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七章 【兩條路】

　寒夜小店，孤燈，盞杯。

　這樣的氣氛，卻由這麽一對可謂是仇敵的男女對坐，卻實有些不合氣氛。

　杜維仿佛也不意聖女話裡的嘲弄，只是讓侍者又送來了酒杯，自己也倒滿了，舉起杯來對聖女一示意，然後喝下。

　兩人隨後都不再說話，就這麽悶頭喝酒。想不到這聖女看上去嬌怯怯的樣子，酒量卻實讓杜維側目。杜維才喝了三杯下去，她卻已經喝下去半瓶了。

　等杜維喝完第五杯的時候，聖女面前的酒瓶裡，已經再也倒不出一滴酒來。

　這女人今天沒有戴面紗，那張臉孔自然是美麗，加上酒氣上臉，是紅撲撲的，眼波流轉之間，自然就有些嫵媚動人。杜維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哪知道這聖女雖然微微有了幾分醉意，卻反應依然敏捷:“你看我幹什麽?哼，公爵大人，你覺得我美嗎?”

　隨即哈哈一笑:“聖女殿下當然不愧是公認的美人，自然是很美麗的。否則的話，當日拍賣場裡，那個倒霉的草包少爺，也不會被你『迷』昏了頭了。”

　聖女冷笑一聲:“哼，你是嘲弄我以美『色』誘人，有份嗎?”

　說完這句，她忽然踉蹌了一下，雙手支撐著桌面，抬起頭來，一雙明亮的眸子緊緊的盯著杜維:“你……你懂得什麽！”

　杜維也不爭論，只是漠然搖頭:“不錯，我的確不懂。”

　“哈！哈哈！！”聖女怒極反笑，指著杜維道:“我年紀輕輕的時候，還是帝國的公主。我的父親，人人都以為他是未來地皇帝。可只有我知道，他沒有一天是快樂的！他整日裡都緊鎖眉頭。就算是對我這個女兒，也都是沒多少好臉『色』！終於有一天，他為了爭奪神殿的支持，居然命我獻身神殿去侍奉神靈，去做那聖女！！”

　這女人的聲音裡帶著怨毒:“杜維，你懂什麽！那個時候。我年紀比你現還小了一點，正是天真爛漫的時候，人生之中充滿了夢想，可是卻被他一手扼殺！要我從此告別自己的人生，去過那枯燥冷漠到了極點的神職人員的生活！原本『色』彩斑斕地人生，就此變得灰白一片！我不能再玩耍，不能跳舞，告別了所有全世界女孩子都喜歡的華麗的衣服。漂亮的首飾，還有花園，舞伴……甚至是心中愛慕的暗戀對象，投身到神殿裡！整日對著一幫虛偽做作的老頭子，張口神靈閉口奉獻。枯坐祈禱……我人生之中美貌的五年時間就這麽渡過了！！”

　杜維聽到這裡不由得歎了口氣……這樣的生活，對於一個十幾歲地小女孩來說，的確是太殘忍了一些。

　“可那個時候，我還能忍！父親告訴我。只要他登基當了皇帝，將來就能找機會讓我離開神殿！我終於有了脫離苦海的機會！我那個時候開始，一心想的就是希望父親能當上皇帝！可是……就前年，夏日祭奠那天，辰那個家夥，還有你！父親兵敗身死，而你們，親手葬送了我一生的希望！！這個世界上。我再也沒有一個親人！一個都沒有！！”

　說到這裡，這個女人忽然“呼”地一下猛然站了起來，對著杜維就伸出手掌用力的揮了過去。

　嗯?喝多了，這就要翻臉動手嗎?杜維當然很清楚，能身為神殿的聖女，這個女人多半不是什麽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可是……和我動手，這就有些腦子發熱了吧?

　不過，幸好杜維猜錯了。聖女並沒有翻臉動手地意思。她伸出了手去。卻一把搶過了杜維的酒瓶，然後也不用杯子。就仰頭灌了下去……

　其實……她也只不過是一個可憐人罷了。

　杜維心中歎息，靜靜的看著這個女人:如果沒有那場政變，沒有我的參與……這個女人，和我實沒有半點關系，仇恨就加談不上了。

　只不過，世事無常，才把兩人推到了敵對的立場罷了。而她……其實本來，也不過是一個心中緊守一絲希望的少女罷了。

　沉『吟』了會兒，杜維忽然低聲道:“其實……你如果想離開神殿，不當聖女，重當公主，也不是不可能……”

