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的不過是地主家丁,對方使的“凶器”不過是十幾串鞭炮,便鬧得回頭土臉,險些斷胳膊、斷腿的,這不是笑話是是什麽?
難怪曹暈倒前自嘲,他向來惜命,來到這世上十多年,也不過受了三次傷罷了。就算是面對那個紈絝子弟也好,那些神秘的黑衣殺手也罷,他都算是應付自如,沒有這般狼狽的時候。
誰想到,到了地方做官,人倦怠起來,運氣也背了,竟被幾串鞭炮鬧得差點斷送了性命?多年的習武防身,都練到哪裡去了?
然,若是曹曉得這個“笑話”,險些嚇得莊先生背過氣去、嚇得初瑜幾乎要哭死,那他怕是笑不出。可他哪裡會曉得這些?他已經在蒙陰縣衙內衙昏迷了整整三日。
那日,未等魏黑等人近前,曹就暈了過去。魏黑忙上前查看,除了面上的皮外傷之外,像是腿上亦有傷。因曉得曹幼時這處受過傷,怕觸動腿上舊疾,他不敢輕忽,與眾人一道將曹送回蒙陰縣城。
蒙陰縣令梁順正因春日裡這邊沒被民亂波及,安民有功,已經撥了正六品通判。只需做到明年正月任滿,等新知縣上任,他便往直隸做通判去了。
堂堂郡主額駙,正四品守道,竟在他的轄區遇襲?至今,仍是昏迷不醒、生死未卜。梁順正不由心生恐懼,在書房裡摩挲著那套特意使人去濟南府買來的六品補服,愣愣地呆。若是這位大人有個閃失,上面追究起來,別說是六品補服,怕身上這套七品的,也要脫下來。
他已經到垂暮之年,就算是這次升遷機會,也是沾了這位道台大人的光。他倒不是埋怨,但是熬了這些年。好不容易升了六品,若是再因這個緣故罷官,多少有些失落。
他歎了口氣。正想著自己是不是該請道士做做法事,否則怎麽會這般倒霉?地主鄉紳的家丁,襲擊四品道員,還鬧得道台大人重傷,這說出去有幾個信的?偏生就生在蒙陰,實是不知道,這算不算是讓他也開了眼界,長了見識。
正是惆悵不已,就聽門外有人道:“大人可在?”
來人是衙門裡的師爺。說起來是梁順正的遠親,兩人賓主相得,原是諸事不避的。梁順正有點無力地道:“在,進來說話吧!”
那師爺進來,面上卻是眉頭緊鎖。憂心忡忡地對梁順正道:“大人,杜安在獄裡自縊了!”
或許是這兩日的稀奇事委實太多,梁順正聽了,只是怔了怔神,隨後搖了搖頭,說道:“杜家使人來了吧?這個杜雄,還當自己是個人物,以為弄個管事頂罪便能脫身。愚不可及那師爺說道:“是啊,到底是鄉下土財主,就是納了捐,頂著個監生功名。亦是見識淺薄。這半年他仗著女婿地事,實在囂張了些!就是咱們這邊,怕他也沒怎麽放在眼裡!”
梁順正點點頭,,摸著胡子說道:“該著他倒霉。他那女婿不過是個知州小舅子。就傲氣地沒邊了!卻不曉得裡面這個,哪裡是他能惹得起的?他若是聰明人。就該燒香拜佛求曹大人平安無事,隨後親自來叩頭請罪!曹大人身份尊貴,只要是身體無礙,想來不過是打罰一番,撒撒氣罷了,哪裡會同他這種混人計較!”
那師爺道:“他那兄弟這幾日隨著虎威武館的人在這邊,他怕是以為曹大人是兄弟地靠山,更是不肯登門的!”
梁順正雖然向來做慣老好人,但是畢竟活了大半輩子,看人還是有兩下子。思量了一回,對那師爺說道:“杜家老二看著待人和氣,卻比他那哥哥有心機,這般做作,怕是也抱了背靠大樹好乘涼的心思,卻不曉得,這位大人的便宜可是誰能佔的?”
蒙陰縣第一鄉紳大戶杜奎九月底病故,雖然早前有一子,但是三月間被“沂蒙山匪”綁架後遇害,過後縣衙這邊雖然出動不少人手,但是終因無法進沂蒙山,最終不了了之。
杜奎這半年納了五、六房小妾,一門心思想要在生個兒子繼承家業,卻不想他已經是花甲老人,哪裡還經得起這般折騰?九月底,天氣轉涼,他中了風,沒兩日便咽氣了。
沒有嗣子,兩個侄子便打起大伯家產的注意,各使手段,幾乎要械鬥起來。關於杜家之事,縣衙門這邊也曉得。兄弟兩個私下都送了銀錢來,生怕知縣大人偏幫那個。梁順正當時正等著上面的消息,哪裡有閑心操心這個?樂得做個老好人。
不成想,現下卻釀成大禍。曹身份貴重,又是上官,所以他很自覺地將上房讓了出來。
迷迷糊糊的,曹隻覺得睡了個好覺,身體都躺酥了,下意識地伸出胳膊,想要伸個懶腰。但是身子軟軟地,很是不停使喚,讓人十分難受。
他甚是覺得詫異,慢慢睜開眼睛,隻覺得自己似在夢裡,否則怎麽會看到媳婦在床邊坐著?實在是頭有些疼,懶得去想,他闔上眼睛,嘴裡喃喃道:“日有所思吧!”
