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阿平臉上的神色，阿志忽然有點明白他在想什麽了。
　他要的應該不是錢，而是名。
　那是作為一個文化人可悲的自尊心。
　自古以來，多少窮酸秀才一邊嫉妒著那些有錢人，卻又看不起他們。
　就像阿平對阿志那樣。那個人活得比自己好，日子過得比自己精彩。內心裡的不屑和嫉妒瘋狂交織著，漸漸地就開始討厭那個人。也說不上緣由，總之那個人就是討厭。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討厭。看到他明明不學無術，日子卻比自己過得好，這就更討厭。
　阿志還想著安心吃完這頓飯，就沒有繼續勸說阿平。接下來的對話，可能會觸碰到阿平的軟肋，像他這種有傲骨的藝術家，不知道會有什麽激烈的反應。
　包租婆的兒子把碗筷收拾好後，在廚房裡切了一些水果出來，擺在飯桌上。阿平和阿志都是平日裡不舍得吃水果的人，看到這嬌豔欲滴的新鮮水果，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為了不讓自己的表現過於丟人，阿平把目光從水果轉移到那個孩子的身上。發現他稚嫩的五官上面，居然露出了成熟的大人表情。那些表情不可能出現在一個十歲不到的孩子臉上。看著他可以把一切家務應付自如，這完全就是一個小大人的樣子。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人精”?
　“喂，你這樣子盯著人家看很沒有禮貌的。”那個小孩的語氣聽上去不溫不火。應該是沒有生氣。
　可阿平還是臉紅了。自己是不想失態才會把目光從水果那邊轉移到孩子身上。可沒想到自己還是做出了丟臉的事情。
　包租婆對孩子說道:“你這樣對待客人也太沒有禮貌了。你年齡也不小了，說話應該有分寸才對。”
　“是。”孩子說完後就走進了自己的臥室，沒有再出來。
　包租婆向阿平解釋道:“非常不好意思。這孩子就是缺乏管教。”
　“沒事。是我不好，剛剛一時之間看入神了。因為我沒有見過這麽聰明能乾的孩子，所以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包租婆笑了笑:“他並不是聰明能乾。他所做的事情都是他這個年齡段本應該會做的。”
　阿平和阿志知道包租婆不簡單，想必她的孩子也一樣不簡單。所以沒有多問。兩個人埋頭吃起了水果，包租婆則笑臉盈盈地看著他們。
　水果也吃完了，接下來就該到了暢所欲言的時刻。
　阿志看著阿平:“其實我明白你的想法。你現在根本就不在乎錢，只是希望得到大家的尊敬對不對?”
　阿平沒有回答，阿志就當他是默認了。
　“你既然想得到大家的尊敬，就應該拿出勇氣來面對現在的困難。”
　阿平說道:“我不覺得自己現在有什麽困難。”
　“你明明就不甘心一輩子都留在工廠裡面上班。你為什麽不肯承認。”
　“就算我不甘心，又能怎麽樣?沒錯，我的祖先是被關起來了。他們保佑不到我。可這不是我失敗的理由。你的祖先並沒有被關起來吧?那你為什麽也混得這麽狼狽?”
　“這個...”阿志無言以對。沒錯，自己也是混得不好。實在沒資格說別人。
　“我落到今天這步田地，完全是自找的。和我的祖先沒有關系。”阿平說完後，就離開包租婆的屋子，下樓回到自己的房間裡。
　果然，靠祖先保佑這個說辭，是說服不了別人的。可阿志目前只能想到這個。
　“包租婆，現在怎麽辦啊?”
　包租婆無奈地聳聳肩:“我也不知道。”
　阿平在房間裡面躺在，眼眶不由自主地紅了起來。
　沒錯，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經過“藝術畫”這件事後，讓阿平明白了他真正想要的東西是什麽。他有著過於旺盛的自尊心。當初的那些“藝術畫”，雖然帶給了阿平一筆不小的收入，可也奪走了他“畫家”的名號。從前的他雖然不出名，可確確實實就是一位畫家。有不少有錢人會尊敬他，欣賞他。那段日子，是值得讓人懷念的。
　如果不是一時貪念，現在的自己依然是別人尊敬的對象。
　往日裡打雷都吵不醒的阿平，今天居然失眠了。躺在床上的他，甚至能聽到阿志出門的聲音。
　阿志總是在半夜出門的，現在應該很晚了吧...
