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勒斯在北線戰爭結束,當選議會上議員後,他也算正式成為了諾亞王國的最高層。
而也是在那時,勒斯才了解到那位老人的身體其實早在幾年前就已經出問題了。
勒斯當時主動提出,可以幫忙調理老人的身體,但卻被親口拒絕了。
他記得那時議長的表情很平靜,說人總有死的一天,只不過時間或早或晚。
而與其撒手政務,去個山清水秀的地方修養,慢慢等待死亡的來臨,他還不如趁著還能動的時候,多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哪怕這會讓他更早面臨死亡。
勒斯無奈之下,隻好每季度定時送些對身體有好處的魔法藥劑過去,希望能對老人那高負荷工作壓榨下的身體有一定好處。
只可惜,以勒斯目前的實力和所能找到的魔法植物,還無力配置那些傳說中能夠延壽或者修複永久性損傷的高級治療劑,而且議長本人也不怎麽愛惜身體,如今終於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
“海島這邊你還有什麽要吩咐手下去辦的事嗎?”剛德列夫用手攥著那張紙,語氣很是沉悶。
勒斯直接搖了搖頭,表示隨時可以出發。
其實他在群島這邊的事兒還不少,比如如何安置大章魚、剩余三個發現大量魔法植物生長的島嶼、甚至他之前去過的那座島上,也還有一大塊帶有魔力性質的金屬隕石等待後續處理。
但相比於去見老議長的最後一面,這些都可以暫時放到一邊。
剛德列夫‘嗯’了一聲,讓剛才送來消息的通訊兵向其他人轉達兩人立刻回國的事情,隨即便騰空而起。
勒斯則在留下張紙條後,跟了上去。
早就聽拉格倫說過,議長與元帥是多年的好友,他們一起建立了如今的諾亞王國,現在摯友即將離世,他的心情可想而知。
天空上,一片片音爆雲不斷出現,這是身為融合四種異獸血脈的九級騎士,全力趕路事才能達到的狀態。
剛德列夫此時面沉如水,毫不顧忌自己的精力消耗,一路在天空飛馳而過。
而勒斯對此卻有些無奈了,他雖然也想很快趕回去,但反重力術加上風翼法術一起用,都攆不上前面的老頭。
更令他擔憂的是,以自己對九級騎士的了解,剛德列夫的速度明顯不太正常,以音速巡航飛行和抬手打出音爆,可並不是一個概念。
要是一直以這個速度趕路回去,恐怕以剛德列夫的身體素質,也根本吃不消的。
正想著要不要提醒一下,勒斯便發現了前方放緩速度的人影,自己隨即加速追了上去,並肩趕路。
“元帥,您沒事吧?”勒斯關心問道。
剛德列夫擺了下手,道:“剛才是我急躁了,而且忘了還有你在後面。”
剛才頻頻在音爆附近徘徊的高速飛行是他的極限速度,要是真這麽飛回去,可能半道就得虛脫。
但是……剛德列夫真害怕自己見不到老友的最後一面,那會讓他後悔一輩子。
勒斯知道老元帥此時沒心情說話,默默給兩人釋放了風系親和術,抵消風阻的同時也能加快點他們的速度。
而剛德列夫在沉默了一會兒後,卻突然開口了。
“你覺得老約翰是個什麽樣的人?”
約翰·克裡特,這就是議長的名字,很普通,卻也很特別。
勒斯沉吟一聲,沒有正面作答。
“我與議長閣下只見過不幾次面,其實也對他沒什麽了解。
不過我覺得他是個合格的領導者,這個國家有他在,很幸運。”
領主制度下的底層百姓過得是什麽生活,他在當初阿瑞斯帝國的獵鷹伯爵領邊緣已經看見了。
相比之下,諾亞之前雖然也有著很多上層弊端,但大多數普通人,生活的其實還算不錯。
然而剛德列夫卻‘冷哼’一聲,怒罵道:
“他就是個自以為是的蠢貨!”
“呃……這個……”勒斯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
而剛德列夫卻繼續怒氣衝衝道:
“整個王國有五千萬人,他憑什麽以為離了他就沒人能頂上去,這個國家缺了誰,都能繼續向前走下去
他怎麽就以為自己那麽重要,以為那些工作都得他來處理才能以最好的方式解決?