正要再次睡去,就聽略帶驚喜的聲音道:“額駙?”
“額駙?”曹的腦子一時轉不開,這時,便又聽到初瑜的輕喚聲,同時額頭上覆了涼冰冰的小手。
“謝天謝地,額駙退燒了!”初瑜歎道。
曹被刺激地一激靈,睜開眼睛,心神清明不少,抬起手來,抓住初瑜的小手,略帶嗔怪道:“怎地鬧得這麽冰?你的手爐呢?”
初瑜提心吊膽地守了丈夫兩日,眼下見他醒了,眼淚哪裡止得住?簌簌落下。
曹瞧瞧屋子裡的器具擺設,想起昏迷前的事來,曉得這不是在沂州府裡了。便對初瑜笑笑道:“魏大哥真是,大冷天,怎麽還把你折騰來了?別哭了。多大點事,並無大礙!”說著,便要掙扎著起身,腿上卻傳來刺骨的疼痛,他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
初瑜忙攙扶住他,哽咽著道:“額駙慢動,大夫說了,怕是傷在舊患處,要休養些時日!”
曹應了一聲。在初瑜的幫忙下,靠著枕頭坐了,問道:“那日驚馬,可有人傷著?”
說話間,喜雲端了煎好的藥過來。見到曹醒了,亦是歡喜。
初瑜從喜雲手中接過藥碗,而後回答道:“其他人尚好,只有小滿磕了額頭,卻也無大礙,已經結痂!”
曹聽說小滿磕了額頭,直覺得自己臉上也癢癢,忍不住探手抓去。右臉頰剌剌巴巴,依稀想起來,落馬滾下坡地時,像是蹭了臉。
實在丟人啊。不過是驚馬罷了,大家都沒事,只有他自己這般狼狽。曹很是羞臊,神情不由有些僵硬。
初瑜隻當他愛惜容貌,勸慰道:“額駙寬心。咱們府裡不是有好些珍珠粉麽?不會留疤地!”
曹哭笑不得。自己不是女人,哪裡會在乎這些?
初瑜試了試藥。送到曹嘴邊。曹雖然最不耐煩喝這個,但是在妻子面前,也不好混過去,硬著頭皮接過,一口飲盡,又用清水漱口,而後笑著問初瑜:“我是沒什麽,瞧你自己個兒,眼睛都成桃子了!這是在蒙陰縣衙?誰送你來地?”
初瑜回道:“隨著莊先生來的,額駙暈迷了整三日,好生怕人!”
怨不得渾身軟,原來躺了這麽久,聽說莊先生也來了,曹倒是有些意外。原以為莊先生會留在那邊衙門理事,曹方帶人護送初瑜過來。
夫妻兩個說道這裡,初瑜方向起還沒有將曹醒來的消息告訴眾人,大家也是極擔心地,便打喜雲出去告之。雖然杜安已經死了,自己只要不認帳,不過是個失察之罪。然,不知為何,他心裡還是沒底。想著自家老二瞧著他時的嘲諷之色,他不禁怒的不行。
派去沂州那邊送信的人已去了三日,怎地還沒有回音?
道台,道台,狗屁道台,誰會想到馬路上過來幾個就是道台?想到這裡,他不禁牙癢癢,將那個壞事的杜安又罵了幾句。
不過,他心裡還是存了指望,記得做親時,像是聽女婿提過道台府與知州府往來甚好,兩個衙門地大人還有私交往來。
他不知不害怕,但是瞧著老二找來助拳地那些個人與道台衙門那邊的人像是很熟,怕現下貼上去反而被動,一心等著女婿過來做眾人。
賠禮地物什都已準備好,三千兩銀子,一百兩金子,還準備了兩套珠寶飾給道台太太。若不是事次日道台太太來了,他這邊本還準備了四名美婢地。
蒙陰的地價說高不高,說低不低,每頃地四百到五百兩,這些金銀珠寶總計四千余兩白銀,是十頃地的價錢。
別說是道台,就是巡撫衙門,使上這些錢,也能夠走上一遭。
杜雄雖然想起來肉疼,但是“破財免災”,也只有忍下了。況且,要是借此攀上道台府做靠山,大伯那房的百二十頃地,還不是手到擒來。這樣想著,他便又有幾分得意,有誰敢向道台老爺隨意耍拳頭呢?哼,遇到他杜老大,不還是要乖乖吃癟。
又想起次女今年十四,轉念便十五,也到了說人家的年紀。因那日隔得遠,哪個是哪個,杜雄並未瞧得清,只是聽見其他人提起,那位道台老爺煞是年輕。雖說已經有了正房太太,但是自己地女兒若是往道台府做個二房太太,也比在小門小戶做主母強。
若是與道台成連襟,與女婿的前程也是好的,想必他也會極為讚同才是。想到這裡,杜雄摸了摸自己的肉鼻子,不由得笑出聲來。對於那幾千兩銀錢,也不心疼了,隻覺得遍體通泰。熨帖的不行。自己成了道台老爺的丈人,二弟還與自己爭個屁?怕是要上門來打秋風,還差不離。
坐在座位上。抿了一口茶,杜雄得意地要唱起小曲來,對杜安的埋怨也少了幾分,心下思量著,一會兒打人給他老子娘多送些撫恤銀。
這是,就聽“噔噔”的腳步聲,打外邊慌慌張張地跑進來一人,見到杜雄,“撲通”一聲跪下。一邊哭著,一邊稟告道:“老爺……老爺……不好了……大小姐……大小姐沒了……”
杜雄聽得稀裡糊塗,皺著眉,說道:“嚎什麽?什麽莫了,可是沒來?本也沒請她。姑爺呢?”
