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長安門外,鳴螺陣陣。
雍正皇帝率文武百官,為西征將士送行。
大將軍傅爾丹為首的出行將領,皆佩弓矢跪辭,場面分外肅穆莊寧。
雍正從禦駕上下來,走到傅爾丹跟前,將頸上的朝珠摘下,親自給傅爾丹戴上。
傅爾丹jī動地難以自已,哽咽著叩謝皇恩。
圍觀的王公大臣,望向傅爾丹,少不得羨慕嫉妒。
能熬到禦前的臣子,多是康熙朝就出仕的官員,可像傅爾丹這樣,得兩代帝王信賴器重,卻寥寥無幾。
只有曹頤,面sè平和地站在隊列中,目光卻望向傅爾丹身後跪著的一人。
這次朝廷出兵,完顏永慶以三品參將的身份隨同大將軍出征。
永慶比曹顒還年長數年,已是不huò之年,對於武官來說,若是不能再進一步,過幾年就要致仕。對於他來說,這回西征是最後的機會。
加上主將是他姻親長輩,多少還能照拂他,不會出現被排擠搶功之類的事。
旁人不知曉,曹頤卻是知道,這只是序幕,西邊要亂上數年。
鼎鼎大名的軍機處,也差不多就要成立。
永慶身後再兩行,跪著的是鄭虎,他領的是正四品都司。
他本無意仕途,因妹子早年受了委屈才捐官出仕。
這次開口央求曹顒,擠上西征名單,想要建立功勳,光宗耀祖,給子孫留爵位。
他跟隨曹顒多年,早年也是為曹家效力過的,既是有這個心,曹*自然成全他。
出征的將領,除了傅爾丹這個受皇上器重的老臣外,多是像永慶這樣冷清多年的或是鄭虎這樣在軍中沒甚根基的,各大王府得意門人反而鮮少在列。
宗室諸王心裡明白,龍椅上那位看似溫和,心裡對宗室始終防備。
雖說心有不甘,可也沒有人傻乎乎地出頭,只是望向怡親王時眼中藏了不少幸災樂禍。
再得皇上重用又如何,怡親王府門下的武官都被摒棄在西征隊伍中。
尤其是那個王全泰,早先有風聲出來,說是要為傅爾丹副手的,最後卻是不了了之……
怡親王渾然不覺只是熟悉的人都不難發覺,原本就清瘦的身形越發佝僂的厲害。huā白的發辮似乎越發稀少單薄儀式完畢,皇上鑒駕回宮,文武大臣中,禮部與兵部官員,則要前往德勝門,繼續另外一場送別儀式,其他官員則回六部衙署經過數年經營,戶部早已不是康熙末年那個千瘡百孔的戶部,在銀庫豐盈的前提下,難事也就變成了易事。
即便去年是大災之年也沒有使得戶部傷筋動骨。
曹*用兩個時辰的功夫處理好公文其他的時間,則是動筆,草擬一篇文章,這篇的主題是“閉關鎖國”的危害。
雖說決心隱退可總要為後代子孫中華盡份心力,曹頤便想要用個“十二策”、“十三策”之類的東西來留下點種子。
潛移默化,隻為能為世人多些眼界,不為外敵所欺辱。
這件事,他是瞞著世人做的。即便親近如蔣堅,也不知曉此事。
寫滿一張,曹顒都自己收好。
兩個月來,已經寫完四篇,《閉關鎖國之危害》、《洋人野心考》、《何以致夷世界殖民潮》。
其中,不乏有爭議之處。
要知道,歷朝歷代都有“文字獄”滿清更勝一籌,曹顒即便有心澤披萬民,也不會讓子孫承擔這份風險。
即便筆墨無意落到旁人跟前,曹顒也不怕,因為他用了拚音。
有的時候,他也不由好笑,原來“天書”就是這樣弄成的落衙回家,曹顒就感到妻子心情大好。
明日,天慧出閣滿月,就要回來住對月。
“老爺衙門裡可安排好了”初瑜一邊給服shì曹顒換下官服,一邊問道。
曹*點點頭,道:“安排妥了,我午後再過去。給親家的禮,可預備下了?”初瑜笑道:“早預備得了……”
曹*想起永慶,道:“永慶那邊兒媳fù娶的急,閨女剛過門就操辦小姑婚嫁大事,怕是也累了,明兒回家歇一日,後兒就去海澱園子吧……………”初瑜聞言,不由遲疑:“老爺,過幾日,小七就要參加院試”
曹*道:“順天學政駐地在通州,到時候老四會帶著長生他們叔侄幾個去通州。我們留不留在城裡,倒也無所謂”
初瑜聽了,這才安下心來……
次日,曹顒用了早飯,便前往大學士府。
“爹接娘送”也是昭顯娘家對女兒的看重。
徐元夢年初以“年齒已高、精力不濟”為名,遞了祈老折子,雍正留中不發,只是免了其小朝。
另外,還加派了幾個翰林官為徐元夢屬官。
如今,他這個《明史》總裁並不用日日去衙署,日子過的倒是自在。
聽說曹顒來了,老爺子親自帶著舒赫德出迎。
換做以往還罷,有同朝為官的緣故,外加曹顒的身份比老爺子顯貴:如今做了姻親,曹顒就要矮一輩,如此就有些“受寵若驚”忙疾行兩步上前道:“老爺子怎麽出來了?”
