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州府移文州內各縣攤挪軍需，昨日華亭縣內已送了公文來家裡......”

　　仆役侍女都退去後，那藏青色老仆躬身在一旁給楚雲氏傳話:“二爺那邊說是請大娘子定奪。”

　　楚家二爺便是楚舒的叔叔，那日在後院見到的人，楚懷林。

　　楚舒站在一旁沒有說話，靜靜聽著母親的回答:“去告訴二爺，老太爺走的時候，家裡是請了功的，如今府裡也該下來了，妾身一介婦人，不便出去，還勞煩二爺去催催。”

　　“老奴這就去。”老漢還沒來得急轉身，便被接下來的話語打斷;

　　“且停，舒兒如今該進修讀書了，這件事也得麻煩忠伯。”楚雲氏輕啜一口茶水，將茶碗遞給了夕顏，繼續道:“老太爺走前曾說過，咱家跟江寧那邊王氏乃是姻親?”

　　老管家楚忠聽聞此言膝蓋一軟，咚的一聲跪在地上:“太夫人是江寧王氏女，只是......”

　　“嗯?”楚雲氏皺眉輕嗯。

　　“十幾年沒有來往，或許早已斷了......”

　　“無礙，王氏若有名師，我當親捧茶盞掃灑庭院恭迎。”楚雲氏不在乎自己的臉面，只要是為兒子好，怎麽都行。

　　楚忠沒有繼續勸，微微點頭後說道:“這幾日曾有人聽到兵戈戰鼓聲，大娘子是否要早做準備?”

　　“老太爺以身許國，相信官家和朝廷定不負咱們楚家。”這句話說的極是慷慨有力。

　　任何朝代任何時候，為國犧牲的家族都是需要表彰的，也是需要他人尊敬的！

　　“聽去歲去過東京的人說官家如今已是不大好了，華亭縣清寧觀裡的老道說這是國生妖孽的征兆！前日有幾個莊戶人在人後到處嚼舌根，說大郎是妖孽，還看見大郎對著虛妄說話;

　　“這老奴是不信的，不過，鄉民愚昧，勞煩大娘子去請清寧觀裡的道爺給大郎驅驅邪還是必要的。”

　　楚忠邊說著邊小心瞅著一旁站著的楚舒，生怕自己的話語刺痛他。

　　楚雲氏聞言擔憂的看了眼兒子，伸手握住他的小手輕聲道:“早上的事情發生的突然，我這也剛剛回過神來，有一點他們沒有說錯，早上的時候舒兒確實在庭院一人呆著，你說……”

　　楚忠搖頭，傲然一笑道:“請道爺給大郎驅邪是做給外人看的，大郎如今身強體壯還知曉進學讀書，這便是開竅了，對我楚氏來講就是天大的喜事！”

　　“即便是什麽精怪附身，只要能給我楚氏光大門楣開枝散葉，就算不得什麽！早年間，老奴隨著老太爺東征西討，什麽場面沒見過?”

　　“這件事就算是怪了一些，只要老奴還在，就掀不起什麽大風浪！”

　　楚雲氏皺眉道:“我倒不覺得舒兒有什麽不妥的地方，舒兒只是性子孤僻些了，找道士來家裡也不是不成，只是家裡和縣裡那些人的嘴巴太毒！”

　　楚忠咧嘴淡笑說道:“以前，大郎沒有明志，加上老太爺的事情還沒定論，老奴也就任由他們胡鬧，畢竟，大郎年幼不好做絕事情，眼下是不同的，大郎明志，老太爺的事情也已畢，家裡那些人再多想就逾矩了，家主這一脈還輪不到他們插手！”

　　“大娘子安心，此事，老奴自有主張！”

　　楚雲氏歎口氣，擺手道:“莫要弄出人命，這西北地，兵戈不止，驅趕走就算了，畢竟是楚氏族人，我不想讓舒兒的父親和翁翁在陰間難做。”

　　楚忠點點頭，正要轉身離開，

就聽見站在楚雲氏一旁的楚舒輕聲道:“母親，莫要趕走他們......”　　楚雲氏一怔，伸手攬過兒子;

　　堂下的楚忠愣了一下，瞅瞅楚舒，對楚雲氏道:“大郎該是讀書的，心有良善，如今陝西賊匪官兵到處都是，他們那些子人，要是離開了這楚家莊，也是死路一條，大郎說的話老奴曉得了，會讓他們閉嘴，不趕走。”

　　說罷對著二人作揖後就出了門。

　　楚雲氏看著兒子閃著精光的眼睛歎口氣道:“跟你爹爹一樣，都是菩薩心腸，好人在這西北地哪裡有好報哦......”