那管事哭著搖頭,說道:“老爺……老爺啊……是大小姐沒了……屍身還在馬車上……姑爺將大小姐給休了……”杜雄卻是聽明白了,“騰”地一聲,打座位上站起,鐵青著臉往外走去,
院子裡,杜雄之妻陳氏以得了消息,帶著女兒、兒子出來。哭倒在馬車前。
車簾掀著,杜雄長女杜貞兒地屍身保持著死前的姿勢,已是僵硬許久。車廂裡,都是乾涸的暗紅色血漬。
兩個陪房家人跪在馬車前。哭著講述了事情地經過。
原來,杜貞兒之夫,便是沂州知州葉敷的小舅子趙文禾。兩人成親已三載,雖然至今未有一男半女,但是也算是恩愛。
前兒中午。杜家的管事到達沂州知州衙門。將杜雄的親筆書信當面交給了趙文禾。趙文禾看了信,臉色便不好看。問了幾句詳情,便打人帶那管事先下去休息。
昨兒一早,趙文禾便叫人準備了馬車,讓人將妻子的行李衣服都收拾。杜貞兒曉得娘家來人,隻當丈夫是要帶自己往娘家走幾日,樂呵呵地收拾妥當。
趙文禾這邊卻始終帶著陰鬱,直到帶著人護送妻子地車駕出了沂州府,才隔著馬車簾對妻子說了一番話。無非是杜家行事不規矩,而今釀成大禍,怕是要殃及親族,求妻子念在恩愛三年地份上,放過他一馬,隨後將休書交給了隨行的婆子。
杜貞兒大驚失色,哪裡會想到有這番變故?她顧不上其他,哭著下了馬車,想要尋丈夫問個清楚,趙文禾已經催馬回城,隻余下一個背影。
杜貞兒稀裡糊塗,想要返城,卻被趙文才留下地人給攔下。鬧騰了一番後,她也66續續地明白些緣由,曉得丈夫是怕受到杜家牽連,便也不哭不鬧地上了馬車。知州府這邊地人不放心,受了趙文才先前的安排,一路護著杜貞兒往蒙陰來。
因雪天路滑,馬車本來就慢,行了五十余裡後,途徑南蒙鎮時,杜貞兒便言道身子不舒坦,要歇一宿。
今兒早起出時, 杜貞兒還一切如常,途中打尖時,丫鬟上前送水,喚了好幾聲,沒動靜,等掀開簾子,她已經沒氣了。不曉得哪裡弄來把刀,抹了脖子。
杜雄望著女兒的屍身,眼睛幾乎要冒出血來,緊緊地賺著拳頭,對往沂州報信的那個管事問道:“那個混蛋到底怎麽說?難道這道台大人是天王老子不成,竟能逼得他休妻自保?”
那管事跪著地上,言道:“老爺,姑爺說……”說到這裡,不禁給自己個耳光:“狗屁姑爺,老爺說的對,是那個混蛋!那個混蛋說,這個道台是什麽額駙,皇帝老爺地孫女婿,天子近臣,別說是知州府,就是巡撫老爺也不敢得罪他!還說咱們杜家是活膩歪了,自己個兒找死,他可不願意跟著送命!還說……”說到這裡,瞧了瞧杜雄的眼色,道:“還說讓老爺識相些,別瘋狗似的,到處攀咬,休書既已奉上,趙杜兩家,各不相乾!”
杜雄隻舉得口裡腥鹹,再也忍不住,生生地氣得吐了口血,晃晃悠悠,幾乎暈過去。他咬了牙,才硬挺了,看著妻子身邊的閨女兒子,心裡說不盡的悔意。
倒霉的不止是小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