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都因另一邊伊萬諾夫和呂西安等人的亂戰聲而沒聽見,可顧雷卻是聽得很清楚。
宮藏鋒之所以如此羞愧難當,正是由於他一邊猛磕頭謝罪、一邊連連高喊出的那“恩公恕罪”四個字。
是的,雖顧雷的頭盔僅僅破出一個連眼睛都沒露出的小洞,但宮藏鋒依舊憑借穿透射線和超凡感知,瞬間認出:
頭盔後的那張臉,正屬於對他妹妹有救命之恩的顧雷。
於是,間不容發的片刻間,他就又想起了腫瘤科主任對他說的那句話:
“你要謝,就謝謝大家吧,特別是給大家提出這個建議的顧團長!”
宮藏鋒這才內心巨震、大汗如瀑地瞬間清醒過來,拚命把背後劍臂移開數厘米,從顧雷頭盔一旁,止不住地深深刺入地面,總算是沒犯下讓他死不瞑目的錯誤。
再發現自己居然已在無意識中動用了那卑鄙無恥、會令已逝父親都蒙羞的、自己過去絕不肯動用的第三暗劍,他更是感覺自己簡直萬死難辭其疚,只能不斷用力磕頭謝罪,把頭磕得砰砰作響,更在長大後第二次哭得淚流滿面。
而顧雷則深感僥幸。
剛才生死一刻,他真是既不悔,又不得不悔。
一分團眾人都是他倍加珍惜的兄弟姐妹,而宮藏鋒至少算他的知交好友,再不濟也是個刀劍知己。
普通朋友哪能那麽輕易地把那麽珍貴的秘密,毫無條件、毫無保留地,詳細告知於他。
何況兩人還就像並肩作戰過的戰友一樣,都有同一個目標和信念。
故若連試都不試著去拯救宮藏鋒,顧雷感覺自己往後余生都必將活在萬分的羞愧和自責當中。
隻他又不得不悔。
因為,他又最知道,自己的突然離去到底將會對讚巴魯克、對讚巴魯克的整個防衛工作造成如何惡劣的沉痛打擊。
到時,全城那麽多人之前一切拋頭顱、灑熱血才做出的那麽多努力、那麽多與絕望和黑暗的不屈對抗,或全都將付之一炬,讓讚巴魯克無可避免地走向那城破人盡亡的、震驚全世界的淒慘結局。
那樣的他,對不起一分團的兄弟姐妹們,更對不起滿城數千萬民眾,也必將死不瞑目。
幸之又幸的是,顧雷的拚命努力,終究不是毫無成效,總算讓他在正式踏入鬼門關、或將愧對滿城冤魂前,成功喚醒了宮藏鋒的理智,讓兩人都未犯下九死難贖的大錯。
顧雷既心有余悸又滿心歡喜地搖搖頭,有點艱難地站起身,說道:
“沒什麽?那其實不是我的功勞!”
說著,聽到宮藏鋒“嗚咽”哭聲的他,就著急要過去攙扶宮藏鋒起來,十分不好意思。
他可不敢居功。
他知道,最後救下宮藏鋒妹妹的,應是老城區的大家眾籌出的災後應急醫療基金,主要是老城區的民眾們。
該基金對老城已患大病、重病之人有多寬松,他早略有耳聞。
而若無老城區民眾的寬厚與善良,他提出的建議再好也沒用,災後應急醫療基金一開始就建不起來。
連他也可以說是被老城區眾人切切實實地給救了一次,終於在這滿眼血色的殺戮場中感到了一點暖意。
顧雷不由在內心決心更堅地淡淡說到:
相信我,老城區的諸位,你們的善良,也將拯救你們自己!