徐元夢笑道:“貴客盈門,不過這兩步路,老朽還走的穩”昨日文武百官隨皇上送西征將領,兩人都在隊伍之中。
只是站的隊列不同,加上場合肅穆,兩人不過領首打個招呼,沒得說上話。
寒暄著,曹顒被迎入客廳。
看著shì立在旁的舒赫德,身形tǐng拔,眉目清俊,說話行事亦算是穩重,可謂是才貌具佳,曹顒心中的挑剔少了幾分。
舒赫德硬著頭皮,親自給自己的泰山老丈人奉了茶。
他心裡也驚詫為何嶽父看自己的眼神越來越挑剔。
早在兩家沒定親前,嶽父看自己時,盡管也帶了挑剔,卻是喜歡與肯定居多。
隨著婚期臨近,這目光就越來越嚴厲。
他實在是受不住,開口問了大舅子引得天估一陣大笑。
不過,他也知曉了看姑爺不順眼,不是自己獨一份遭遇。
自己的大舅哥,同自己同命相連,在簡王爺面前的待遇大同小異。
只是簡親王的脾氣直爽向來心裡有什麽說什麽。大舅子成親才多久,就已經被逼著許下數條“城下之約”
自己這嶽父大人雖一句話沒說可又像是什麽都說了大學士府設了午聽了,不由驚慌,拉著曹*的胳膊,心疼道:“可是又有什麽不舒服,
這幾年你身子一直不怎麽利索,本該多歇歇的”
曹*搖搖頭,輕聲道:“身上無恙,兒子是心累了這半輩子,兒子顧不得想別的,就是想著曹家,想著兒女官場凶險,勾心鬥角,稍有不察,就要粉身碎骨兒子實在是乏了”
這一番話,要是對天估、天慧等小輩聽了,他們未必能感同身受,李氏卻是經歷過風雨的。
聽了這話,她心裡也跟著打巔,眼淚已經流下,哽咽著道:“連十三爺日子都艱難,死了兒子,都不敢大肆發喪,何況咱們做奴才的是不是宮裡有什麽不對?這輩子榮華富貴我都經了,如今什麽都不盼,只要你們平平安安的,吃糠咽菜我也情願……………”
曹*忙道:“哪裡到這個地步,母親不必擔心,兒子可是最惜命的…曹家如今已經勢成,即便在八旗中排不到前面,也無人敢小
覷…越是顯位,越是容易遭人嫉恨,兒子只是厭了,寧願做個田舍翁,也不願意在勾心鬥角……”
李氏擦了淚,道:“你想要從朝廷退下來,想要什麽法子不行,怎麽還借佛生事?就是舍了我這條老命,讓你回家丁憂,我也不會許你逍入空門!”
