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京城逗留三日,高太君就催促下動身了。
在出行前,高太君將身邊的人都打下去,隻留下李氏一個在屋子裡說話:“雖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但是做人要講良心。你大哥、大嫂當年是當養閨女似的養的你,這份恩情你當記得。”
李氏陪笑說道:“瞧母親說的,女兒都曉得。過幾日便是大嫂的生祭,我已經使人往寺裡舍了香油,給大嫂做法事。”
她雖說的大嫂,就是李煦的亡妻、李+的生母韓氏。
高太君點點頭,拉著李氏的手道:“做的好。只是不能只顧著去了的人,活著的人也要留心些。雖然+兒沒說別的,但是瞧著他像是有什麽難處。哥兒他父親與你哥哥關系不比早先,到了他們小一輩往來的少,這情分怕是更薄了。往後,曹李兩家的關系,還得你從中多使勁。這親戚裡外的,總要彼此扶持照應才好。”
李氏點頭應了,想起一段心事。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母親是嫁了父親,才跟著去那邊的麽?外祖父那邊的親戚……”
高太君聞言,已經是變了臉色,撂下李氏的手,皺眉說道:“好好的,問這個做甚?我不是早說過,你外祖父那邊的親戚已經死絕了。”
“母親,女兒這邊,也想著盡盡孝心,眼看就是中元節了,給外祖母他們燒份寒衣也好。”李氏見高太君這般反應,訕訕地說道。
“哼。輪不到你操心這個。”高太君冷哼一聲,道:“你若是真有孝心,就記得往後多幫襯幫襯娘家,拉扯拉扯侄兒侄孫們。你哥哥老了,再過幾年,你侄孫們都要了。李家也風光了幾十年,往後會如何,誰曉得呢。”說到最後,已經露出幾分擔憂之色。
這些話。高太君曾在李氏耳邊說了多回。但是都有沒眼下這般刺耳。
李氏心裡生出幾分委屈。低聲道:“母親除了惦記哥哥與侄兒們。也惦記惦記姑爺與外孫吧。老爺眼看六十了。兒這邊大病小病地不斷。也讓人憂心。”
“你……”高太君聞言。不由皺眉:“這是在說老婆子偏心麽?你哥哥沒了妻。死了兒子。過得是什麽日子?姑爺與哥兒過得又是什麽日子?你倒是做夫人做得尊貴了。忘了自己個兒姓什麽。”
這話說得誅心。李氏已經紅了眼圈。
她雖有心辯解。但是想著高氏即將動身。母女一別。千裡迢迢地。還不曉何時能得見。便將其他話都咽回肚子裡。
高太君說完。自己個兒也覺得無趣。從炕上起身。道:“時辰早了。走吧。”
初瑜、紫晶帶著天佑、恆生他們,已經在堂上候著。香玉手裡已經捧了好幾個荷包,瞅著大家,依依不舍。
在眾人的簇擁下,高太君牽著香玉,出了二門。
二門外,停了李氏與初瑜的馬車。
還沒上馬車,就聽到的腳步聲,兆佳氏帶著兒子、媳婦來相送。
少不得又寒暄片刻,呈了程儀,高太君才牽著香玉上了李氏的馬車,初瑜則是上了自己的馬車,跟著曹往通州碼頭送高太君。
原本李氏要親自過去相送,但是正趕上長生這兩日不舒坦,離不開人,便由初瑜代送。
曹同衙門那邊打了招呼,奉母命往通州送外祖母返鄉。
因出來地早,朝陽初上,天氣還不覺得熱。
曹騎在馬上,同李並肩而行。
“表弟,我已經使管家張羅,看能不能將房山的幾塊地賣了。要是能將戶部的窟窿補些,讓父親少些憂慮也好。”李+歎了口氣,說道。
曹聽了,摸不準李的路數,斟酌著說道:“表哥家的墳塋地不是在房山麽?怎麽好賣那邊的田?”
“留了兩頃地,給看墳地奴才做香火用。其他的賣了就賣了吧,只是這今年京畿大旱的時候多,怕是賣不上價來。”李+看著道路兩邊地莊稼,說道。
“這是舅舅的意思?”曹想起數年前,曹家變賣地產之事。
莫非李煦真得曉得怕了,真開始將這虧空當回事兒?
李+搖搖頭,道:“父親還不曉得,我這次回去就跟父親商議。我為人庸碌,不能為父親分憂已經是不孝,哪裡還敢厚顏惦記這份家業。”
李煦膝下只有二子,次子李鼎又暴斃京城,隻留下一弱女;只剩下長子李+這房,已經添了不少孫女延續血脈。
李家的家業,往後也是落在李+身上。
曹家的事情還沒操心完,曹實沒興趣操心李家地事,轉了話題,說起南邊的風土人情來。
待到了通州,送了高太君與李+上船,已經是中午時分,天氣漸熱。
曹叫人尋了乾淨的館子,帶著初瑜過去,上了二樓雅間,用了些飯菜。
怕初瑜勞乏,加上天色怪熱的,曹便同妻子商議,要不要在通州歇半天,明兒在返回城裡。
家裡上有老、下有小的,初瑜到底是不放心,想要早些回去。
曹見妻子如此,便叫人去套馬車。
還沒
,就見鄭虎咧著嘴上來,道:“大爺,大爺,您瞧誰
說話間,他讓開身子,樓梯口上來一人。
只見那人留著短須,穿著青綢大褂,手裡拿著柄折扇使勁扇著。
見了曹的那刻,那人忙收了手中折扇,上前兩步,單膝跪下,執禮道:“公子,真是想死小人了……”
“五郎?”曹這邊,不由動容,上前扶起那人,歡喜道:“真地是你,不是前些日子來信說要想要跟著海商出海,還以為你遨遊海外呢,怎麽得空到京城來?”
