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勒的聲調聽起來還算溫和,但所有人都能感受到其內裡透出的驚人殺意。
如此,盡管此言顛倒黑白、指鹿為馬,但就像受到引導一樣,場內,不,是整個學校,幾乎所有才強行埋藏起來的憤怒與怨恨,都被刹那引爆!
幾乎每個當地猿人學生都齊齊抬頭望向阿尼西婭等人所在的包廂,瞬間把比利劍還要冷酷的鋒銳目光刺了過去,刺向裡面的顧雷,皆恨不得即刻將其拖出,千刀萬剮、懸屍眾撻,以泄心頭之恨。
連計算機屏幕前的數萬學生亦是如此。
當地猿人學生們雖皆對阿尼西婭乃至其他貴族學生心有怨言,但他們當然不敢表露出來,甚至還要在心裡主動為那些貴族學生開脫,以防某天不小心泄露出真實感情。
可他們對歐文的同情卻是真真切切的。
畢竟,歐文和他們有著太多相似的地方,比如都是沒白天黑夜地參加補習班才考上一中的當地精英子女,比如都有一雙對他們寄予厚望、時時關心疼愛他們的精英父母,再比如都同樣受到來自底區日漸擴大的災難威脅等等。
且他們從歐文的慘死中感受到的悲哀、恐懼、絕望,以及由此延伸出的憤怒,亦是真真切切,並急需宣泄,卻難以宣泄。
在讚巴魯克這樣消息靈通的大城市裡,誰人不知道戰爭將至,又有誰人不感到害怕。
然而,身為一個力量渺小的普通猿人,除不斷麻痹自己、埋頭苦學苦乾外,又能如何。
不刻意壓製乃至故意忘記恐懼、反被恐懼奴役的話,他們連一中都考不上,將淪落得和那廣大平民一樣,只能生活在底區,過著朝不保夕、賤不如狗的悲慘生活。
當地中層一直都是那樣自我欺騙、早習以為常,在遠慮近憂兩座大山的兩面夾擊下行屍走肉般艱難度日,並不可避免地持續在暗地裡累積起越來越深沉的壓抑和恐懼。
是故,隨著作為上位者的米勒首先將憤怒的矛頭對準顧雷,已習慣接受貴族領導的當地猿人學生們,幾乎下意識地緊緊跟隨,不管不顧,將內心積累多年、無處宣泄的壓抑恐懼,與脫胎於壓抑恐懼的憤怒,一齊對準顧雷。
米勒部長這是要為歐文學長報仇嗎?
太好了,貴族們果然還是在意我們的!
太好了!少爺小姐們沒放棄我們,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太陽神保佑,太陽神保佑……
該死的顧雷,快接受米勒部長的挑戰,你一個猿人賤民有什麽資格讓部長等著?
顧雷,快接受,快接受米勒部長的恩賜,你個不識好歹的雜種!
顧雷,去死,快去死,你們這些破壞我們安定的泥味佬,都給我去死!去死——
……
看台上的猿人學生們如是想著,想法各異。
可是,對顧雷,還有對女武神騎士團的滔滔恨意,甚至是濃烈殺意,卻是出奇一致。
人在自己的世界受到衝擊時,第一步自然是仇視衝擊本身,第二步才會去探究衝擊背後的推手,進而視情況能不能、要不要追究推手的責任。
甚至,現實中,就連第二步——探究衝擊背後推手的這個步驟,都少有人去做。
而米勒正是巧妙地利用了這一點,當即就引導著這些已習慣被牽著鼻子走的猿人少年少女,把他們對戰爭的恐懼和對自己等龍人日積月累的新仇舊恨一起提前引爆。
這樣,貴族學生們就能盡可能遠離爆炸中心,
借機把爆炸的威力全轉移到以顧雷為代表的女武神騎士團的普通團員身上,禍水東引,把自身的損失降到最低。 米勒深知:
大眾雖不擅長思考,但卻急於行動!
就比如現在,他們急著想宣泄內心因生活不幸而產生的龐大狂暴,卻想不明白,乃至不願去思考,顧雷到底是不是造成他們內心狂暴痛苦的真正罪魁禍首。
更何況,顧雷等人不僅打破了當地猿人學生們麻木卻平靜的生活、將他們討厭的戰爭氣息帶進校園,還本來就是一群擠佔他們的生存資源討厭外鄉人,最重要是無依無靠,真是再好不過的栽贓嫁禍對象。
於是,周圍轉眼盡是衝天恨意,女武神騎士團的大家都仿佛置身於一片仇恨的海洋中,皆緊張不已地把目光跟著投向頭上團長們所在的包廂。
包廂內,伊曼也正紅唇顫抖、臉色蒼白地看向阿尼西婭,目露哀求,透進包廂的滾滾殺意讓她六神無主。
阿尼西婭根本不理她,只是面無表情地盯著顧雷,心中亦有了幾分恍然:
是啊,民眾是單純的!他們不喜歡追究原因,他們只需要有人來承擔他們無處發泄的怒火,無論那人是誰。只不過……
她隨即眉頭一皺:
米勒,你真不知道我的想法嗎?真是多余,盡量讓他們學會服從與忍耐才是當下最急切的!
