑翟楠到底是不是小醜?還是說他只是因為某些機緣，獲得了一些小醜的能力，披著小醜的皮膚。

　翟楠和小醜，一點也不像。

　他在民眾的燃燒瓶中默默忍耐，不傷害平民。

　他為了擋住隕石，在所有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小醜身份。

　還有這次……

　這些都是小醜絕對不會做的，小醜向往瘋狂與混亂，因此而保護平民，對抗權貴……他陶醉於平等的混亂，終究是個殺人放火的罪犯。

　是個絕對的利己主義者……所做之事，均是為了自己的夢想，為了自己的愉悅。

　雖然有一群底層的惡人奉之神明，但在權無缺看來，終究是怪物。

　其實從某種程度上看，權無缺覺得自己和翟楠還挺相像，權無缺也會為了民眾割舍出自己的電力公司，但權無缺自問，當自己身處同樣的困境，面對身邊來自這個世界的所有惡意，自己可能沒法再做一個英雄。

　所以，他一直想要復仇，卻遲遲沒有動手。

　他痛恨翟楠小醜的軀殼，卻又忍不住欣賞在這軀殼下面閃閃發光的本質。

　權無缺倒完酒。

　沉默的坐回辦公室。

　感覺經歷了這一遭，自己都快把小醜原諒了……

　不知道自己親爹在下面知道了，會不會有被孝到。

　總之，權無缺現在倒也不至於難過，但終歸是自己向往的光芒消失了，有點不舒服。

　過了一會，他拿起電話。

　既然翟楠以自己為代價將消息傳遞了出去，那麽，剩下的就交給自己吧。

　他可能比不了翟楠，比不了真正的英雄。

　但他，也是個向往英雄的人。

　……

　“翟楠……不見了?”

　顧希望話在喉嚨裡滾了幾圈，最終說出來已經變了樣。

　虞小漁沒有回答。

　兩個人心裡都有答案，但是都不願意說出來。

　他們無聲的望著眼前這些街坊，一個個從自己的座位上站起來，走到翟楠消失的地方。

　他們排好隊，沉默無聲。

　就連那些調皮搗蛋的小孩子，此刻都乖乖站在隊伍裡。

　這一幕像是在朝聖。

　顧希望眼眶紅紅的看著，他想起翟楠以前給他講過的故事，在比大汙染時代還早的時代，人們生活的比現在還要辛苦，因為他們沒有火。

　天上一位小小的神明看到了人間，於是盜走了天上的火種， 交給了世人。

　這位神明從此被綁在山峰上，雷電每天都會劈斷他的頭顱，鷹隼每天來啄食他的心肝。

　這是他為了傳遞火種所要付出的代價。

　而他得到了人間的歡笑，人們的朝拜，人類的信仰。

　翟楠現在大概也是這樣。

　想到這裡，顧希望抹了抹臉上的眼淚，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走吧，該做事了。”

　虞小漁身形一僵，她聽見顧希望帶著笑容溫柔的說。

　“大災難兩天之後就會到來，我們沒時間了。”

　“翟楠付出這麽大的代價把信息傳遞出來，我們現在，可沒資格悲傷。”

　“……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