　“哈哈哈哈！！”聖女聽了這話，先是身子猛然震了一下，隨即卻反而狂笑起來，用力丟掉了酒瓶，丟地上，乓啷一聲，摔得粉碎，纖細的手指指著杜維:“我以為鬱金香公爵雄才大略，原來你也會說這種無聊幼稚的話來！”

　隨後她重重跌坐椅子裡，喘息了會兒，用力擦了擦嘴角地殘酒，冷笑道:“且不說我親愛的攝政王叔叔，他肯不肯讓我離開神殿……畢竟身為聖女，豈能是說離開就離開的！再說了……神殿裡現，就肯放我走嗎?我這個人，根本就是成了兩邊爭鬥的一個棋子！！哼，我的攝政王叔叔，他是故意留下我神殿，將來好利用我來尋找神殿的破綻！而神殿，則是要力留下我來當作和皇室抗衡的一個籌碼！！除非我父親死而復活，登基成皇帝，否則的話，聖女這個身份，我哪裡有那麽容易脫去?”

　杜維也明白這話說地很理，不由得漠然。

　“何況……”聖女咬了咬牙齒:“我一生所有地希望都已經全部沒有了，現我全部的寄托，就只有仇恨而已！杜維！鬱金香公爵！尊敬地魔法師！你說說看，你叫我怎麽能不恨你們，怎麽能不恨！！！”

　就連杜維，都忍不住歎了口氣，緩緩道:“不錯，你的確是該恨的。”

　氣氛忽然就陷入了凝固狀態，兩人互相盯著對方，卻忽然都沒話了。

　幸好。就這時候，這小店的女老板終於端了盤子上來，盤子裡放了剛剛做好的面餅，這才算勉強打破了僵局。

　聖女看了杜維兩眼，忽然臉上的怒氣就緩緩消散，恢復了平靜，卻又淡淡一笑:“鬱金香大公，是我剛才情緒激動了。說好了今晚不提俗事了。可是我有破了規矩啦，當罰一杯。”

　說完，她捧起酒瓶來喝完了後一點酒，又輕輕拍了拍桌子:“再拿兩瓶來。”

　過了會兒，她才對杜維道:“鬱金香大公，剛才我說了那麽多話，你卻不說什麽，可有些不公啦。既然兩人喝酒。總要多說一些，才有趣味，只聽我一個人聒噪，未免單調了。”

　杜維點了點頭，也笑道:“不錯不錯。只是，你想聽我說什麽?”

　“說說你。”聖女的眼神裡似乎有些沉思地樣子:“其實，我一直都對你這個人很好奇！你從前是羅林家的長子，可卻失了勢。被發配回老家，那個時候，帝都的貴族圈子裡，人人都不看好你，以為你這一生都完了。沒想到，短短一年時間，你就殺回了帝都，還成為了甘多夫的弟子。有了魔法師的身份，又羅林老家創造出了那麽多神奇的事情來。讓人人都對你刮目相看。之後，你就扶搖直上，一發不可收拾！羅林家原本是站我們這邊的，你卻能關鍵時刻脫離家族，後羅林家倒台，你卻反而成為了的鬱金香公爵，一省領主！從你地這些事跡來看。說你一個‘奇跡’。絕不為過吧。”

　頓了一下，她忽然低聲道:“有的時候。我甚至懷疑，你恐怕有預知未來的本事呢。”

　杜維心裡一跳，隨即哈哈一笑:“照你這麽一說，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似乎運氣好的有些不象話啦。”

　隨後他也喝了一口酒，然後用手裡的筷子敲了敲盤子，然後才笑道:“好，既然今天不過是兩個寂寞的客人聊天，那麽我也不妨告訴你。其實……當初，羅林家站你們這邊，我卻忽然政變當日脫離家族，你不覺得奇怪嗎?”

　他歎了口氣，緩緩道:“政變那天，你的父親大皇子亞文，控制了帝都城防近衛軍，一舉把禦林軍打得元氣打傷，還控制了治安署，數萬軍隊兵困皇城，還有羅德裡格斯和那個綠袍師大展神威！哼，那個時候，辰皇子的後手，還沒有施展出來，那個時刻，恐怕一百個人裡，有九十九個，都認為大皇子是贏定了，對吧?”

