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襄城人來人往的街道上，交雜了吵鬧與哭泣聲。往來的人們，皆屏住呼吸般駐足觀瞧。

　　皇甫恆聽聞中年男子的回答後。有那麽幾秒鍾的時間，腦袋處於當機狀態。

　　“樂進怎麽會有這種想法?這種用百分比民眾意願，來衡量官員、世家或者地主階級的方法，就算是後世都不敢用。

　　他又是以什麽樣的心態，在什麽境地，才能生出這樣的想法?這一刻，皇甫恆對於樂進的認知，則有了新的開端。

　　“也許，這種方式…”

　　皇甫恆沉吟著抬起頭，看著遠方。片刻，又轉頭看著張遼。

　　“會改變一個時代的進程也說不定！”

　　張遼神色一頓。隨即一笑。

　　“我隻管追隨即可。”

　　說著抬頭看了皇甫恆一眼，又轉過頭，看向已經進入尾聲的抄家行動。

　　隨著樂進踏出大門，身後的士卒搬出一箱箱金銀財寶，並且有秩序的裝車。看樣子，乾這事兒也不是一回兩回了。

　　皇甫恆看到最後一名士卒將箱子裝上車後，本以為就結束了。

　　誰知片刻後，便有親衛押著一男一女出來。看樣子，是這座府邸的男女主人。

　　二人身後哭哭啼啼的跟著一幫家眷。有軍士上前將他們攔在門內，並且喝止這些人不要繼續向前。否則以同罪論處！

　　見樂進揮手示意，親衛上前;一腳踢在二人的腿彎處。在美婦人一聲驚呼中，雙雙跪倒在地。

　　這時只見樂進身後閃出一名清秀的書生來。此人身材略顯消瘦，刀削的臉龐棱角分明。一身漿洗的有些發白的儒衫，說明了他的身份。

　　寒門。

　　見此人拿過一卷布匹，吩咐身旁的士卒將其展開。

　　隨著士卒一點點的將布匹打開。眾人才看清這是一卷【萬民書】。上面鮮紅的字跡，格外的醒目與扎眼。

　　這時沉默許久的樂進走到眾人的前面。

　　“本縣治下，有五村、十一莊的百姓共寫這“萬民書”，要求本將嚴懲你們崔家！你二人可還有話要說?”

　　美婦人只是不斷哭泣著跪地求饒。那名男子卻是神色猙獰的看著樂進。

　　“我乃涿郡安平崔氏之嫡系！你若知曉，當放我離去。如若不然，我崔氏定會將你抄家滅族，挫骨揚灰！”

　　“崔氏?”

　　樂進瞥了他一眼，毫無在意的問到。

　　“這麽說，對於你自己的罪行，是供認不諱了?”

　　哼！

　　“是又怎麽樣?你還敢動我不成?區區幾十個賤民的賤種而已。能服侍我，是她們此生最大的榮幸！”

　　刷！

　　刀光一閃！

　　伴隨著女人的尖叫聲。男子的腦袋滾出去老遠，眼中盡是一片不可思議的神色！男子未曾想過，自己連最後的底牌還沒亮出來，就讓人家剁了腦袋。

　　鮮血如注噴灑而出，濺了美婦人一身。美婦人神色萬狀驚懼般看著樂進！瞳孔不斷的縮著，身體如同篩糠一般顫抖著。

　　樂進眼神不變，瀟灑的收刀入鞘。不屑一顧的吐了口唾沫，看著下面的不斷叫好的百姓。

　　“鄉親們，靜一下。聽我一言。”

　　隨著樂進聲音的傳出，吵雜的百姓們漸漸的安靜下來。

　　“崔俊做為本縣的富商，不思為民謀利，與民共贏。反而一而再、再而三的殘害鄉裡，霸佔民女。”

　　“更是一連殘忍的殺害十七名少女。其行令人發指！如今證據確鑿，

其供認不諱。不誅殺此僚，不足以平民憤。”　　“所謂冤有頭債有主。此僚雖萬惡。但罪不及家人。因此今日隻誅首惡！”

　　“殺的好！”

　　“殺的好！”

　　下面百姓叫好之聲絡繹不絕。更有性情中人跪地口呼將軍萬歲。他這一帶動，更多人歡呼萬歲！

　　後，定襄城的百姓，皆稱樂進為“樂清正”。

　　樂進一指跪於地上的美婦人，命令到。

　　“把她帶上。我們走。”

　　有親衛上前，將驚恐萬分的美婦人帶離。

　　樂進飛身上馬，馬鞭一指門內的一眾家眷。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屍體。

　　“你們可以考慮一下，替他收下屍體。不然我就命人將它丟進亂葬崗了。”

　　言罷樂進打馬轉身離去。那瀟灑且堅毅的背影，不知迷死了多少少女的心。

　　皇甫恆看看張遼，張遼也看了看皇甫恆。二人心中各有四個字蹦出。

　　“滴水不漏！”

　　“殺伐果斷。”

　　遂起身跟隨著百姓們的步伐，趕往縣府。

　　縣府門口，有站崗的軍士將二人攔住。

　　“縣府重地，來人止步。”

　　張遼上前，抱拳一禮。

　　“通報你家將軍，就說張遼求見。”

