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府,客廳。 曹頤含著眼淚,在永慶與永勝面前盈盈拜倒:“若不是為了護著我,永佳姐姐就不會傷了手臂,都是小妹的過錯,小妹給兩位完顏哥哥賠罪!”
曹頤算是典型的南方女子,身量不高,略顯單薄。與寶雅這種北方女子比起來,更有一番楚楚之態。
“不怨三姐姐,說起來,都是我的不是!永佳姐姐今兒本不想出來的,硬讓我拉了出來,才會趕上這等變故!”寶雅撅著嘴巴,滿臉地懊惱。
永慶雖擔心妹妹,但是卻沒有遷怒與被人的想法,連曹顒都不會去怪罪,更不要說怪眼下這兩個小丫頭了。他伸手虛扶了下曹頤:“曹家妹子快起來,只是意外而已,說起來又與你們有什麽相乾?——都是那凶徒的過錯!”
永勝本帶著十分的惱怒,但是見了眼前兩個少女爭相認錯,不快就去了七分,剩下的只有憐惜。聽哥哥說完後,他也開口安慰道:“格格,曹小姐,不必過於自責,誰會想到這般變故呢!”
看著在旁沉默不語的曹顒,永慶正色道:“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如此放肆,那些人簡直是無法無天!小曹,朋友不是白交的,你家親長雖不在京,但是有我與寧春兩個癡長你幾歲,算得兄長,但凡用得著的地方隻管開口!”
曹顒心中一暖,點了點頭:“這個我省的,自然有勞煩兩位哥哥的時候!”
話說開了,完顏兄弟又提要接妹妹回家,但一來永佳剛好喝了藥,現已經熟睡;二是寶雅的堅持,既然太醫說不要移動,那還是謹遵醫囑的好,否則萬一有了不是誰能夠擔待?因此,完顏兄弟終究沒能帶走永佳,兩人去竹院看了妹妹一眼後,就自行回府去了。
晚飯前,郡王府那邊來了一群丫鬟婆子,都是寶雅屋子裡的,知道寶雅要在這邊照看永佳,訥爾蘇與曹佳氏打發她們過來侍候。竹院正房廂房攏共算起來不過十來間,哪裡能夠容的下這些人?幸好菊院因前些日子住過人,眼下燒過炕就能夠住,所以紫晶就請寶雅留下兩個貼身的侍候,其他的暫時安置在菊院。
因想著完顏府那邊怕也要派人過來,紫晶還特意留下兩間房子,不想等了半天卻沒有動靜。永佳沒有貼身丫鬟在身邊,紫晶又安排釵兒與環兒過來服侍。
雖然案件有了眉目,但是那買凶之人尚未查出,曹顒怎能安心?對方竟是衝著曹寅去的,不知是不是江南那邊的仇人?只是若是江南的仇人,怎麽會在京畿買凶,還挑了那麽一幫不入流的家夥?若是京城的仇人,又有些說不過去,曹寅一兩年才回京一次,哪裡有機會與人結仇?那萬九是通州地痞,看來還要去通州查線索。只是眼下,他這邊就算是遞交事假申請,還要有個批複的過程。至於親長的簽字,看來還要麻煩姐夫。
剩下那兩個逃走的,到底還是得盡快揪出來,免得再生枝節。曹顒和魏家兄弟商量一番,親自出去瞧了現場。
來到陶然居前,魏黑一指不遠處並不起眼的小茶館,“公子,就是那間茶館。”又一指離茶館不遠的胡同口,“之後歹人就是趁亂從那邊逃竄的。”
因這條街上本就是商鋪雲集,又有個陶然居,更是近乎變成商業區了,與這街相通的幾條胡同都被借光的擺攤小販佔滿了,吃食果子日用品,賣什麽的都有。當時貴賓樓門前一亂,眾小販借怕受殃及,都紛紛收拾攤子躲避,誰還顧得上管瞧是不是有人從這邊逃了,而且,就算瞧著了的,也是不敢管的,
誰還巴巴的留心歹徒的去向呢。 因此曹顒三人打聽了一圈,一無所獲。剛從胡同口出來,忽然聽見有人喊曹顒,卻是納蘭富森打馬過來。
兩下見禮,納蘭富森面有憂色,道:“剛剛過來貴賓樓,才聽說貴府出了些事故。還想著了結了俗務就去探望,現下怎樣了?”
曹顒道:“有勞富森大哥掛念,舍下家人無妨。案子由順天府受理了,還在緝凶。”
納蘭富森點頭道:“家人無事就好。這些歹人,端得大膽,竟敢在天子腳下行凶!”
曹顒不想再提,便岔開道:“富森大哥此來是……?”
