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上齊天鈺的目光,伊祁婉兮的眼神有些迷離,她不知為何齊天鈺會這樣問。他沒問過自己,自己又如何與他提起?
而齊天鈺似乎並沒有在等回答,回頭看著古奕,漠然的臉上多了一絲淺笑:“幸會。”停了停,又說,“我與婉兮在買結婚需要的東西,你若是想,可以與我們一起。”
“結婚?”古奕半邊眉挑起,卻並不覺得震驚,語氣反而帶了幾分質疑,“你們?”
齊天鈺的心中泛起幾分不悅,卻沒有表現出來,隻好不容易多出的淺笑在一瞬消失。
古奕看向齊天鈺身旁的伊祁婉兮,問道:“婉兮,你為什麽嫁他?”
他在等她的回答,她卻只看著他,一言不發。
齊天鈺看一眼古奕,轉身起步離開,冷然道:“回去了。”
伊祁婉兮怔怔地站在原地,幾秒後,才回過神,轉身去追齊天鈺:“天鈺。”
音剛落,手臂卻被緊緊抓住,身後傳來溫柔的聲音,語氣帶著淡淡憂傷:“婉兮。”
伊祁婉兮看著齊天鈺迅速遠去的身影,不禁皺了眉,猛地甩開古奕,向前跑去,跑了兩步,又回頭,看一眼皺著眉的古奕,張張嘴想說什麽,沉默片刻卻隻道一聲:“對不起。”語畢,轉身迅速去追齊天鈺。
古奕站在原地,看著伊祁婉兮跑遠的身影,目光一點點黯了下去。
路邊,季廉見齊天鈺陰沉著臉出來,心下疑惑,卻不敢問。齊天鈺上了車,雙手抄在胸前,眉頭依舊皺起,眼中卻顯出複雜的情緒。
思索片刻,季廉才開口:“少爺……”
“等她。”齊天鈺說著,手從衣袋裡帶出一塊精致的懷表來看一眼時間。
“是。”季廉說著,看向車窗外,見伊祁婉兮慌慌張張地跑過來,神情緊張,發絲微亂,全然沒了平日裡大小姐所有的端莊。季廉心下一驚,卻若無其事地與齊天鈺說,“少爺,是三小姐。”
齊天鈺收起懷表,看一眼車窗外的伊祁婉兮,心中泛起一絲憐愛,面容卻依舊冷漠。在心裡問自己道:我對她,是不是太過分了?
將伊祁婉兮送回伊祁府後,齊天鈺才回家。
車上,只有齊天鈺與季廉二人。季廉也不看齊天鈺,自言自語般問齊天鈺道:“少爺,怎麽了?”
“沒怎麽。”簡單的回答,語氣冰涼。
季廉的語氣帶了些許焦急:“你這個樣子,怎麽可能沒事兒?”停了停,又半開玩笑道,“難道是三小姐買的東西太多,花你太多錢你不開心了?”
齊天鈺看他一眼,道:“都是一家人,誰會因為那點兒錢影響心情。”
季廉的嘴角微微上揚,語氣也變得歡快:“那是少爺你不喜歡三小姐買的東西?”見齊天鈺沒有回答,又自言自語般道,“也是,三小姐買的都是女兒家的玩意兒,我們家少爺怎麽會喜歡呢。而且……”
季廉本還想說下去,卻被齊天鈺打斷:“剛剛碰到她朋友了。”
季廉聞言,輕一抬眉,笑道:“三小姐去英國之前交友甚廣,會碰到很正常吧。”
伊祁婉兮是伊祁家族千金小姐,交際圈很廣,齊天鈺自然知道,可是……
“是她在英國時的朋友。”齊天鈺說著,神情慢慢變得凝重。
“在英國時的朋友?”季廉一怔,咽了口口水,沉默幾秒,又笑道,“哈哈,還真是……”說著,壓低了音量,“巧合。”
“古奕。”齊天鈺將頭向後靠在座椅上,閉上眼,思考著什麽,語氣冰涼。
“古奕?”有些熟悉的姓氏,季廉在腦中迅速搜尋,良久,
恍然道,“古利國的兒子好像是叫古奕?”“是。”齊天鈺輕閉著眼,眉微皺,看得出他的不悅。
“可是古家不是早在十三年前就搬去英國了麽?”季廉細細思考著,卻想不明白,“又回來了?不會吧?”
