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人意料的是，媒體居然比救護車來得還早。

　　看著大小媒體提著長槍短炮一樣的采訪設備蜂擁而至，顧雷和警察都有點愣神。

　　直到看到記者們背後那個頭戴多功能眼鏡的黑衣軍人在朝他們揮手致意，警察們才恍然大悟，而顧雷則不由握緊拳頭。

　　顧雷心領神會地強打起精神，抬手要抹掉臉上的血汙，卻被一個記者趕緊阻止。

　　“不用，就這樣！”

　　“很好，來，笑一個！”

　　“對，非常好！”

　　“請問顧團長，你今天為什麽會來到這裡呢?”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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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時間，不僅被記者們問了不少問題，還被揪著拍了好多照片，顧雷只能用貪狼的無機物電子眼目送那具染血的擔架被抬走。

　　等記者們把焦點轉移到那個胖胖的警官身上，顧雷才能脫身來到那個黑衣軍官的身前，敬禮致謝:

　　“謝謝米哈伊爾長官！”

　　這名軍官正是早先那場武器交接儀式的現場負責人。

　　而記者能來得那麽及時，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個叫米哈伊爾的男人應該很早就跟在他身後，甚至說不定就在林道明遇襲前。

　　那麽，他為何沒有早點出手呢?

　　表面微笑的顧雷如是想到。

　　而米哈伊爾則有點吃驚。

　　他清楚記得，在之前的武器交接儀式上，手下僅僅叫過一次他的化名，還叫得非常小心警惕。他們乾得大多是見不得光的事，容不得一點馬虎。

　　米哈伊爾笑了笑，輕輕搖搖頭，然後搭著顧雷快與自己齊平的雙肩，貌似開心地讚揚道:

　　“小子，乾得不錯啊！”

　　顧雷亦笑著回道:

　　“哪裡，都是長官們教得好。”

　　米哈伊爾松開手，滿意地拍了拍顧雷的肩膀，說道:

　　“哈哈，見你身手這麽好，我也就放心啦！”

　　他的話無疑印證了顧雷的猜測，令顧雷低下的眉宇間滿是陰影。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其實，豈止是林道明遇襲前，顧雷一出校門他就悄悄跟在後面了。

　　顧雷如今已算是國會的重要財產，是容不得有半點閃失的。

　　另外，在米哈伊爾眼裡，現在這當口更是不能放任顧雷在外面隨便晃蕩。

　　根據他們的情報，這個移民衛星的狀況正變得越來越複雜，也越來越危險。

　　接著，米哈伊爾繼續說道:

　　“那之後我就不跟著你了，我們現在還有更麻煩的對手要對付，你自己一定要小心！還有，千萬注意別到底區去！那裡是你絕對無法想象的危險地方！任何道德法律乃至是物理常識，都可能在那裡失去效用！”

　　顧雷抬頭，笑著朝急急離去的米哈伊爾點點頭:

　　“好的，還是謝謝人民內務委員會的各位長官們。”

　　不想，米哈伊爾聞言卻是眉頭一皺，刹那停住，轉身走了回來。

　　只見他微笑道:

　　“呵呵，顧雷，我得糾正一下，我們是國家內務委員會，可不是什麽狹隘的人民內務委員會！”

　　顧雷一怔，下意識地盯住他胸前的勳章。

　　而米哈伊爾則笑著搖搖頭，後指著勳章上那行文字的第一個單詞，耐心解釋道:

　　“顧雷，這個詞，讀作‘賈瑪’，在古勒爾大陸通用語中，的確有‘人民’的意思，但更多的，它其實還是為了表達‘國家’的意思。

‘國家’這層意思，可比單單‘人民’要偉大得多。”　　顧雷狀似驚愕地笑了笑，看起來有點不好意思，後轉而感激地說道:

　　“呵呵，是嘛，謝謝長官指教。”

　　然後，米哈伊爾就微笑著轉身離開，也說不清這事在他眼裡到底是微不足道呢，還是至關緊要?

　　“小子，繼續這樣好好乾，為國家做出貢獻的人，國家是不會虧待的！”

　　而顧雷臉上的笑容則馬上褐去，並在心裡心情複雜地問道:

　　國家難道不是人民的?無民何來國！還是說，只是卡繆拉也不屬於我們猿人罷了。

　　突然，一陣交談之聲傳入顧雷的耳朵。

　　“咦——，真是得救了！”

　　“是啊，我正愁今天該寫些什麽東西呢！”

　　“誒，小偷小摸的案件沒什麽價值，太嚴重的案件又總抓不到罪犯、不讓報道，關於每天該寫什麽，我最近想得頭髮都快掉光了！”

　　“是啊，太痛苦了！”

　　“對，而且，沒新聞明明不是我們的錯，我們卻得常常挨罵！切——”

　　“嗯，還是今天這個好！這又是使徒出現的，這廠長又是死得這麽慘，非常有衝擊性，關鍵是使徒馬上就被顧團長乾掉了，這報道發出去，絕對振奮人心，點擊量一定蹭蹭地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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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雷恍然、黯然。