自大、無知、逞英雄……”
剛德列夫一口氣罵了十幾句,語氣越來越惡劣。
而與此同時,他的眼睛也愈發變紅。
勒斯歎了口氣,輕聲道:
“總歸會有這麽一天的,我想大家都要做好準備。”
“可它為什麽來得這麽早……”剛德列夫怒吼道。
勒斯沒有想出任何語言來安慰,只能默默不語。
而老元帥也知道自己失態了,很快調整過來情緒,但還是一副陰沉的臉色。
兩人就這麽一直全力朝首都坎達拉的方向飛行,終於在半夜凌晨時分,抵達了那裡。
坎達拉中心區,議會決議大廳旁邊的那棟小樓。
剛德列夫與勒斯匆匆走了進去。
此時議長家中並沒有太多的人,他身體突然惡化的事情只有少部分親信和高層才知曉。
比如鄧普親王、阿凱奇、平民派領袖伍列普、亨利等人,此時就圍坐在一樓客廳中,低聲談論著什麽。
見勒斯兩人進來,大家互相點頭致意,也沒心情打什麽招呼。
而議長的貼身護衛亞伯,此時也悄然出現在這裡。
“剛德列夫閣下、勒斯閣下,議長現在想見你們,請跟我來。”
兩人沉默的跟他上了二樓,來到議長的臥室。
這個房間裡充滿了藥味,桌子上也擺滿了各種瓶瓶罐罐,之前議長突然發病,幸虧家裡早就備著好幾名醫師,再加上勒斯之前送來的那些治療藥劑,才勉強搶救過來。
此時老人無力的躺在床上,面容枯槁,毫無一絲血色。
不過他的意識還清醒,聽到兩人進門的腳步聲,便緩緩睜開了眼皮。
亞伯站在走廊把門關上,像往常一樣守在外面。
勒斯和剛德列夫走到床前,一人抬起了老人的一隻手掌。
片刻後,他們又都把手放了下來。
身體機能全面壞死,髒器和循環系統都已經處在徹底崩潰的邊緣。
勒斯悄聲問了下腦海中的女法師,對方表示已目前勒斯的能力,沒辦法再挽回什麽。
而他都沒辦法,剛德列夫就更不可能了。
九級騎士對肉體的掌控超乎想象,自己斷了胳膊腿之類的都能緩慢再生,這是他們對細胞深入了解的表現。
如果老人不是身體全線崩潰,以剛德列夫對人體細胞的了解,說不定還能用某些辦法來給他續命。
老人的病,實在拖得太久了,而且並不是什麽具體的疾病。
他就是多年的高強度工作,累成這個樣子的。
見兩人都是一副陰沉到想殺人的表情,議長老人卻呵呵笑了。
“平時看把你們這些鎮國之柱給厲害的,又是戰場縱橫又是揮手覆軍,原來你們也有吃癟的時候。”
剛德列夫眉頭緊皺:“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老人不樂意道:“我沒多少時間好活了,你還管我開不開玩笑?那你想要我幹什麽?”
“老老實實配合治療,盡量多撐一段時間。”老元帥‘命令’道:“我和勒斯在回來的路上想了想,群島那邊,他新發現了幾座存在魔法植物的島嶼,那上面的植物有很多都沒見過,說不定有可能配製出治好你的藥劑。
而且布蘭提斯的魔法學院那邊,也有一種愈合力極強的變異魔法生物,如今已經裝上飛艇,緊急調運到這邊,勒斯會嘗試親自配幾種實驗性藥劑,看能不能吊住你的命。
所以,你現在的任務就是挺住,等我們找到治好你的辦法。
你不是總想著領導王國嘛,那就老實聽話,以後才能有機會再去決議大廳開會。”
然而老人卻吃力的擺了下手,道:“不用白費力氣了,我的身體我最清楚,最多只能再撐兩天,我說的對嗎,勒斯?”