　　“屬下多有怠慢，請將軍恕罪。”

　　“無妨，職責所在。去通報吧。”

　　“遵令”

　　不大一會兒的功夫，就見樂進面帶笑容的從裡面急步而來。

　　“文遠兄，快請進。”

　　“可不止我一個人來的。”

　　張遼一指躲在一側的皇甫恆。

　　“樂將軍，好樣的！”

　　皇甫恆伸出大拇指，示意樂進做的很不錯。

　　樂進是一臉的錯愕！是真沒想到皇甫恆能來。

　　“沒有事先通知你，也是與文遠一時起興而已。”

　　“走，我們進去說。”

　　遂轉身往裡面走去。來到正廳，三人對坐於一張幾上，飲茶閑聊。

　　“你這想法，起於何時?”

　　皇甫恆端隨口問到。

　　“就在得知村子被滅的那天夜裡。我就在想，為什麽不能讓百姓評價底層直屬官員。從而來證明他們是否貪贓枉法、草菅人命。”

　　樂進站起身，情緒略微有些激動的對著皇甫恆說到。

　　皇甫恆略有興致的看著樂進。

　　“說說你的具體看法。”

　　“你不反對我這種暴力的方法?再說可能會給你惹來很多麻煩。”

　　哼！

　　張遼哼了一聲，滿不在意的說道:“只要能為他治下的百姓謀福利，他不怕麻煩。”

　　哈哈哈！

　　三人相視一笑。

　　“說說看。”

　　皇甫恆指了指軟墊，示意樂進坐下慢慢說。

　　說實在的，樂進心裡十分的激動！能得到皇甫恆的肯定與讚揚，更勝加官進爵。

　　咳咳…

　　“這一激動，還不知道從哪說起了。”

　　“想到哪，你就從哪裡說。”

　　樂進沉吟了片刻說道:“作為一個評判的標準。你管哪一塊，就由哪一塊的百姓來評價。”

　　嗯。

　　皇甫恆示意樂進繼續說下去。

　　“超過三成的百姓說你管理的有問題，我們就要嚴查。”

　　“超過四成的百姓舉報你。我們就要暫時將你停職，並且徹查到底。”

　　“若是你治下超過一半的百姓舉報你，那麽不需要任何證據，你就要被革職查辦！先定他一個玩忽職守的罪過。待證據確鑿時，再行定罪！”

　　樂進看著皇甫恆目及遠處，呆呆發愣的神情。一時間，也不知該不該說下去。

　　樂進剛一停下，皇甫恆便回過神。

　　“怎麽不繼續說下去?”

　　嘿嘿！

　　樂進尷尬的笑了笑。

　　“我以為你不願聽呢。”

　　“我聽著呢，感覺還不錯。繼續說。”

　　“若是你治下百姓，超過七成甚至是八成以上。那麽是不是證明，可以直接將這個官員及其所屬，以及其上官。全部推上斷頭台！”

　　“公卿王侯與世家大族亦是同等待遇！”

　　“這…”

　　張遼心中就是一顫啊！心說樂進這家夥是真狠啊！要是這麽弄下去，整不好就要殺亂套了！急忙出聲，問出心中的疑慮。

　　“若是有人與當軸有仇，或者是有矛盾，亦或是對頭，競爭對手。從而故意煽動百姓，致使清吏蒙冤受屈。”

　　“這治下，豈不是要亂成一鍋粥?民不能耕種、工不能生產。管理起來反到是成為掣肘！”

　　“這…這我倒是沒有想過。”

　　樂進一身冷汗的想到，並且自然自語的說到。

　　“還好我處理的三起， 都事先找到證據或者是舉報人提供了證據。不然怕是要冤枉好人了！”

　　皇甫恆看著二人卻是一笑，自問自答到。

　　“文遠覺著，若是治下過半百姓能被他人煽動，證明了什麽?”

　　“隻證明了這個當軸的不稱職，或者是不作為，亦或是貪贓枉法！”

　　“若是真的廉潔清正，一心為民。其治下百姓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被煽動起來反對他的！”

　　“唯一能使這種清吏蒙冤，遭受殘害的。永遠都只有他的上官才能辦到。”

　　“因為底下的百姓，是舍不得去禍害這種清官的。”

　　這一番話，說的可謂是鏗鏘有力！猶如旱地雷聲般震人心弦。

　　“是啊！若真有此清官，百姓又豈會迫害?”

　　張遼喃喃自語到。

　　皇甫恆站起身，倚靠在窗邊。慢條斯理的說到。

　　“不過此事還需從長計議。依法治國，按律定罪。才是一個國家的根本。”

　　“文謙這百姓百分比的制度，只能慢慢來，一點一點的積累。若是操之過急，恐惹來殺身之禍！”

　　“今日我等之言，絕不可外傳。否則必遭其害也！”

　　樂進之言，讓皇甫恆想起了後世的【民主制度】。在這個時代，顯然是沒有生存土壤的。

　　別說皇甫恆一個小小的雲中郡守。就算新莽時期，王莽坐北面南，以九五至尊之位，也沒能過的了這一關！

　　三人遂將此事埋在心底。只是心底這種事，能埋下就能挖出。就看時機成不成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