　　隨即，他也撇下記者們，快步離開。

　　沒有辦法，真沒方法，他也沒有任何辦法！

　　找回一見勢不妙就臨陣脫逃的哈古拉斯，顧雷趕緊又叫了輛出租車。坐到出租車上，他起初還沒想太多。

　　在熟悉機械戰獸操作使用的同時，他順便也對人工智能的發展現狀和所造成的影響進行了一定的了解，類似由人工智能引發的勞工糾紛，乃至是血案，他都聽說過不少。

　　但漸漸地，顧雷便不由自主地再次沉思起來。

　　眾所周知，人工智能過去一直和“返帝運動”掛鉤，是封建與邪惡的代名詞。

　　而之所以會出現以上貌似愚昧的現象，其中除巴格豪斯公爵和弗朗西斯二世老拿“人工智能”嚇唬大眾的原因外，未嘗沒廣大底層人民真擔心會被人工智能搶走工作的因素。

　　相對於普通人類來說，由人工智能操縱的機械設備實在是具有太多的優勢。

　　首先，智能機器人在除智慧外的力量、速度、功能等各方面能力上，都要遠遠超過普通人類。而現在社會中，許多工作，特別是體力勞動，又偏偏不需要用到太多的智慧。

　　其次，它們沒有感情，不會衝動、懶惰、偷奸耍滑等，可怕的是還不需要休息，而社畜就算天天熬夜加班也至少需要五六個小時的睡眠時間。

　　最後，最重要亦是最可怕的是，許多智能機械的成本都開始低過相同崗位上的人工成本啦！

　　那麽，在這種情況下，在這件事上，林道明有錯嗎?

　　顧雷不禁如是想到。

　　他把自己置於林道明的位置上進行思考，想著若換他來做老板該做何選擇。

　　沒多久，他便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顯然，只要對手引進全自動化生產線，那麽他就別無選擇，必須把所有女工開除，也引進全自動化生產線。

　　哪怕明知有可能會逼死一部分沒其它生存技能、乃至是身患重病的女工！

　　若不然，由於成本比人家高昂，產品的售價也必須比人家高昂，產品必會因競爭不過人家而銷路大跌，最終連累公司跟著破產。

　　到時，全體女工照樣得跟著全體下崗，一樣走投無路，且還會拉上他顧雷一起跟著死無葬身之地。

　　因此，顧雷真覺得林道明沒錯，也覺得謝苗沒錯。

　　不過，想到謝苗在車間裡的憤恨咆哮，想到林道明妻兒撕心裂肺的哭喊，顧雷愈發感到頭痛欲裂。

　　從網上看到相關案例，與設身處地地看見施暴者和受害者一起倒在自己面前，乃至是被自己親手殺死，所造成的衝擊根本不可相提並論。

　　更何況，他越想就越感覺，大腦以及世界都越來越混沌，施暴者和受害者的概念模糊不清，讓他痛苦不堪。

　　過好一陣子，顧雷才總算平靜下來，微微喘息著，冷漠地說道:

　　“說到底，這是人類自私的本性所決定的。”

　　其實，要破解這個死局，真有一種辦法，那就是讓林道明的對手大慈大悲地放過林道明，不降價，乃至是不引入全自動化生產線。

　　但是，那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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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基因進化成單細胞生命的過程，其實可以用一個你們雲夢人獨創的詞匯來描述，那就是‘養蠱’。”

　　“……”

　　“最初的基因可不像現在這樣只會縮在細胞內，它們不僅會分裂複製，也就是進食繁衍，還會移動和主動攻擊其它基因。就像一條條蠱蟲一樣，為了生存而互相廝殺。

　　“……”

　　“正是在這樣殘酷的競爭中，那些攻擊力更強的、或能製造細胞壁進行防禦的、或跑得更快的……等各種優勢基因，才漸漸脫穎而出，並通過變異乃至是吞噬等手段進一步獲得更強大的能力，最終成功進化成單細胞生物。”

　　“……”

　　“現今所有生命細胞內的線粒體、核糖體等像微型器官似的細胞器，最早正是和我們競爭的其它微生物。它們是被我們的基因強行吞噬融和而來的。”

　　“……”

　　“顯然，正是在基因的繁衍，或者說生存本能，以及進攻掠奪的破壞性天性催化下，原子、分子才得以成功跨過物質和生命的分界線，變得越來越複雜，最終成功進化成結構複雜巧妙得近乎神跡的宏觀生命。”

　　“……”

　　“而那些天性，包括生存、繁衍、進攻、掠奪、自私等，也便至此一直銘刻在每一個幸存至今的物種的基因深處， 一直暗暗影響我們的行為決策，是我們所有偉大和黑暗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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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上到處都充滿競爭，人與人會互相競爭，集體與集體會互相競爭，國家與國家亦會互相競爭。

　　這是生命誕生之初就決定好的，是寫進基因靈魂層面的世界法則。

　　並且，越往越高的層次，競爭就會越激烈、越殘酷。比如國家之間往往就隻講利益。

　　而上層的競爭還會反過來把壓力傳導到下層，造成下層間的競爭加劇。

　　公司與公司間自然也無法例外。

　　常言道，商場如戰場，在這樣競爭殘酷、父子都會反目成仇的血腥戰場上，有幾個人敢對競爭對手心慈手軟?

　　趕緊引入成本更低廉、產出更高效的全自動化生產線對商人們來說才是正經。

　　賺到錢也不要想著什麽做慈善，幫助下崗女工，趕緊把錢再投進去，擴大生產線、快點弄死對手，甚至是用低價築起行業壁壘、搞壟斷來扼殺潛在的競爭對手，那才是最蔚為關鍵的。

　　顧雷把哈古拉斯用力緊緊抱進懷中，冷冷自語道:

　　“說到底，一切都是源於無法停止的競爭，源於寫進人靈魂裡的進攻和掠奪的本能，源於基因自私的天賦秉性。這種事我可沒辦法解決！”

　　而既然，已經更深刻地意識到了自己的無能，那難道不該更專注於能做到的事情嘛！

　　顧雷漸漸表情轉冷。

　　但突然，他又忍不住一怔，好像想到了什麽。

　　“等等，……或許，還真有別的方法。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