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走來的兩個女子,一個著淺粉,一個著青碧,她,看不清容貌,遙遙看去,連衣裳也是模糊的,卻偏猶如一幅寫意畫,蓮花荷葉,搖曳生姿。*書院不說別的,就單那婀娜身姿便已經讓人怦然心動。
崔德福有了些醉意,眯縫眼睛看著,也微微點頭,心中在暗暗盤算,嘖嘖,這兩個尤物,不愧是地道的“揚州瘦馬”,果然是好貨不便宜。
原本這對姊妹花最少值六千兩,賣家更是張口萬兩。
他這還是打著簡王府的招牌,連嚇帶唬的,硬生壓了不少價下來,縱使如此還花費了四千兩銀子。這等皮肉姿色,別說是送個郡主額駙,就是送給王公貝勒也拿得出手。
四千兩啊,四千兩,那得是多少鍋的燒酒方能賺回來。就說眼前這宅子,也不過才花了八百兩。想到這些,崔德福又一陣肉痛,當下收回視線,轉而斜眼看向曹顒,悄悄瞧著他的反應。
真是不知人在花中遊,還是人在畫中遊。
此時正值夕陽西下,彩霞滿天,光影將世界勾勒的有些虛幻,翩翩走來這兩位女子又猶如古圖中的嫻雅仕女,帶著奇妙的色彩,讓曹顒也不禁一陣失神。
只是他越看越覺得影影綽綽的有些眼熟。這身姿搖擺幅度,這半天還沒走上前的細碎蓮步,他不禁往兩人腳下看去——然因被長裙遮著,也瞧不真切。
崔德福見曹顒視線盡在兩姐妹身上,臉上不禁多了抹笑意,心裡也有幾分自得,到底還是少年郎,這“老年貪財、少年好色”,任你好名聲。卻有幾個真乾淨的?還是遇著絕佳尤物吧。
那兩個女子蓮步姍姍,半晌終於走到亭前,那著淺粉的懷裡抱著琴,著青碧的手裡拿著支簫,雙雙俯身,柔聲細語。請安道:“崔爺!”
崔德福用他微微翹起小指的右手,指了指曹顒,對兩姐妹道:“還不快給曹爺見禮,你們別看曹爺年輕,卻是正四品的道台老爺。比你們揚州的知府品級還高!若是將曹爺服侍好,少不了你們姊妹地好處!”說完,又乾笑了兩聲。
曹顒臉上雖應和著笑著,眼裡卻帶了點詢問的看了崔德福兩眼,挑了挑眉毛道:“崔管事,這是……”
崔德福笑著說:“曹爺衙門的事繁重,小的特意打揚州尋了這姐妹花來。彈個小曲來,給曹爺解解悶!”
崔德福笑得頗有深意,那兩個女子已經轉向曹顒,納了個萬福,輕聲道:“粉蝶見過曹爺,給曹爺請安!”
兩人容貌有七分相似,只是著淺粉的年紀略長,十六、七歲。瓜子臉。眉目彎彎,眼角眉梢含情,看來是姐姐了;著青碧的年紀小些,十四、五歲,雖也是瓜子臉。但是下巴稍稍圓潤些。右嘴角處有顆米粒大地胭脂痣,平添了幾分俏皮。*書院應是妹妹。
軟軟糯糯的的淮揚話,清風佛柳的身材,曹顒終於明白為何瞧兩人的走不姿態眼熟。那憑著“三寸金蓮”地京城豔名遠播的唐嬌嬌,到江寧曹府做了曹的二房妾室後,走路可不就是這樣。
既有小腳美人“步步生蓮”的多情美豔,又有“良家女子”的柔弱賢淑。風流到極致,誘人到極致。在這樣既多情又柔弱的女子面前,又有幾個男人能夠把持住?就連向來對小腳惡寒的曹顒,見了這樣一對姐妹花,心中也生不出反感來。
見兩人請完安,崔德福便叫小廝給那姐姐粉蝶搬了個凳墩,支起琴架,吩咐她們先奏上一曲。
琴音先起,隨後是加入地簫聲,曹顒聽著,微微地頷,不知再思量什麽。崔德福在旁,一邊悄悄打量曹顒,一邊思量著是不是現下就將這兩個美人的身契與房契送上,還是等到曹顒回道台府前再奉上。
這時,就聽腳步聲起,一個小廝打廊下疾行而來。崔德福被擾了興致,皺眉低聲呵斥道:“不是交代了招待貴客,誰也不許打擾?”
那小廝低聲回道:“爺,是道台府上來人,像是有急事?”
崔德福聞言一怔,曹顒在旁已經聽到,臉色不些不痛快,問道:“找我?是哪個來了,都說是來與崔管事喝酒說話,誰還這麽沒臉色?”
小廝瞧了眼崔德福,方回道:“回大人的話,聽大人的長隨們喚那人‘二管家’!”
“二管家?”曹顒不耐煩地擺擺手:“叫那小子過來,倒是要好好瞧瞧,什麽火燒火燎的事,這般等不及!”