十三年前的古家,在上海也是頗為顯赫的家族。可是所謂盛極必衰,古利國因牽扯一樁在租界殺害日本軍官的案子而被通緝,然而在通緝令發出之時,古家已從上海消失,無影無蹤。
“古利國是不敢回來的。”齊天鈺說著,睜開了眼,“可是那時他的兒子才八歲,他兒子是敢回來的。”
“可是他的兒子回來幹嘛?不會是因為……”說著,季廉想起什麽,遲疑片刻,卻還是輕聲問道,“三小姐吧?”十幾年都沒遇到過古奕,偏偏伊祁婉兮一回來就碰著,未免太巧,這樣的巧合,不禁讓人去想:這是人為刻意安排的。
“他是婉兮在英國時的朋友。”齊天鈺的語氣一點點冷了下去,“他問婉兮為何嫁我。”
“啥?”季廉隻覺得好笑,“三小姐與少爺你情投意合,你們早在五年前就已訂婚,全上海的人都知道三小姐是少爺的未婚妻。那個姓古的是個傻子吧?”
“可是婉兮什麽都沒有說。”齊天鈺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道,“我累了。”
季廉回頭看一眼齊天鈺,見他閉上眼,雖然覺得氣憤,卻不再說什麽。
齊天鈺閉著眼,卻沒有睡。腦中總浮現出古奕的面容,以及古奕說的話。
他是她在英國時的朋友。
他問她為何嫁自己。
他與婉兮,是什麽關系,他為何要那樣問。婉兮為何什麽都不說。
還是,五年了,她變了?
伊祁婉兮回到家,剛把東西放到屋裡,便有女婢來傳話,道:“三小姐,夫人叫您過去一下。”
伊祁婉兮起身,思考片刻,道:“好。”
伊祁婉兮隨婢女到了後花園,遠遠看見王氏坐在亭閣裡刺繡,於是上前,行了個禮道:“娘親。”
王氏也不看她,隻繡著自己的東西:“去哪了?”
“出去買了些東西。”伊祁婉兮自是不敢說去齊府睡了一覺的,她怕王氏會一直問下去,直至她說出緣由。
“買了些什麽?”
“買了些布料與首飾。”
“布料與首飾?”王氏用余光瞥她一眼,問道,“你倒是蠻悠閑。”
伊祁婉兮低著頭,沒有說話。她能感覺到王氏隱隱的怒意,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是一定與自己有關。
“當初將你送去英國,是想你好好學習。”王氏說著,用針線在布上收尾,“可你呢,學了些什麽回來?”
伊祁婉兮微微皺眉,微微抬眼看著王氏。王氏剪斷線,將針線與布一齊放在面前的圓桌上,緩緩起身,取下手指上的頂針,用左手放在旁邊的桌上,看著發絲有些凌亂的伊祁婉兮,道:“你瞧瞧你現在的樣子,哪有大小姐的樣子?”
伊祁婉兮抬頭看著王氏,卻不說話。
“你好歹是個女兒家,女兒家要懂得矜持。你是伊祁府的千金小姐,不是青樓女子。”王氏說著,坐下身,道,“你不要臉,我還要,伊祁家還要!”
伊祁婉兮腦中一翁,抬眸看著王氏,迎上她帶著恨意的目光,只是覺得很是委屈與疑惑:“娘親,我做了什麽?”
