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白玉堂終於確信,林放的廚藝,真的遠遠超過了自己。
這種能把情感融入廚道的境界,只能是龍級!
以前白玉堂吃過很多次林放做的菜,可沒有哪一次,能像現在這樣,輕易的調動他的情緒。
眼前的美食,和記憶中的味道情景交融,白玉堂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嘗到的是真實,還是回憶。
“林爺,牛逼!”
看到白玉堂一邊流淚,一邊用最粗俗的語句來誇獎林放。
整個小店裡的人,都有些悶逼。
“白爺,你怎麽了這是?”
“白老板,您這是怎麽個意思?”
“您這又是哭,又是誇的,它到底是好吃還是難吃啊?”
白玉堂擦掉臉上的淚痕,想要大笑幾聲緩解尷尬,臉上的表情卻比哭還難看。
“不好意思啊,諸位!林爺做的這兩道面點,太過美味,讓我忍不住想起了記憶中最難忘的時刻,讓我看到了遺忘的一些畫面,林爺的廚藝,沒的說,我只能用’牛逼’兩個字,道出我內心小小的崇拜!”
真有那麽好吃?
一時間,店裡眾人心頭齊齊浮現出一個問號。
對於林放的廚藝,他們自然是信任的。
林放做出來的食物,好吃那絕對是好吃的,這一點不容置疑。
可好吃到讓人想起最難忘的時刻,這就有點誇張了吧?
哪怕是龍級廚師,所能做到的,也不過是讓人品嘗到人間至味,由衷的說上一句好吃。
讓人吃到陷入回憶,吃到回想起過去的畫面,真的假的?
“不信?”白玉堂一眼就把眾人的表情盡收眼底,他很乾脆的把面前的盤子往前一推,“來!來!來!都來嘗嘗,都來嘗嘗林爺的手藝!”
“嘗就嘗!我還就不信了!”
陳小月第一個衝過來,抄起筷子就夾向玻璃燒麥。
她多長了個心眼,沒吃白玉堂吃過的肉餡玻璃燒麥,而是選了加了糯米的糯米玻璃燒麥。
豬瘦肉被剁的粉碎,民國沒有後世常見的絞肉機,只能用純手工來剁肉餡,卻也因為瘦肉被擺在砧板上千百次錘煉,每一根筋都被捶打成了碎末。
一口下去,僅僅指甲蓋大小的肉餡,就讓人滿口都是肉香。
一顆顆綠豆大小的肥肉粒,和糯米粒充分混合,純粹用肉眼去看,一時間都分不清,哪裡是肥肉粒,哪裡是糯米粒。
只有咬到嘴裡,通過牙齒的研磨,才能通過或Q彈勁道,或一口爆漿的口感,分辨出雌雄。
糯米粒的加入原本是為了提高性價比,用盡可能少的肉餡,讓人有盡可能多的飽腹感。
可令人意外的是,這種搭配,意外的可口。
糯米粒從外到內滿滿的浸透了肉汁,哪怕吃的是糯米,依然滿口都是肉味。
更令人感到欣喜的是,有一抹蔬菜的淡淡清香,若有若無的在舌尖縈繞,爽口解膩的同時,讓人忍不住想要吃上更多。
就是這燒麥有點辣眼睛,眼眶酸酸的,真是討厭!
“小月乖,娘給你做你最愛吃的魚擺擺好不好呀?”
“小月,娘先喘口氣,一會兒給你做好吃的。”
“先生!先生!求求你救救我們家小月!”
“小月啊,都是娘不好,娘要是事先把魚刺全都給挑乾淨,你也不會……”
“陳小月,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許再吃魚了,你怎麽就不聽話……”
“月兒,娘好想活到能看著你穿上嫁衣的那一天……”
陳小月大口大口的咬著玻璃燒麥,眼淚卻怎麽都止不住,不斷的從她的眼眶裡往外冒。
“不是吧?怎麽把陳姑娘也給吃哭了?”
“東家是不是在燒麥裡放了芥末之類很衝的東西?”
“別胡說,吃就完了!”
看到陳小月的異狀,小店裡剩下的眾人面面相覷了一番,哪怕不怎麽感興趣的陳慶元都拿起了筷子,各自選中自己喜歡的口味,咬了一口。
陳慶元咬了一口肉餡玻璃燒麥,一瞬間仿佛癡了。
恍惚中,他看到了自己和妻子年輕的時候。
那時候他們都還很年輕,他在她的面前,總是容易手足無措。
“元哥,你看我這件裙子好看嗎?”