粉蝶與翠蝶見他們說話,已經止了琴音簫聲,俯退出亭外,在台階旁站了。
曹顒臉色滿是不耐煩,眼角卻掃了那姊妹兩個一眼,想起
德福說起兩人是揚州“尋”的,這樣的容貌才情,想中的“揚州瘦馬”。
因揚州鹽商雲集,正是煙花繁盛之地,這“揚州瘦馬”應時而生。上等地學琴棋書畫、修飾妝扮,比尋常地大家閨秀還要有才情;中等的也識字,通些琴曲,主要習做帳管事;三等的,不識字,專攻女紅、烹。
不管是哪等,都要培養個五、六年乃至十來年,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高價賣給官宦巨賈做妾。到了年紀,卻始終賣不出,找不到買主的,則流入妓坊,就是秦淮河畔,不少畫舫上地姑娘,也是這“揚州瘦馬”出身。
滿臉急色,隨小廝進來地,正是吳茂。他見了曹顒,疾步上前,迫不及待地開口道:“大爺,府裡……”
崔德福聽說過來尋曹顒的是“二管家”,不由地多看兩眼,見不過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心中好奇不已,思量著不知能不能聽到點道台府的*。*書院
偏生這“二管家”不知趣,隻說了“府裡”兩字就收聲,略帶為難地瞧了瞧亭子裡其他人。
曹顒一邊訓斥“有什麽,別人聽不得的?”一邊起身,出了亭子幾步站立。
吳茂跟過去。在曹顒耳邊,低著說了幾句。曹顒的眉頭越來越緊,也壓著嗓子,不知說了兩句什麽,臉色已經難看得不行。
曹顒已經起身,崔德福哪裡還有資格坐著?也站了起來。卻又不好跟著過去,便在原位兒支愣耳朵聽著,因隔得遠些,一個字也聽不真切,心中像揣了二十五隻小耗子——百爪撓心。卻也沒甚法子,隻好胡亂猜測著。
等吳茂說完,曹顒轉過身來,勉強笑著,對崔德福道:“這……現下有些俗事,改日再請崔管事吃酒吧!”
崔德福走了過去,笑著說:“瞧曹爺這般客氣。您先忙著,等哪裡得空,小的再請您吃酒!”
曹顒剛要再說句場面話告辭,無意中瞧見不遠處站在亭子邊的翠蝶歪著小腦袋,笑著瞅他,見他望過來,就伸出小手在臉頰上刮了刮。
曹顒一怔,轉而尷尬得不行。覺得自己這張老臉都要紅了。忙咳了兩聲掩飾自己地失態,最後狠狠地瞪了吳茂一眼,向崔德福道別離去。
崔德福帶著小廝,恭送曹顒主仆送出大門。
直待他們走的遠了,花園裡只剩下兩姊妹時。翠蝶才“咯咯”的笑出聲來。粉蝶看著天真爛漫的妹妹。原本無奈淒苦的心境也好上許多,便含笑問道:“怎麽這般開心?笑成這個樣子?”
翠蝶仔細瞧了瞧四周。見確實沒人,才小聲說道:“姐姐,你方才沒留意,妹妹卻是向來耳朵最尖的!那個什麽二管家說地是‘爺,小的實在編不出瞎話’,這個曹爺則說‘編不出,就隨便說兩句,實在不行嘎巴嘎巴嘴’,接下來那二管家就是真是乾嘎巴嘴,沒有半句話了!姐姐,你說,這個曹爺是不是有趣兒得很!!”說話時,她強忍著笑,可仍停頓了兩次,幾乎說不下去,一待說完,她又暢快的笑了起來。
粉蝶也不禁“噗嗤”一聲笑了,點了點頭,心裡卻明白這應該“曹爺”早訂好的脫身計。怕是來應酬前,他就曉得會遇到“酒色”這些,便提前安排了退路。
先前崔德福已經對她們姊妹兩個交代過,今天來赴宴的就是她們以後要侍候地主人,翠蝶想起這些才後知後覺地察覺有些不對勁,臉上帶了幾分鬱悶,嘟著小嘴小聲對粉蝶道:“姐姐,看來這曹爺是不要咱們了……那咱們往後怎麽辦?這州雖比揚州涼快,但是都是面食,吃的人嘴巴好酸!”她真想說咱們就回去吧,可又怎麽回得去?
粉蝶看著滿池的荷花,無法回答妹妹的疑問,因為她們的命運並不在自己手上。瞧著瞧著,她不由得羨慕起荷花來,同樣是出於汙穢之地,卻能夠收到世人的敬重;而像她們姊妹這般,就算仍是清白身子,在男人眼中也不過是個玩意兒罷了。
*
離開南城的宅子很遠,曹顒方回頭,問小滿:“叫你提前找個伶俐地來,怎地扯到吳茂身上?”
小滿也正摸不著頭腦,一臉無辜道:“大爺,小的也不知啊!昨兒就跟張義說的。那家夥向來伶俐,最是會裝的,誰想怎會換了吳大哥!”
