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楠直播死亡12小時後。

　禁閉所發布正式訃告，確認了超凡者翟楠的死訊。

　訃告一出，全程皆驚，都有些不相信那個為他們關押怪物，發出預警的小超凡者，就這麽死了。

　與此同時，李蒼生也出面發布新聞，此次災難預警並非是禁閉所行為，禁閉所沒能預測到任何災難，本次死亡預警均為翟楠個人行為。

　但是，鑒於死亡預警的緣故，禁閉所將毫無保留的相信翟楠，並配合其傳遞出的信息全面撤離民眾。

　很快，在禁閉所發出通告之後，權柄也緊隨其上，全力配合。

　不過據說權柄董事會曾經對這件事情提出過質疑，畢竟權柄工業是資本企業，而不像禁閉所那樣，純粹靠社會援助的英雄機構，沒必要承擔這麽多社會責任。

　然後這件事在董事會表決的時候，被權無缺一票否決。

　隨後，董事會又緊急召開了廢除權氏一家獨大一票否決特權的表決，在幾乎全員通過的時候再次被權無缺一票否決……

　董事會隨後在外網上發布了一條正式的官方推特:

　小醜竟是我自己……

　……

　西南區域，機械大雷音寺。

　菩薩靜靜的坐在鋼鐵大堂中央，四周青燈古佛香火旺盛。

　顧希望站在一旁。

　兩邊牆壁往上延伸出無數階梯狀佛案，佛案後面鱗比節次的坐滿了機械僧侶，它們如同枯木的坐在那裡，佛堂外面的老沙彌用巨大的鐵錘有節奏的撞擊鐵鍾，發出低沉而空靈的哀鳴。

　機械僧侶們隨著喪鍾的節奏用梵語鳴唱往生，偌大的佛堂裡回蕩著這種音節古怪的梵音，猶如挽歌。

　僧侶們慢慢的唱。

　顧希望站在旁邊慢慢的聽，只是偶爾看一下時間。

　整個雷音寺裡充滿了蒸汽的灼熱與鋼鐵的噪音，卻逐漸彌漫出一種祥和的寧定。

　……

　片刻後，菩薩起身。

　而四周的僧侶們隨著菩薩起身，仿佛傾刻間失去生命力了一般，頭顱猛然往下一點，直接圓寂。

　顧希望一驚，指著這些冰冷的機械殘骸:“菩薩，他們是怎麽回事……”

　菩薩轉身道:“這些機械僧侶並非是如貧僧一般的汙濁物，它們是由貧僧修煉機械佛道時妙手偶得，創造出來並控制其行動的機械生命……可能連人工智能都算不上。”

　顧希望這才點了點頭。

　由於普通人不能進入雷音寺，扛不住這裡的汙染，菩薩專門製造出機械生命用來幫工。

　此時得知翟楠的死訊，並且接到顧希望的核電站搬離通知，菩薩乾脆在切斷這些機械僧侶的電源之前，為翟楠開了一場簡單的往生法會。

　菩薩歎道:“翟楠施主這孫子真不是好人，但偏偏對貧僧胃口的緊，怎麽這麽早就上天堂了?”

　天堂?……不應該是西天極樂世界嗎?顧希望心裡冒出這樣的想法。

　“翟楠最近一直表現的很奇怪，我感覺他可能早就知道了要發生災難，也知道他如果提前把自己知道的事說出去之後，將會付出他根本承擔不起的代價，可能會消失或者……”顧希望猶豫了片刻，還是說出了那個字，“……或者死。”

　“所以他可能一直也在糾結，也在猶豫。”

　“這種程度的災害，其實根本對他造不成什麽威脅，上千萬人會死，但他可以很輕松的活下，而一旦把這件事說出來，數以千萬級的人能活，而他……”

　顧希望說話的時候忍不住閉上眼睛，渾身顫抖。

　仿佛能切身體會到自己發小那時候的痛苦。

　生存或者死亡，他只能選一個。

　最後，他選擇了上千萬人的生存，他自己的死亡。

　這麽一個貪生怕死的小宅男，要做出這種選擇，這得多痛苦?

　菩薩沉默了一會兒，喟歎道:

　“俠之大者，為國為民。”

　“這次倒是貧僧看走了眼。”

　……

　“菩薩，那咱們也開始準備搬遷吧?”