但見顧雷遲遲不答,阿尼西婭還是似笑非笑、順水推舟地嘲諷道:
“顧雷,你難道還想拒絕米勒部長的挑戰不成?那可就太不成體統了!”
貝東亦急忙湊過來,振振有詞地附和道:
“顧雷,你可得考慮清楚。米勒少爺向你邀戰是看得起你,你要是拒絕,就是大大的冒犯,到時連伊曼小姐都得為你的無禮負責。而所謂主辱臣死,我們身為家臣的,怎能讓主人受我們的錯誤連累!”
納斯塔西婭聞言,劍眉微蹙,眉宇間登時就有凜冽的寒風呼嘯。
她瞥了一眼貝東,眼中殺機一閃,後用充滿期望和勸告的目光看向顧雷。
她真害怕顧雷會受激答應,那顧雷真就離死不遠。二者的綜合實力實在相差太大,簡直是天壤之別!
米勒可不是其他普通貴族學生,他的武科修煉天賦在全國的同齡龍人裡面,也是排得上號的,比她還早跨入強骨境七階,在人口多達63億的整個卡繆拉共和國的同齡人中排名前100。
並且,就算顧雷背地裡的境界與米勒相當,他對上米勒仍是勝算極小。
一來,顧雷的七階若暴露出來就太驚世駭俗,所以難免束手束腳,誰叫他只是個猿人,偏偏七階後才有的“龍玉骨”晶瑩剔透,相當有辨識度,老少皆知。
二來,顧雷修煉的呼吸法也不佔優勢,米勒修煉的可是量子龍系最好的強龍級呼吸法——雙頭龍呼吸法,對能量攻擊有很大增幅。
三來,最關鍵亦是最可怕的是,米勒的武器太過駭人,無論是浮遊流星錘、兩極電磁鞭或無限銳劍,在米勒造價高達上千萬賈比的真正高維武器前,皆和過家家沒兩樣。
這樣,哪怕知道顧雷有三重唯心法則加護,納斯塔西婭亦不認為顧雷的勝算能過千萬分之一。
但問題是,顧雷有得選擇嗎?
正如阿尼西婭和貝東所言,在一中裡公然拒絕一個貴族學生,那是大不敬中的大不敬。
在顧雷等人已一再挑釁冒犯貴族們所定之秩序的情況下,一旦顧雷再一次冒險拒絕,事態極可能完全失控。
畢竟,當地猿人學生們肯定會想:
憑什麽他們可以一次次無視踐踏規矩,我們卻要不斷壓抑自我、拚了命去遵守那什麽破規矩?
到時,看台上的學生很可能發狂直接衝進包廂,要把顧雷撕成碎片。
納斯塔西婭絕美卻缺乏表情的俏臉上,罕見地露出了明顯的痛苦與掙扎。
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她感受到深深的無力,以及由衷的恐懼,就好像自己在黑暗世界裡賴以生存的太陽即將要熄滅一樣。
不要,不要,我的光,你是我的光,我絕不允許任何人將你奪走——
包廂裡又安靜了下來,各人表情不一。
而唯有納斯塔西婭的眼底,才有黑暗的火苗冒出。
管他是不是貴族,管他其他人怎麽想,管他事情會變得多麽糟糕,就是世界毀滅又與你何乾,顧雷,快拒絕他,快拒絕他——
幽暗深夜中,整個競技場明明燈火通明,卻落針可聞,散發著讓路過學生都慌不擇路地接連逃離的異樣寒氣。
再等了數分鍾,米勒不耐煩地、誘惑似地說道:
“怎麽,是怕沒人像之前幾場那樣給你獎金?放心,他們會有的,你一樣會有。即使你輸了,我也會給你3萬賈比的獎勵。戰平6萬。若能勝,更是會有18萬賈比,並且,你一萬放心,我還保你和你的同伴不會為此而受到任何報復!”
顧雷聞言,猛地抬起頭,眉間又有似目似焰的紋章一閃而過。
他再無任何猶豫,斷然應道:
“好,我應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