母愛似海深。
李氏神容堅定,沒有半點說笑之意。
曹*的心裡沉甸甸,眼圈滾燙。
這個世上,鼻愛他的,不是妻子兒女,而是生身父母。
他壓低了音量,道:“旁人與孩子們跟前,總要瞞的,兒子卻不能騙母親。兒子即便再不願做官,也不會真的去做和尚不過是給宮裡那位看的,許是多少還要鬧一場,本打算等天慧住完對月再同母親說…兒子少時就有個心願,想要看遍四方山水,只是家族重責,入了官場,始終抽不出身來偏生咱們這一支,在京中住了多年,同原籍早已分譜,兒子即便想要“病退”也只能在京城養老,皇上眼皮底下,日子想想也憋悶如今家族責任已了,兒子想要順著自己的心願活幾年,打了逍世禮佛之名,兒子便有借口出京,趁著身強力壯,遍訪名川大山,過幾年走不動了,就回京養老,豈不兩全?”
李氏本以為兒子是歷經仕途變什,加上因十三爺近況不佳才“心灰意冷”哪裡能想到他另有打算。
看著兒子滿眼放光,李氏不由有些訝然:“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外頭有什麽好的?你又不是沒出過門?”曹*搬著手指頭,道:“五嶽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嶽,這就是六處,外加五台山、普陀山、峨眉山、九華山四大菩薩道場,聞名天下的就十地,還有其他各種人傑地靈之處兒子真的想要去看看。
若是再在官場熬下去,即便夾著尾巴,小心翼翼過日子,等到平安退下來,也沒有了出京的精力兒子本不是心有大志之人,早年所期盼的也不過是富貴閑人的日子,不過因長子長孫的緣故,有不得不擔的責任,才勉強熬了這些年……、,說到這裡,他臉上lù出幾分輕松來:“如今天估娶了媳fù,兒子終於能歇歇了……”
見曹顒臉上無怨無悲,只有深深的期盼,李氏心裡說不出什麽滋味。
是啊,整整二十年。
自康熙四十八年進京,至今整整二十年。
他說,他累了。
能不累麽?
一個人進京經營,奴才秧子的身份,沒有助力,一點點地熬著,掙命一般,一點點成就今日寄貴。
不僅要教養兒女,還要拉扯堂兄弟們,他這個長子長兄,當年又才多大點年紀?
這其中的苦楚艱辛,只要想想,李氏都覺得心疼的不行。
她怎麽能攔著?
他的兒子告訴她,他累了。
他的兒子告訴她,他少年的心願是看遍四方山水。
他的兒子告訴她,如今家族責任已了,他想要為按照自己的心意活幾年。
不想攔,亦舍不得攔。
李氏含著淚,使勁點了點頭,笑道:“好,好,這些都是好地方,都是菩薩保估的聖地,你好好去瞧瞧,也代母親給菩薩們上上香………”
李氏的反應,並不出曹頗的意料。
這個世上,真心疼愛兒女的父母,又有哪個不是順著兒女心意的?
“母親,遠處的且不說,兒子打算先去幾處離京中近的地方若是道路順當,像五台山、泰山這樣官道便利的,母親同去可好?”曹顒想了想,道。
李氏聽,很是意外,遲疑道:“我我也能去?”
曹*笑道:“怎麽不能去?除了幾處遠途之地,其他的本就打算奉了母親前往兒子還想著在五台山與蘇杭一代,在香火繁盛之地,建幾處別院,如此即便母親前往禮佛,也有歇腳之地說不得,母親到時樂不思蜀,不願回京……、,李氏這幾年本就禮佛越加虔誠,聽了兒子的話,對於山山水水這些興趣不太大,對於各sè菩薩道場卻生出向往之意:“旁的且不說,若是能走遍四大菩薩道場,也就阿彌陀佛了……”
九如院裡, 初瑜忍不住又看看座鍾。
亥正(晚上十點)了。
婆婆留下丈夫說話,已經將一個時辰。
若是剛才還混沌,可同下晌的事情聯系到一處,初瑜也就猜到婆母留下丈夫所謂何事。
茹素,分居。
放在任何人家,這兩件都不是小事,更不要說丈夫現下還是曹家家主。
固然開解自己兩、三個月,已經默認了丈夫了決定,可眼下事發,初瑜還是多少覺得有些委屈與難堪。
茹素這一條還罷,只能說丈夫有禮佛之心:分房而居,傳到外頭,責難卻要落到她身上。
畢竟,丈夫如此決定,外人猜測最多的、笑話最多的,就是她這個當妻子的。
悍fù之命,背負多年,說不得這回又得什麽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