　今天小差沒有出來逮阿志。阿志可以直接來到花園裡。
　阿志一進門就向花園裡的師傅們問道:“請你們說說看，殺死小差後，到底對阿平有什麽利益?我已經想了很久，隻想到了‘祖宗保佑’這個說法。這個說法我自己想起來都覺得可笑，更不用指望用它去說服阿平了。”
　“那你試過沒有?”
　“當然試過了，就是因為不行，所以我才向你們求教。”
　老爺問道:“你知道阿平現在最想要的是什麽嗎?”
　“這個我還是知道的。他有著一股文化人的傲氣。現在的他看不上錢，只希望能得到別人的尊重。如果能讓他重新當上畫家，那是再好不過的。可惜他的名聲已經臭了，沒有人再願意要他的畫。”
　文學老師說道:“如果阿平他知道自己是出生於書香門第，肯定會很高興吧。他會為了自己的血統而自豪。”
　阿志說道:“我感覺不到他有多高興。他貌似對於自己的祖先毫無興趣。”
　文學老師繼續說道:“或許是你沒有往正確的地方強調。如果你隻說了他的祖先世代為官，這根本提現不出書香門第的精髓。你必須要讓阿平知道，他的祖先到底多有才華。讓阿平由心底去尊敬他們。”
　“有關於阿平的家世，並不是我告訴他的。我也不知道包租婆跟他說了些什麽。”
　“這個你回去問問就知道了。記住，你要強調阿平的祖先是多麽的優秀。”
　“我對於阿平的祖先一無所知，到底要怎麽強調?萬一說錯呢?”
　老爺說道:“如果你想知道的話，我可以派手下去查。其實你不知道也無所謂，因為阿平也不清楚自己的祖先到底是怎麽樣的。他根本不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以你的口才，隨便編幾個故事應該沒問題吧?”
　“可我不想騙阿平。想要得到別人的信任，首先自己說的就必須是實話。自己明知道這是謊言，又該如何去說服別人。”
　老爺帶著欣慰的語氣說道:“看來你真的是大有長進。不枉費我們的一番功夫。想要查何大人的事很簡單，你就安心在這裡修煉幾個時辰。等你修煉完後，就會有答案的。”
　老爺的手下們的確很有本事，不用兩個時辰，他們就把何大人一家的事情查清楚了。
　文學老師聽著手下們的匯報，用紙筆認真記錄下來，然後再整理了一遍，把這些記錄簡化成通俗易懂的樣子，好讓阿志和阿平能夠一下子明白。
　阿志看著老師給自己的記錄，心裡暗暗讚歎老師的好文采。盡管阿志讀書不多，可他還是有一定的鑒賞能力。
　“老師寫得真好。我能不能直接把這篇東西給阿平看?像他那種文化人，肯定對這篇文章很欣賞。”
　“你盡管拿去。我這篇東西原本就打算寫給阿平看的，有關他祖先何大人的事情，已經記錄得清清楚楚。他的確是一個文采出眾的人。”
　阿志認真地把紙疊好，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裡。
　葉師傅說道:“如果對祖先的崇拜還說服不了阿平，那你就要適當激起阿平對小差的憎恨情緒。你要讓他明白，小差害死何大人後，對阿平帶來了多大的影響。把那個影響說得越誇張越好。順便再跟阿平說說，如果何大人還活著的話，阿平現在的日子又會怎麽樣?你說得越幸福越好。反正就是要讓他明白，如果幾百年前自己的祖先沒有被冤死，現在的日子會有多好過。”
　“我會盡力去說的。”
　阿志帶著那篇文章離開花園後，在路上非常不湊巧地遇到了小差。阿志害怕自己身上的文章被發現，整個人都是戰戰兢兢的。
　還好，小差已經修煉得走火入魔，整個人都是瘋瘋癲癲的，根本就看不出阿志的異樣。
　小差問道:“如果我不來找你的話，你是不是就不會去祠堂裡修煉?”