當然好看,在他的眼裡,她是全村最好看的女孩。
“元哥,你看我戴這朵花好看嗎?”
她戴花好看,不戴花也好看,她在他的心裡,總是那麽美。
“元哥,你看……”
“哎呀,元哥你好討厭!我做什麽你都說好看,不理你了!”
就連她生氣的樣子,都那麽好看。
陳慶元不由得露出笑臉,滿眼都是溫柔。
“元哥……元郎,我終於嫁給你了!”
那一天,是他和她的洞房花燭夜。
他終於娶到了她,她也終於嫁給了他。
“元哥,我還是喜歡叫你元哥,你永遠都是我最愛的元哥!”
那時候,他們兩個傻乎乎的為了彼此的稱呼,爭執了半夜,險些錯過春宵。
“元哥,我想給你生個兒子,這樣,你們陳家就有後了!”
他告訴她,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他都喜歡。
他並沒有騙她,他是真的這麽想。
“對不起,元哥,我的肚子不爭氣,隻給你生了個女兒……”
生孩子的那天,他在房外徘徊了好久好久,恨不得替她痛苦。
等到孩子降生的那一刻,他衝到產房,看都沒看孩子一眼,隻用力把她抱緊。
“陳慶元,我讓你看好小月,你是怎麽看的,你個混蛋!”
陳小月一歲了,還在蹣跚學步,就頑皮的不行。
他只是上了趟廁所,一泡尿的功夫,那小東西就連走帶爬的溜出了院子。
要不是她正巧洗好衣服回來,小東西指不定能跑多遠。
“姓陳的,你別跑,我打死你……”
那是他第一次惹她生氣。
他攢了好久的銀子,給她買了一支很漂亮的金釵。
他滿以為,會讓她開心很久很久,可沒想到,她卻心疼他沒有足夠厚的過冬衣服,上山會冷。
“元哥,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小月她……”
那天是整個陳家最痛苦的一天。
他們家的小寶貝陳小月被魚刺卡到,看到小東西痛苦的樣子,她自責不已。
哪怕他再怎麽安慰,她都在不停的責怪自己。
“老陳,等我走了以後,你不用替我守著,再找一個,找個年輕點的,好好照顧你和小月……”
她病了。
病的很重很重。
無論他花多少錢,找多少醫生,終究都沒能挽回。
她還是走了。
“元哥,我好舍不得你……”
這是她最後的遺言。
她不知道,他其實更舍不得她。
他這一輩子,隻愛過她一個。
“月兒她娘……我好想你……”
陳慶元比白玉堂、比陳小月都要誇張,一邊用力撕咬著玻璃燒麥,一邊嚎啕大哭。
陳小月雖說知道這些面點的威力,卻還是羞的面紅耳赤。
“爹!咱們去後院,我有事跟你說!”
“去後院幹嘛?我不去!我剛剛看到你娘了!”
“爹,走啦!”
“我不!”
“你走不走?你不走我給我娘燒紙,就說你一點都不疼我!”
“我走,我走還不行嗎?”
陳小月硬拖著陳慶元回了後院。
“怎麽樣?我沒騙人吧?”白玉堂不無得意的望向把食物拿到了手裡,卻還沒來得及開吃的剩下幾人,“我就說嘛,林爺的廚藝,那不是一般的牛逼!”
剩下的齊瑞珠看了看大毛、小黑,臉一紅,默默的把煎蘿卜糕又放了回去。
“啊……我突然想起來,我洗好的衣服還沒來記得及晾!我得去晾衣服!”
“瑞珠姐,不耽誤,吃了再去晾衣服也不晚……”
“吃你的吧!那麽多廢話!”大毛給了小黑一巴掌,翻著白眼給小黑使眼色,“嗯嗯……嗯?”
“嗯啥嗯?聽不懂恁啥意思!”小黑揉著後腦杓,沒好氣的頂了大毛一句,狠狠的咬了一口玻璃燒麥,後退了兩步,“就會欺負俺!”