　　楚舒笑著擺手:“母親說的是，但這西北地，人多才算是有實力，兵匪來了都不怕的！”

　　楚雲氏聞言沉吟片刻，拍了拍兒子的手背，溫聲道:“你且回去歇息，過幾日選個好日子，娘親自去給你請一個老師。”

　　楚舒點點頭，打了一個哈欠;一旁的朝顏見狀上前扶著楚舒回房休息，獨留夕顏在此服侍。

　　......

　　等楚舒前腳剛回到臥房，後面老管家楚忠再次返了回來，對著楚雲氏行禮後說道:“大娘子，前廳有人來了，是縣裡衙司裡的人。”言語間並沒有慌張，相反還有些喜悅。

　　“只是衙差?”楚雲氏皺眉拂袖。

　　“只是衙差！”楚忠點頭。

　　“那便不是是老太爺的事情，想必是舒兒父親的封請下來了......”楚雲氏聽到老管家的話後，心裡觸動了一下，不過隨即安慰道:“看來老太爺的封請也該下來了。”

　　‘楚氏子惟敬，渭州華亭人，慶歷四年，系西夏入境，惟敬率族人二十七，禦敵於平涼......忠勇殉國，特嘉賜其子承信郎......’

　　如楚雲氏所料，單純只是衙差來家裡，那就說明不是老太爺的請封。

　　“恭賀大娘子......！”平常往日間飛揚跋扈的胥吏在楚雲氏面前絲毫不敢表現出半分不敬。

　　楚雲氏沒開口，掃了眼紅布蓋著的托盤，一時間情緒有些底落。

　　‘當年聞名於西北，好好的一個人，怎麽就......’

　　“有勞了， 一點心意，還請收下。”楚忠上前接過托盤，熟練的將袖袍裡半貫錢塞進對方懷裡。

　　衙差臉上的笑意更勝，拱了拱手，繼續道:“黃主簿讓小人告知大娘子，三日後勞煩楚家話事人去一趟衙司。”

　　此言一畢，楚忠身形一頓，抬頭盯著衙差:“可有言明是何事?”

　　“這在下就不知曉了，時間不早，這就回衙司。”衙差搖頭，隨意拱了拱手便轉身離開，好歹也是在縣衙裡做事的人，所以楚忠的話，他心裡一聽就明白了是怎麽回事，所以就順勢打了一手太極。

　　縣有望、上、中、下縣之分;華亭不過是渭州邊陲重鎮的一個普通小縣，在關西一地勉強算中縣，所以縣衙內不設縣尉一職。

　　來此任官之人都是年邁老朽或者犯了事被貶謫來此，縣內主簿輔佐政務，知縣掌大局;

　　但實際卻是，縣內事務知縣說了不算，隻得是主簿點頭才行！

　　主簿汪文仲，年過三旬，相比起知縣，可以說是“年輕有為”;此人曾經是在渭州府衙裡做渭州府司馬的，正九品職的文官，可惜不知道是因為什麽緣故得罪了府衙裡的大人物，從而一落千丈，到了這華亭縣做了主簿。

　　雖然表面上看兩者隻相差半級，但就是這半級硬生生的讓他給熬了十幾年都沒升上去。

　　原本的渭州府內那些和他一樣的渭州府別駕、長史，全都升到了其他地方，不是做了上縣縣尉就是做了中縣知縣。

　　【宋朝不設縣丞，由主簿代替，主簿為佐貳官，為吏部銓敘判選，知縣無權問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