　“……不錯。”聖女點頭。

　“事實上，那個時候，連我都不知道辰皇子地那些後招。”杜維淡淡一笑:“當日廣場之上，你們這一方大佔上風，我卻偏偏那個時候，選擇脫離了家族，站到了辰皇子的一邊！你以為我是壓注壓對了?我告訴你，其實我也不過是認定了贏的肯定是你們！而我這麽做，其實是為了保全家族！！”

　聖女美貌一挑，杜維才繼續道:“政變之前，我不過剛剛回到帝都，莫名其妙的就和辰皇子交好，還很偶然的，幫助他抵擋了大皇子地一次暗殺。不過，那次的確是偶然。結果，你的父親就自然是恨死了我！那個時候，偏偏羅林家族站你們這一邊，如果政變，你們成功了，那麽，我這個人，就會拖累我的家族！那個時候，我脫離家族，其實是為了成全我地父親，成全我的家族，換句話來說，我你們大佔上風的時候，離開了家族……根本就是找死的行為。”

　然後他忽然壓低了聲音，鬼鬼祟祟笑道:“其實，也不隱瞞你，那天廣場之上，我原來就做好了準備逃跑的準備了。呵呵……我看來，你父親是贏定了的。”

　當然，其中還有很多細節，涉及隱秘，杜維就不好對這個聖女說了。

　聖女聽了之後，也是頗感意外，不由得笑道:“原來你當初，也根本沒想到會贏?你也根根不是看好我的叔叔，才站到他那邊去的?”

　“我當時想地唯一一件事情，就是怎麽從幾萬軍隊包圍之下，安全的逃跑。”

　兩人對視了一眼，卻不由得都哈哈一笑。這一笑，卻讓僵硬的氣氛，頓時緩和了不少。

　笑了會兒，聖女忽然道:“那……你不怕我把這些，告訴我叔叔?如果他知道了，恐怕就不會象現這麽信任你吧！”

　說到這裡，目光閃動。

　杜維卻不以為意:“嗯，殿下，如果你要說的話，管去好了。可就算你說了，攝政王會信你麽?他是信你，還是信我?”

　聖女想了想，笑道:“不錯，這話這裡，只有你我兩人，說出去，誰也不會信的。我的那位叔叔，心裡可是有主意的很，他認定的事情，別人很難說動他地。”

　到了這裡，兩人似乎都無話了。倒是聖女看見杜維手裡地筷子有趣，就笑道:“公爵大人，您這餐具倒是奇特，我從來沒見過，可以讓我試試麽?”

　杜維哈哈一笑，就遞了過去，聖女初次使用筷子，開始自然是笨拙無比，夾什麽掉什麽。杜維剛要笑，可是誰知道這個女子略微沉思了一會兒，再次動手的時候，居然就變得精準起來！雖然還略有些生澀，但是動作卻流暢了許多！

　杜維心裡一驚:這個女人，應該是很聰明地了！

　夾了一粒豆子，送入了嘴巴裡，聖女微微一笑，然後把筷子還給了杜維。杜維看著這筷子，剛才是聖女夾菜送入嘴巴裡過的，筷尖一頭，仿佛還留著聖女那嫣紅小口的味道，不由得有些尷尬。

　聖女卻忽然站了起來，身子盈盈一彎腰:“大公，時間不早了，今晚的這場酒局，也算是我的意外收獲。能這樣的夜晚，和您來這麽一場意外的酒談，實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只不過，現我卻要回去了。”

　說到這裡，她輕輕歎了口氣，忍不住深深的看了杜維一眼:“今天我才發現，你這人其實挺不錯的。可惜……我們卻是敵人，不是朋友。以後大家其他場合見面，我一定不會手下留情的！我此生後的寄托，就是報仇！而你……很不幸， 我復仇的名單上，卻是很靠前的哦。”

　說完，她轉身就要走。

　杜維豈能讓這個女人後氣勢這麽囂張就離開，眼看聖女就要出門，杜維卻忽然叫住了她:“殿下。”

　“……”公主身子一頓，轉身看著杜維。

　杜維忽然把手裡的筷子，輕輕兩手拉住各自一端，然後喀嚓一聲折斷，他的語氣很冷漠:“殿下，我今天也才知道了，其實你並不是一個可惡的女人，甚至可以說，你很可憐……但是，同樣很不幸的，你選擇和我為敵。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了。我卻要告訴你一件事情，通常和我為敵的人，只有兩條路可以走！”

　“哦?哪兩條?”聖女冷笑。

　“第一條就是……死！”

　聖女仿佛料到了，冷笑道:“哼，那第二條呢?”

　杜維微微一笑:“第二麽……死的很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