也不知是不是被大毛打了一巴掌的關系。
小黑不自覺的想起了小時候。
那時候,他總是跟在大毛屁股後面到處跑。
大毛上山的時候有他。
大毛摸了鳥蛋,卻讓他去摸蛇蛋。
下河的時候有他。
大毛摸魚,卻讓他去摸老鱉。
偷村裡王寡婦家還沒成熟的麥子有他。
大毛偷偷把沒熟的麥子烤了吃了,抹了他一嘴黑灰,害他被王寡婦罵的抬不起頭。
偷看吳小梅洗澡的時候也有他,雖然他不懂為什麽要偷看,可大毛要看,他就跟著看。
可氣的是,大毛跑的快,卻把他留下來頂缸。
要不是看他年紀小,吳老爹能活活打死他。
可就算這樣,就算大毛老是坑他,他還是願意跟大毛一起玩。
因為他永遠記得那一次落水,一起下河的小夥伴都說他被水衝走了,撈不起來了,就只有大毛一直一直在河裡找他。
直到踢到他的頭髮,把他從水裡揪起來。
這件事,或許大毛已經忘了,可他永遠都記得。
這輩子不管大毛怎麽對他,大毛都是他永遠的兄弟!
“嘿嘿……”
小黑狠狠的又咬了一口燒麥,“俺毛哥,俺不怪你!”
“乖你妹,瞧你那傻樣!”大毛忍不住白了小黑一眼,“他們吃了都哭的稀裡嘩啦的,就你不哭,你說你得多傻?”
大毛罵了小黑兩句,這才把燒麥塞進嘴裡。
不知道怎麽回事,大毛想起了小時候。
他爹死的早,小時候他們家沒少被人欺負。
村裡放水灌溉,每次到他們家,總要比別人家短上幾分。
他們家裡的莊稼,還沒長成,就已經被人禍禍了三分之一。
家裡的田,今年被王家佔一分,明年被李家佔一分,後年又……
大毛記得那一天他娘哭了一整夜,第二天把眼淚一擦,狠狠心把家裡的田全都賣給了劉老財。
賣了就賣了吧,就算不賣給劉老財,也要被別家慢慢給佔了去。
誰讓他們家孤兒寡母,沒個能頂門立戶的呢?
小時候的日子,那是真苦啊……
大毛記得,有一年過年,別人家就算吃不起豬肉,好歹也能吃頓雞蛋韭菜餡兒的餃子。
他們家,米缸、面缸都是空的。
他們娘倆早早就睡了。
大毛半夜餓的實在受不了,跟他娘說餓。
她娘擦了擦眼淚,拿著鋤頭出去,讓大毛等著。
過了很久,等她回來的時候,手裡拿著個布包,裡面裝著小半包各種雜糧。
那天夜裡,喝了滿滿的一肚子雜糧粥,大毛很滿足的睡了過去。
第二天老吳家媳婦就跑來罵街,就差沒指著他娘的鼻子,罵她偷糧食。
他娘忍無可忍,拉著老吳家媳婦去田邊她挖了半夜的老鼠洞。
大毛跟過去才知道,他過年喝的雜糧粥,是他娘從老鼠洞裡給他挖出來的。
從那天開始,大毛就暗自發誓一定要有出息,要讓他娘過上好日子。
大毛一天天的長大,人也越長越凶。
漸漸的,沒人敢欺負大毛和他娘。
可這些年,欺負過他娘倆的人,大毛都記在心裡。
他要一點一點的還回去。
他偷王寡婦的麥子,他偷看老吳家閨女洗澡。
他偷偷把老李家水田裡的水給放了個一乾二淨。
他在村裡惡名昭彰,凶名赫赫。
其實他們都不知道這是他們罪有應得。
大毛從來就沒欺負過老實人家,他隻欺負小時候欺負過他們母子的仇人。
哪怕當年佔了他們家田的老王頭死的早,讓他媳婦也成了寡婦。
尤其是老王他們兩口子,都不是什麽好人,老王頭佔他們家田,王寡婦禍禍他們家糧食。
這都是報應!
“嘿嘿……嘿嘿嘿……”大毛狠狠的咬了一口燒麥,滿臉都是得意,“該!讓你們以前欺負俺……呃……一邊兒去!”
大毛正在笑, 冷不防小黑的臉湊過來,他被嚇了一跳,趕緊把小黑趕去一邊。
“人嚇人嚇死人你知不知道?狗東西,再胡亂嚇我,我弄死你!”
“嘿嘿,俺毛哥,吃這個,這個好吃……”
“惡!你都咬過的,我才不吃!”
“毛哥,嘗嘗,好吃,好吃嘞很!”
“再好吃我也不滾,離我遠點,你煩不煩?”
“嘿嘿……”
林放也沒想到,他只是多花了點心思,做了白玉堂最擅長的幾道面點。
店裡每個試吃過的人,全都七情上臉,比吃了什麽嗨藥還要誇張。
難不成,我真的觸摸到了那層廚藝的門檻?
林放自覺還在進步,還沒摸到瓶頸,卻不知怎的,這些人的表現,一個比一個誇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