納蘭富森道:“我隨兩位叔父給姐夫餞行,原來去貴賓樓的,來了才知道出了事,貴賓樓今日不開門待客。剛才遠遠瞧見了是曹兄弟,這才過來說話的。”說罷又拉著曹顒過去貴賓樓前引薦給他兩位叔父並姐夫認識。
納蘭富森口中的兩位叔父,就是明珠的次子揆敘和三子揆方,而那位姐夫,則是赫赫有名的年羹堯——年羹堯娶了納蘭容若的次女為嫡妻。雖然這位納蘭氏已過世多年,但年羹堯和納蘭家族的關系一直非常好。此時年羹堯剛剛外放四川巡撫,納蘭一家此來貴賓樓就是來為他設宴餞行的。
曹顒跟在他身後,心道,今日名人見的實在不少,方才大堂上見了傳說中的施公,現在又要去見傳說中的年羹堯。
這幾個人最次也是從二品大員,任一個都比曹顒官階高,但因穿了便服,曹顒僅作為晚輩打千問安,揆敘和揆方都受了他的禮笑著問了他好,年羹堯拱拱手算作回禮。
年羹堯比曹顒想象的要俊朗幾分,面皮白,蓄著短須,一身蟹殼青長衫,整體看著頗有儒士風范,隻一鷹鉤鼻顯出幾分武人氣質來。曹顒沒從他身上感到什麽霸氣或者陰霾,但也察覺不出什麽熱絡。
年羹堯基本上沒怎麽說話,只在聽到曹顒是曹寅之子時,笑道:“舍妹婿如今在江寧為宜興縣令,少不得請世弟在世翁面前美言幾句,關照他一二。”
曹顒只知道年羹堯的妹妹給了四阿哥,就是那著名的年妃,並不知道他還有妹夫在江寧為官,瞧他不過是客氣話,臉上雖笑著,並無真切笑意,當下也就只是敷衍客氣兩句。
眾人裡唯揆敘態度出奇的好,說話間始終帶著長者般的慈愛笑容,讓人如沐春風。只是此人是鐵杆的八爺黨,曹顒又久聞他善於網羅黨羽,自己沒興趣被捆上八爺這條沉船,自然對他也熱情不起來。
大家寒暄幾句,也就別過,他們去喝他們的酒,曹顒帶著魏家兄弟打道回府。
*
晚飯,曹顒與曹頌、莊席先生、魏家兄弟一起吃的。看著兄弟兩個衣服隨便一掖、辮子也不太齊整,曹顒難免舊話重提,再次勸魏黑魏白考慮考慮成親的事。
當初剛進京的時,曹顒曾勸過魏家兄弟,但是兩人都是散漫慣了的人,不願意成家受約束。這半年來,兩人若是想要女人了,就去妓院找個順眼的女人睡兩晚,過後扔下銀子,拍拍屁股走人。也曾有姑娘看上兄弟兩個,願意跟著他們過日子的,但是他們又瞧不起歡場女子,因此一直是單身。
聽曹顒說要請媒人幫兄弟兩個說親,魏黑仍是搖頭:“公子,千萬別費這個事!女人家家的,太過麻煩,外頭的女人多的是,想睡花銀子就是,可不想討到眼前來!”
魏白卻似有所松動,看了曹顒一眼,欲言又止的模樣。
莊先生人老成精,看了魏白的神色,對曹顒努努嘴。
曹顒笑著問道:“魏二哥莫不是看上了哪家的閨秀,不管是誰家,我定為你周旋就是!”
魏白“嘿嘿”笑道:“我是大老粗,哪家的閨秀能夠看得上我?公子,我是見芳茶長得好看……也不瞞公子,自打見過她,任哪家窯子裡的女人在我眼裡,那都是母豬了!”
“芳茶?”曹頌聽了,很不讚同,撇嘴道:“那丫頭哪裡好看?走路扭來扭去的, 說話嗓子又尖,因為祖母調教出來的,對誰又都瞧不起!”
“哈哈哈哈!”魏白一抹嘴,笑道:“二公子還小,不知道女人辣點兒才夠味!女人嘛,就是需要調教。那天她出來給三小姐送披風,我一看就直了眼。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頓時就感覺舒坦了不少,然後……這心裡,嘿嘿,這心裡就跟貓抓似的,再也放不下了!”
若是魏白看上的是外頭的小姐,曹顒肯定毫不猶豫立即請人去提親;但是沒想到他看上的竟是芳茶。芳茶雖是曹家婢女,曹顒對她也沒有好感,但是卻不願妄自幫她定下婚姻。他雖不會將“人人平等”掛在嘴上,但是也不會因身份高低去主宰別人的人生。
猶豫了一下,曹顒對魏白道:“這事兒,我是應了。但話也得和魏二哥說個明白,芳茶性子烈你也知道,若她應了,沒說的,操辦親事不用二哥費一點兒心思,我定給二哥大辦一場;但若是她不肯應,咱也不好為難她,還望魏二哥豁達些才好!”
魏白爽快地應下:“那是自然!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這娶老婆的事我不知道,但也明白個理兒,強扭的瓜不甜!到底老婆不是窯子裡的女人,睡過就睡過了,她不樂意,這日子也就甭想過快活了。”
一席話說的滿桌人都笑了,隻曹頌似懂非懂,看人家笑,他也跟著笑了一回,然後又哢吧哢吧眼睛問魏白什麽意思,魏白拍了拍他肩膀,“二公子大了就知道了。”
曹頌哼了一聲,嘟囔了一句“誰小了?!”也就埋頭吃飯不再言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