“哼!你問我你做了什麽?你做了什麽你自己心裡不清楚麽?”王氏瞥她一眼,冷然道,“還好早把你許給了齊家,有齊天鈺壓製著你,不然還不知道你會成個什麽樣。”
王氏的語氣並不凶,話語卻很狠。一字一句都戳得伊祁婉兮心痛,若是別人,伊祁婉兮也許不會太在意,可是說這話的人,是她的母親,是她的親生母親。她是千金小姐,從小被寵愛長大的千金小姐,是高貴的名門貴族,卻被自己的親生母親將自己與青樓女子作比較,被自己的親生母親說得如同風月女子一般。
伊祁婉兮一肚子的委屈,卻硬生生被她吞進了肚子裡。她什麽都不敢說,因為不知道說什麽。她不知道娘親突然生氣的緣由,不知道娘親突然這樣說自己的緣由,她什麽都不知道。
“怎麽不吭聲?”見她低著頭一言不發,王氏卻怒了,抬手一巴掌呼到伊祁婉兮臉上,“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賤東西?!”她以為她至少解釋下,即使認個錯,她也不會這樣生氣。
旁邊的侍女見狀,想上前阻攔,見王氏的臉色陰沉無比,終究都沒有膽子,隻暗自替伊祁婉兮捏一把汗。
伊祁婉兮被王氏這一巴掌打得生疼,白皙的臉泛著紅,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只是咬了咬牙,含淚刷地跪了下去,強忍著淚輕道:“娘親,這是您第二次打女兒,雖然女兒不知道到底做了什麽惹怒了娘親,但是娘親這樣生氣,女兒一定是做錯了什麽。女兒隻想娘親開開心心的,若是女兒惹娘親不開心了,娘親告訴女兒,女兒改了不犯就是了。”
伊祁婉兮一席話,說得王氏一陣心疼。可心疼歸心疼,伊祁婉兮的態度非但沒有消減她的怒意,反而使她越發生氣,猛地抬腳踢倒跪在面前的伊祁婉兮。
她王臨儷的女兒伊祁婉兮是多要強的女子,是自尊心多強的女子。她說了那樣的話,還打了她的臉,伊祁婉兮卻沒有任何反駁,也沒有任何不滿。為何?若不是伊祁婉兮心裡有鬼,又怎會忍受?
王氏也是大家閨秀,潔身自好,自不會容忍自己的女兒自我放縱。可是伊祁婉兮,實在令她失望。
王氏轉過身去背對著伊祁婉兮,無奈道:“算了,我不想管你了。”停了停,又說,“你與齊天鈺的事,你自己好好解決吧。司家來提親了,蔓草是個好姑娘,你不要耽誤了你妹妹。”
伊祁婉兮聞言,想說什麽,張張嘴卻什麽也說不出,眼淚不爭氣地從眼中掉出。淚無聲地留,伴隨著一行人逐漸遠去的腳步聲。
伊祁婉兮哭著哭著,終是沒忍住,用手捂住嘴,卻還是哭出了聲。聲音很輕,卻是撕心裂肺的痛。
沒有人來扶地上的伊祁婉兮,伊祁婉兮知道,她們是怕得罪王氏。畢竟現在的自己,被自己的親娘那樣說的自己,根本什麽都不是。
可是,為什麽?
娘親為什麽突然這樣?娘親不喜歡自己,伊祁婉兮從來都知道。可娘親從不會這樣說自己,因為娘親不是不明事理。
是不是有人對娘親說了什麽?
是誰?對娘親說了什麽?讓她以為自己是個不知廉恥的女子?
她沒拉過仇恨,不應該有人這樣設計她使她難看。若是有人設計她,只會有一個人。一個抓住了她把柄的人,一直想她難看的人。而全上海,有那樣想法且有那能力的人,只有一個。
思緒一點點理清,哭聲逐漸小了,伊祁婉兮緩緩抬起含淚的眼,捂嘴的手緩緩放下,眼中閃過一絲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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