在親自檢查了老人的身體後,一直低頭沉默的勒斯無奈歎了口氣。
之前他和剛德列夫在路上確實想了些辦法,但那都是根據相對較好的情況,以如今老人真實的身體狀態來看,確實回天乏術了。
聽到這聲歎息,剛德列夫仿佛丟了魂一般,向後踉蹌了兩步。
一滴滴淚水,瞬間就充斥了他的眼眶。
而老人卻在此時驚訝道:“真是活見鬼,我和認識後就沒見你哭過,這弄得我都有點感動了。”
剛德列夫被這話一激,頓時情緒就有點維持不住。
“你個老東西,能不能有點正形?!”
老人笑了兩聲,突然咳嗽起來。
他的肺部已經爛了大半,但這只是他身上諸多要命問題中不起眼的一個。
可經過它的提醒,老人自己也知道沒時間說笑了。
他的表情開始變得認真,眼神也更加明亮起來。
“那咱們就說正事吧。
這次急匆匆把你們從外海叫回來,也是逼不得已,我本打算在今年底找你們過來好好談談以後的的事情。
誰成想,我有點高估自己的身體了。
不過幸好,在你們回來之前我還是撐住了,否則真是死了都感覺憋屈。”
議長在兩人的攙扶下微微坐起,靠在床頭的墊子上,繼續說道:
“叫你們回來,主要的事情其實只有一個,那就是關於下任議長的人選。”
說這句話的同時,他的眼神看向了勒斯。
剛德列夫他再了解不過,打仗可以,但沒能力也沒心思管理好整個王國五千萬人的吃喝拉撒。
他主要想知道的,是勒斯的意思。
“議長,我不是早就說過了,這個位置不適合我。”
前兩年在凱隆的時候,剛德列夫就問過他想不想當議長了,勒斯直接給出了否的回答。
而現在,他的想法也不會改變。
“總要親口問一次,才放心啊。”老人如實道。
要是勒斯有這心思,那就趁早提出來,要是等到他死後,新議長都選出來後,他又跳出來說不同意,那事情可就不好解決了。
勒斯理解的點了點頭,道:“您就說選的是不是亨利就好了。”
這幾年來,他也聽說了首都這邊議會的事務,有很多都是這位夜影負責人在處理,而當年亨利可以憑借間諜部門首腦這個有點忌諱的身份列席七位上議員之一,也是有老議長暗中扶持的緣故。
“沒錯,就是他。”老人確認道:“亨利這個人,可以說是我一手帶出來的學生,他……”
“您不用詳細說了。”勒斯輕聲道:“我相信您的選擇,還是留點力氣吧。”
誰當議長,其實對他來說已經無所謂了。
今時今日的勒斯以及馬上開始改組脫離王國的魔法部,已經有足夠的底氣對任何人說不。
更何況以他現在的實力,誰當了議長都不會主動招惹。
而等魔法師進一步融入社會以後,他將更加超然物外。
老人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就沒繼續說下去,緊接著看向剛德列夫。
“我也沒意見,亨利還算不錯。”
“那就好,鄧普、阿凱奇他們我都已經聊過了,再加上你們也同意,這事就算定下來了。”老人松了口氣,臉上又出現了笑容。
如何讓王國的權力交接平穩過渡,是件非常難的事情。
很多人都想當議長,想要用自己的理念來帶領王國走向輝煌。
這並不是說服幾個人就可以的事情,但勒斯他們這些人的態度卻又至關重要。
擺平了他們,至少就不會出現大亂子。
解決了心中一個巨大隱憂,老人的神色反而愈發萎靡起來。
但他還是強撐著,從枕頭下面拿出一副卷軸。
卷軸的封皮很舊,邊角早已泛黃,但仍能從上面的燙金花紋看出,這是一份非常重要的東西。
而這一點不光表現在這裡,更重要的是剛德列夫的表情。
在見到這份東西瞬間,他的瞳孔就是一縮。
勒斯從他的眼神就能看出,這個有些年頭的卷軸肯定來歷非凡。
老人也沒賣關子,他顫顫巍巍的將握著卷軸的手遞到勒斯面前,語氣頗為自豪道:
“以前的時候,每個貴族都喜歡設置暗庫,用來讓後人東上再起。
而等我類似的事情聽多了,自己也突然有了藏下點家底的想法。
正好當時他們選我做議長,於是就有了這個。
多年來,這個國家寶庫隻進不出,我也很難算清楚裡面到底有多少東西。”
“您這是什麽意思?”勒斯不解道。
“很顯然,現在……它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