不想,沒等他邁開腿,令他和其他所有觀者都直接被震到呆滯的是,宮藏鋒緊跟著就站起再次朝顧雷深深一鞠躬,並抬頭就二話不說地用背後暗劍切下了自己的頭顱。
甚至,他還毫不猶豫地用最後力量,讓背後最卑劣的第三劍臂高速伸長,完全刺穿了自己飛起的高傲頭顱,以阻止顧雷再次來拯救那無可救藥、罪無可赦的自己。
那護目鏡上狂暴到巔峰的紅光,也這才再無任何擔憂、遺憾和牽掛地,安然消散在了天地間。
一時間,整個天地,仿佛都徒然安靜下來,萬籟俱寂。
眾人皆目瞪口呆,連全場狂暴者們正同時往一個地方湧的巨大異動都視而不見。
直到顧雷無力地再次坐倒在地,其他觀者才相繼回過神來,隻都繼續張著嘴,呆滯地相視無語,依舊沒人去關注伊萬諾夫和呂西安等人的異樣情況。
這一刻,哪怕是老城區眾人都再歡呼不出,隻覺得內心堵得慌。
並且,不僅是對劍魔,乃至是對其他改造人,他們都第一次生出了和之前截然相反的複雜觀感:
或許,他們和我們一樣,也不過是一個苦命的卡繆拉人而已?
當然,他們也不免感到疑惑,疑惑事情到底是怎麽會發展到這樣一種無奈離奇的結果。
研究所一方的眾人自更是如此。
他們紛紛回放錄像,全心全意地加急研究,卻也只能從“恩公恕罪”這一句他們並不太熟悉的雲夢話中,聽出宮藏鋒對藍甲騎士深深的感激之意。
他們大多隻誤以為,宮藏鋒為什麽要對他自己那麽絕,理由完全是為報顧雷十幾分鍾前的不殺之恩。
畢竟,櫻族人忍耐力驚人的同時,常年壓抑到極點後內心深處的極端性,才更加驚人。
僅有少部分人仍對宮藏鋒被模糊錄下的哭聲心懷難解疑惑,疑惑藍甲騎士對宮藏鋒的恩情是否值得一名心智堅毅如劍的劍道大師如此泣不成聲,包括貴族內務委員會的那兩個特務。
畢竟,在不少人看來,就報恩來說,原子切之奧秘,足矣!
但他們又都極難在短時間內猜出那背後的複雜曲折。
還是唯有斯維托奇,唯有深入了解過宮藏鋒家庭背景及其妹具體病情的那個斯維托奇,依舊在狐疑地不斷默念著“恩公”兩字,並雙目很快就越來越亮。
終於,漸漸地,在斯維托奇的腦海中,他終於把兩具幾乎一模一樣、一藍一灰的狼王裝甲,完全重疊在了一起。
登時,斯維托奇的面容就大幅扭曲,露出也不知該說是猙獰還興奮的奇異表情,炙熱難耐地低聲自語道:
“原來,真是你啊!”
且憑借近乎本能的、比獵犬還要靈敏的嗅覺,縱實在猜不出劍魔自殺的具體原因,那兩個貴族內務委員會的特務,也單憑“斯維托奇好像詳細調查過劍魔”這區區一點信息, 就猜測:
斯維托奇,說不定會知道真相!
兩人對視一眼,就更是狐疑地齊齊把目光快速轉向面容仍大幅扭曲、絲毫不知自己即將暴露、更不知藍甲騎士身份之秘即將暴露的斯維托奇。
隻幸好,恰在此刻,一聲深深扣動兩特務心弦、令兩特務都瞬間就驚慌到無法自製的慘叫聲,徒然就淒厲地劃破天空,響徹整個賽場。
“救命啊——”
兩特務一聽雙目就又齊齊一瞪,皆知情況十萬火急。
那聲音他們非常憎惡、非常熟悉,更絕對就是在向他們求救。
且那人即使深知自己有多麽遭兩特務厭惡、憎恨,亦直直朝兩特務求救。
雙方都深知,不管多憎恨對方,兩特務都不得不在第一時間對另一方施以援手,更是最有能力救下另一方的人。
而兩特務也當即就把轉到一半的頭強行扭回,再次投回賽場,更刹那就皆臉色劇變、慘白如紙,抬手就是一句齊聲的惡吼:
“伊萬諾夫,住手——”
沒錯,再次出現大變的地方,正在伊萬諾夫和呂西安等人亂戰之處。
並更讓所有人都深感震驚的是,發出淒厲求救聲、已恐懼到絕望、正歇斯底裡地呼喊特務們出手阻止的,居然是手下狂暴者眾多、剛剛還佔盡上風的呂西安。
後斯維托奇才意識到失態,迅速恢復平靜,也循聲望去,隻嘴角的微笑愈發意味深長,又愈發詭異:
呵呵,顧團長,期待和你再次相會的那一天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