　顧希望搖了搖頭甩開情緒，他現在沒時間難過，他只能往前，這是翟楠希望他做的。

　在翟楠臨死前傳遞的信息中，曾經說過，南區的地震最終會向外蔓延，引起西南區域的海嘯，海嘯將海水和汙濁物全部倒灌入英雄電力公司，使得電廠裡邊的汙染物質全境泄露，汙染全民。

　如果不是核電站的話，僅僅一次地震災害還不至於影響這麽嚴重。

　菩薩點了點頭，示意顧希望退開。

　旋即顧希望看到，機械佛堂內壁伸出無數科技感十足的巨大機械臂，缸體，蒸汽，火爐，高熱與噪音中，機械臂將這些巨大的零件緊密的貼合到菩薩身上，轉眼間，一座比巨人還要龐大的鋼鐵千手觀音出現在眼前。

　“臥槽……”

　顧希望脫口而出，隨即想到，如果翟楠還在這裡定會忍不住吐槽這是抄襲鋼鐵俠反浩克機甲的設定……

　千手菩薩起身，在佛寺的巨大震動裡一步跨出，走到佛寺之外。

　緊接著，機械大雷音寺爆發出更加巨大的轟鳴，千手菩薩竟然是一彎腰，將那比他身體還要龐大的佛寺，用千手強行扛在了半空之中！

　濃濃的灰屑如同瀑布般灑下，在空氣中閃爍著光暈。

　僅陰影就足以遮天蔽日。

　……

　顧希望站在菩薩的肩上，感歎汙濁物的恐怖與強大，突然好像想到了什麽，問道:

　“誒對了，那尊巨人母皇呢……?”

　菩薩身體一僵，不知道為何那琉璃法身的面向之上竟然產生了一種亮麗的紅色……顧希望一度以為自己看錯了。

　緊接著顧希望就看到，

　在雷音寺地面之下，還有一座巨大的地底空間，而那無比巨大的巨人母皇，此刻正面相猙獰的裸露著恐怖的牙床，朝菩薩撞擊過來。

　……然後趴在菩薩懷裡，巨鳥依人……

　……

　顧希望眼神微妙:“……哦……”

　菩薩:“……”

　顧希望:“調教的不錯……”

　菩薩囁嚅了片刻，這才說道:“貧僧懷疑這位女施主患有斯德哥爾摩綜合症……貧僧明明是在關押看管她，她……”

　顧希望:“菩薩辛苦了，佛祖尚且割肉喂鷹……”

　菩薩:“……”

　菩薩再次沉默了片刻，最終喟歎道:“翟楠為了蒼生，可以從容面對死亡，而貧僧卻因為害怕破戒而畏縮不前，我不如他……”

　“也罷。”

　菩薩仿佛下了某個決心，一把摟住猶如野獸般的女巨人。

　“憋說話，貧僧愛你，願不願意跟貧僧走?”

　顧希望心說好家夥……菩薩這老禿驢戀愛經驗就是不夠，這土味情話也太油膩了，騙得了誰?

　味兒太衝了……

　然而。

　巨人母皇深陷的眼眶裡瞬間閃爍起猩紅的光芒。

　隨即，直接像蜘蛛一樣，貼在了千手菩薩身上。

　“臥槽，這也行……”

　在顧希望眼裡，滿嘴牙床口水的女巨人摟著禿驢，兩個巨大人型生物光天化日之下站在外面耳鬢廝磨，由於身形過於巨大，不遠處還有不少人能看到。

　感覺十分的少兒不宜……

　並且稱得上惡心……

　巨人在菩薩臉上一頓亂舔，口水亂飛，充滿著肥厚的質感……

　而菩薩靈台空明，表情肅穆，仿佛在做一件十分莊嚴的事。

　雖千萬人吾往矣。

　只不過，他的眼角，慢慢而清晰的劃過一滴眼淚。

　“正所謂貧僧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翟楠啊，在行善積德這方面，貧僧不弱於任何人，包括你！”

　菩薩太拚了，把自己拚哭了。

　……

　午後，龐大的西南區域出現了這樣一幕奇異的景象。

　一座巨大的千手觀音站在大都會版圖之上，他的手裡舉著從地基到佛寺頂尖嚴絲合縫的巨大雷音寺，小心翼翼的在眾多樓房之間穿行。

　每一步地面都會巨震，帶起凜冽的煙塵。

　而在它身後，一排體型較小的巨人則搬著英雄電力公司的各個機械建築物和巨型設備，老老實實的一起往北遷移。

　坐在千手觀音肩上的顧希望沉吟了片刻:

　“菩薩，我有個問題。”

　菩薩琉璃佛像上赤紅光芒還未消退，隻從鼻孔裡哼一聲，對顧希望剛剛落井下石的行為表示憤慨。

　顧希望促狹道:“巨人母皇下的崽兒算誰的?你說算你倆愛情的結晶吧……好像不對，你倆剛才確定關系，不算你的吧，又是和你確定關系之後才生的……”

　“哼……”

　菩薩琉璃佛面上紅光未退，綠光又生，倔強的“哼”了一聲，堂堂龍級汙濁物此時看起來像是剛懂人事，經不起老鴇勾引的白淨沙彌:

　“我佛曰:有教無類，大愛無疆，施主著相了，別說是巨人，就是生下來個黑人貧僧也絕不吝嗇胸中半點愛意。”

　顧希望:“……”

　在菩薩終於放下顧慮，舍得用男色引誘巨人母皇后，巨人母皇徹底被菩薩睡服了(劃掉)——馴服了，答應愛屋及烏絕對不傷害人類，並且激動之下下面一松，又生出了幾個呱呱叫的巨人……