吳茂道:“大爺,這事怨不得張義,他哪裡敢耽擱大爺的事?不知昨晚吃了什麽不乾淨的,瀉了一晚上。早上還挺著,午後問過,知道大爺出來赴宴了,還掙扎著起身,到馬房牽馬,想要過來來著。正好小的遇到,見他這樣子,哪裡像是能夠騎馬的?又不
大爺地事,便硬著頭皮過來了!”
張義是曹顒地長隨之一,是京城曹府的家生子。京城過來的男仆,除了吳家兄弟,還有就是張義與趙同。
曹顒點點頭:“叫人請大夫了?生病可不能耽擱!”
吳茂回道:“大爺放心,已經打人去請了,托延孝少爺幫著照看著!”
已經黃昏時分,街上行人稀稀落落,有個穿著破舊衣服的駝背老頭挑著兩個筐,一邊走著,一邊用本地方言叫賣著。
曹顒來州已經四個多月,衙門裡又有本地的師爺與典吏,對方言也聽得懂些。這老頭是賣桃子地,兩文錢一斤地桃子。如今隻賣一文錢一斤。
曹顒見到這老頭,想起蒙陰縣南山鄉八裡莊的邱老漢,既然自己接了他地狀子,那就應該早日查明他兒子地死因。可是,卻是茫然沒有頭緒。當初被老漢說他媳婦被山匪搶走的人,也差人問過了。不過是以訛傳訛,大家胡亂猜測的瞎話,說來說去,便越有鼻子有眼。
那賣桃子的老頭,走幾步。便放下扁擔,歇上一歇。曹顒騎馬打他身邊不過,無意中往他身邊掃了兩眼。
看著滿滿兩筐表皮有些斑斑點點的桃子,曹顒勒住馬韁,回頭對吳茂道:“身上帶碎銀子了嗎?將那兩筐桃子買下!”
吳茂應聲去了,小滿也過去幫忙,給了那駝背老頭一些銀錢。將桃子連帶筐與扁擔都買下,正好搭在吳茂馬背上。
那駝背老頭因桃子被雹子打過,皮上有傷,賣了一整日也沒賣出幾斤,正犯愁著,見是這痛快的大賣家,又多給了半兩銀錢,沒口子地作揖感謝。
待到吳茂與小滿牽著馬。托著桃筐已經走得遠來。老頭才明白過來自己是遇到善人。見他們與前面的華服公子匯合,漸行漸遠。老頭忍不住跪下來,往幾人的方向磕了幾個頭。
*
回到道台府,曹顒打小滿去看張義的病,又讓吳茂打人將這兩筐桃子送到廚房去。雖然看著不怎麽樣。榨桃汁應正合適。他自己則去先去了書房。請莊先生過來說話。
雖然早知簡親王府會送謝禮,但是莊先生卻沒想到會是兩個“揚州瘦馬”。不禁打趣曹顒道:“這可是天下聞名的,可是一等一地美妾人選,這上等‘瘦馬’,既可給你彈琴唱曲,又可陪你吟詩作畫,多少人求而不得,孚若就不動心?”
曹顒笑道:“聽先生這話,是有慕艾之心?這可要同兩個小師娘說道說道,先生是有意給妞妞找個姨娘了?”
莊先生訕笑兩聲,方一本正經說道:“就算孚若有所顧忌,這禮還是要收的。宗室諸王中,和碩簡親王雅爾江阿不僅最為顯貴,而且也是出了名的睚眥必報的性子。當年太子一時興起,與他起了齷齪,過後三番兩次示好,請了好幾個人上門說和,想要化解這番恩怨。他卻是半分情面都不講,蔣上門說情的轟出門去,連太子的面子都不給。不管太子是否得聖寵,畢竟是萬歲親自選定的儲君,那又是康熙四十七年廢太子之前地事。他這樣做,怕是落到萬歲眼中也沒好,卻仍是萬事隨心,半點不肯吃虧委屈!”
曹顒邊聽邊點頭:“這些我得曉得, 先生之前提過,否則我也不會為了這幾個燒鍋莊子這般籌劃,還是估計這簡親王府!”
莊先生道:“既然他承你的情,特意使人來酬謝你,你也只能收下。否則掃了他的顏面,怕是十分好就要成了十分仇了!”
曹顒想著那姊妹可憐,倒也不是十分排斥,只是如何安置,卻需要費腦子。府裡雖然有未娶親的長隨小子,但是那姊妹兩個也不像是能夠做媳婦、過居家小日子的人。
況且畢竟是外來的生人,還不知道是不是誰的“耳目”,曹顒也不敢往府裡安置。
不禁有些頭疼,看來清官真是難做,自己真沒有想要收禮的心思,卻偏偏送上來這樣地禮來。
莊先生見他為難,笑著說:“照孚若地性子,也不像有這個風流心思的。不過兩個小女子罷了,有什麽好安置的,實在不行,認在膝下,做乾女兒聯姻地方也是好的!”
曹顒想想那姊妹兩個的年紀,大地與初瑜差不多,不禁啞然失笑:“先生,這可實在是餿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