　阿志露出一個虛情假意的微笑:“怎麽會呢?我原本就打算過去的。”
　“那你為什麽要先到花園這裡來?”小差嘟著嘴巴，那樣子居然看起來有點委屈。
　不會吧?難道他這是在撒嬌?
　阿志受不了小差這個樣子，他打了個寒顫:“因為我和你比較熟啊。我和你算是自己人，當然不用計較這麽多。我老爺就不一樣了，如果我不先來這邊，他會懷疑我的。我的修煉還沒有成型，現在不能夠和老爺抗衡。所以必須要討好他。你會諒解的吧?”
　小差收起笑容，臉上露出了陰森森的表情:“如果我不諒解呢?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阿志盡量讓自己露出太陽般的笑容:“你對我這麽好。不會殺我的。”
　“你這個嬉皮笑臉的樣子，真是讓人討厭。”小差嘴上是這麽說，可他還是搭著阿志的肩膀，一起往祠堂的方向走去。
　來到祠堂後，阿志盤腿坐在蒲團上，大聲念著秘笈上那些完全不通的語句。
　來到祠堂後的小差反應還算正常，他沒有過多為難阿志，這一個晚上，就如此平安地度過了。
　阿志帶著老師所寫的文章回到尚園裡，二樓的燈光還是沒有亮，看來包租婆又出去了。
　阿志在房間裡找出一塊布，把已經疊整齊的文章包了起來，然後再塞到枕頭下面。這樣一來就萬無一失。不知道明天阿平上什麽班，如果能早點把文章交給他就好了。
　幸運的是，第二天的阿平居然放假了。當阿志起床走出房門的時候，就看到阿平正在院子中刷牙。
　阿志開心地打招呼:“早啊，你也起得這麽晚。今天不用上班嗎?”
　阿平嘴裡還含著一堆泡沫，含糊地回答:“我今天放假。”
　阿志聽到後，眼睛都發光了:“那真的是太好了，麻煩你刷完牙後來我的房間。我有好東西要給你看。”
　“你能有什麽好東西?”
　“暫時還不能告訴你，但我肯定那絕對是個好東西，你看了之後不會後悔的。”
　阿平沒有再說話，他繼續低下頭去刷牙。
　沒過多久，阿平出現在阿志的房間裡。
　“你有什麽好東西給我看?”
　阿志走過去把門關得嚴嚴實實，生怕會有別人進來的樣子。其實整個尚園裡，也就只有阿彩會莫名其妙地闖進阿志的房間。
　阿志確認把門關好後，從枕頭低下把文章扒拉出來。
　“你看看這篇文章，裡面記述著你家祖先以前的事情。裡面寫的東西都是真的。是我的修煉老師派手下收集回來的證據。”
　阿平開始認真地讀文章。
　“不錯，這篇文章確實寫得很好。可裡面的真實性又有誰知道。”
　“那你到底想怎麽樣?為了你和何大人之間的事情。我們腿都要跑斷了。可你卻一直不領情。”
　“我不是不領情，而是真的做不到。”
　阿志接著問道:“那何大人的才華，有沒有能夠打動到你?”
　阿平安靜地說道:“他也算不上十分有才華，可也能夠擔當得起‘書香門第’的稱號。”
　“看來你也挺喜歡書香門第的，你試想一下，如果何大人沒有被小差殺死，他們那一家會有多幸福。如果你能夠在何大人的家裡出生，那你也能受到良好的教育。到時候平步青雲，說不定也能在民國時期某個單位裡面搞個領導來做做看。”
　阿平笑了笑:“算了吧。就算他沒有被陷害，也還是會死的。至於是老死還是病死，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何大人死的時候，連我的太爺都沒有出生。我和這個何大人扯不上一點任何關系。就算是血緣，經過這麽多年的衝刷，應該也乾淨得差不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