　於是這些剛出生的巨人，就被他們剛剛陷入熱戀的母親當做免費勞動力，用來背負英雄電力公司需要撤離的建築物和設備。

　顧希望看著這些側身歪頭，搬著龐然大物，一步步向前走去的巨人們，忍不住感歎道:

　“這才是進擊的巨人啊……”

　……

　顧希望和菩薩路過一片南邊的貧民區的時候，看見一大群貧民正蹲在路邊。

　他們面前停著一輛破舊的露出了下面發動機的卡車，卡車上面裝載著堆積如山的物品，這些物品摞的幾乎要比山還高，壓的小卡車不斷冒出黑煙，但就是走不動。

　這些物品都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

　大多數都是糧食袋。

　沒啥價值，但是倒是很重……直接把本來就破舊的小卡車壓熄火了……

　“他們幹什麽呢?”菩薩問道。

　顧希望聳肩:“車運不了這麽多東西，半路中熄火了，又沒人願意把自己的東西扔下來，卡那兒了唄。”

　顯然，這是一群準備撤離的貧民。

　這種情況顧希望今天一天已經見過很多次了。

　他們這片貧民區裡只有一輛舊卡車，而居住在這裡的貧民則有成百上千。

　雖然禁閉所、權柄和大都會日報幾乎出動了全部車輛幫助民眾運送財產和撤離，但半個大都會無數貧民區足有兩千多萬的人口，這些車輛和運輸器具不可能在一天之間滿足所有人的運送需求。

　菩薩思考了片刻，又問道:“他們為什麽不放棄一些東西?大災難就要來了，人才是最重要的吧，財產之類的……”

　顧希望看了一眼菩薩。

　“菩薩，聖賢書裡的道理和現實不一樣，盡信書不如無書。”

　“他們都是貧民。”

　“本來就沒多少財務，更不可能有什麽存款。”

　“這些糧食就是他們的命。”

　“你會把命丟在半路嗎?”

　“這個時代真的很糟糕，他們也有家人要供養，放棄了這些糧食，即便度過災難，他們也沒辦法重建家園，總不可能拚命從災難中活下來，然後因為一時半會兒沒有糧食找不到工作，活活餓死吧?”

　“他們要穿越整個大都會城區，將這些東西從南邊運到北邊，如果將一些東西在這裡卸下，沒人能保證這一趟運下來，他們還有時間回來拿。”

　“搞不好就半路被別人拿走了。”

　“所以這些人寧願把車卡死在這裡，抱著希望能遇到禁閉所或者權柄的援助車輛，也沒人願意半路扔下自己的東西。”

　“他們，是在死死抓住自己和家人的命，不願意松手啊。”

　菩薩默然傾聽。

　身後的巨人母皇望著菩薩臉上悲憫的表情。

　又看了看這些陷入困境的貧民。

　忽然仰天發出嘶吼。

　……

　貧民們被巨人的嘶吼驚動。

　司機拚命發動卡車，然而卡車依然不爭氣，一動不動的吐著黑煙。

　貧民們滿面恐懼。

　有人驚慌逃竄。

　有人呆呆的站在那裡，望著遮天蔽日的巨大陰影。

　有人死死的抱住自己的糧食財產，緊閉雙眼。

　這時，一隻巨人彎下腰來，輕輕抓起卡車，放在自己的背上。

　貧民們絕望的望著被巨人擄走的糧食。

　然後，有人看見，那隻抓走卡車的巨人，竟然人性化的衝他們擺了擺頭。

　“這是……要我們跟他們一起走的意思嗎?”

　貧民們不可思議的看著那座友善的巨人，“這怪物……是在幫我們搬運東西?”

　……

　菩薩驚訝的看了一眼巨人母皇，隨後通紅著臉揉了揉後者的頭髮。

　巨人母皇眯起眼睛蹭著菩薩這千分之一隻手臂，有點像小貓。

　——雖說是小貓一樣的動作，但配上這兩個龐然大物的體型，說是豬突猛進也不為過，從顧希望的角度看去仿佛菩薩狠狠拍了巨人母皇一巴掌，還拍出了氣浪……

　顧希望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汙濁物和人類之間，兩個種族跨越歷史的仇恨仿佛在這一瞬間消融了。

　人們懷著善意相信汙濁物，而汙濁物用自己充滿詛咒和汙染的力量，溫柔的幫助無助的人們。

　明明在半年之前，二者還是懷著必須殺死對方的信念。

　在這半年裡，其實一切都不知不覺發生了變化。

　顧希望有些難過的撓了撓頭，他知道這些奇跡都是自己的發小帶來的。

　這個貪生怕死遭人唾罵的翟楠，其實在悄無聲息之間做了這麽多，改變了很多人和怪物，甚至改變了他自己，從一個對身邊的人漠不關心的孤單小孩，變成了甘願為毫無關系的人挺身而出擋在前面，甚至付出生命的英雄。

　他忽然想自己的發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