來人正是闊別數年未見的,曹廣州生意地執行人,江寧魏家的少爺魏信。因他兄弟排行第五,所以小名叫“五郎”。
魏信臉上也全是久別重逢地歡喜,還未答話,就聽到有人道:“給公子請安。”
是女子的聲音,帶著幾分生硬,倒像是烏恩早年剛學漢話地腔調,只是更加柔和一些。
曹順著聲音忘去,就見魏信身後跟著一位金碧眼地少女。那少女穿著漢人服侍,規規矩矩地行著萬福。
雖說京城也有洋人,但是都是傳教士,像這樣一個白種少女站在眼前,倒是真養眼得緊。
不過,曹還是立時收回目光,看著魏信道:“五郎,這位是?”
魏信笑著說道:“公子,我娶媳婦了,公子的紅包可不能少。”說著指了指那少女,道:“這就是小的上個月娶的媳婦艾達。原想著通稟父母后,在給公子來信的,不曾想……”說到最後,苦笑著搖搖頭。
初瑜原在雅間內,見丈夫跟人在門口說話,半晌沒進去,叫喜彩過來相問。
曹這才從震驚過緩過神來,對魏信道:“內子也在,五郎帶著嫂子,進來說話吧。”
魏信聽了,忙整整了袖領,牽了艾達的手。
鄭虎見了,對曹道:“大爺,剛才馬車已經套了,這回……”
“先讓大家夥吃茶去吧,等會日頭小些再說。”曹吩咐著,帶著魏信夫婦進了屋子。
初瑜在屋子裡已經聽了大概,對於江寧魏五郎也早聽丈夫提及。饒是如此,見了金碧眼地艾達,也是意外得緊。侍立在旁的喜煙,已經是驚訝不已,忙用帕子捂了嘴巴。
“小的魏信攜內子艾達,見過大奶奶,給大奶奶請安。”魏信已經是躬身見禮。
初瑜起身,道:“魏五爺不必多禮,早聽爺念叨過五爺,沒想到今日得見。”說話間,看了看艾達,已經從前襟解下帶著地蜜蠟香串,雙手遞送過去,道:“倉促之下,也沒有預備什麽見裡禮。若是艾達妹妹不嫌棄粗鄙,就拿去把玩吧。”
艾達看了看手串,瞅了瞅魏信,見他點頭,才收了手串,低聲道:“謝謝。”
“坐下說話吧,這是才下船?”曹招呼著眾人落座,又吩咐人上茶。
“嗯,還想著直接進城,以為要到熱河才能見到公子,沒想到剛好在外頭瞧見老虎,才曉得公子已經回京。”魏信拉著艾達坐了,才笑著回道。
“這到了飯時了,要不就就叫幾個菜,你們先用了再說。”曹說道。
“那到不用,頭下船時,吃了熏肉與點心,眼下也不餓。
瞧著外頭的馬車已經套上了,要是咱們就邊走邊說。”魏信笑著說道:“不過得使人再雇輛馬車,這次出來,除了銀錢與兩個長隨,什麽也沒帶。還想著等進了城,到韓姑娘打理的鋪子裡淘些體己,來才在小公子、小小姐們耍。”
“前年使人送來的東西還有不少呢,也不是外人,不用講那些個虛禮。”曹說道:“馬車也不用尋了,剛才我們送外祖母過來,用得是家母地車,回去也空著,五嫂用正便宜。”
初瑜在旁聽了,笑著說道:“不用費事,就同我一輛車吧。剛好路上說話有個伴。”
艾達坐在魏信旁邊,見初瑜和藹,也露出笑容,瞅著初瑜,道:“你長得真好看,比廣州那邊的女人都長得好看。”
魏信見她說話失禮,忙低聲道:“不得無禮,大奶奶身份尊貴,是皇帝陛下的孫女,真正的貴族,不得失禮。”
“真正的貴族?”艾達聞言,不由肅然起敬,站起身來,重新給初瑜見過禮。
原來,外國人就愛講究個身份。艾達雖出身商賈,但是祖上也花了大錢,從葡萄牙國王手中買過爵位。
她祖父早年做了海盜,積攢了些銀錢後,定居在澳門做生意。
到她父親這一代,因不善經營,生意越來越蕭條。因經常到廣州那邊,所以同魏信也有些生意往來。
去年去呂宋做生意,趕上海風,沉了兩條貨船。艾達地父親差點破產,剛好魏信帶著兩個朋友去澳門,也光顧了一下故交家,邂逅了艾達。
魏信在廣州十來年,最不缺地就是銀子。
結果,他出手把艾達家償還了債務,也將艾達娶到手中。
艾達已經上了初瑜的馬車,曹與魏信兩個騎馬並行。
聽了艾達地來歷,曹不由失笑,道:“好一個魏五郎,趁火打劫這手,玩得漂亮。不是說
都信奉天主教麽?這洋老丈人沒要求你這個姑爺
魏信“哈哈”兩聲,道:“當初說來著,讓我信奉他們那個上帝。玉皇大帝我都不信,還信那個洋玩意兒。聽說信奉天主教,還有一條,只能娶一個老婆,那樣的話,我廣州那七位妾侍怎麽辦?我才沒慣著他們那個脾氣,愛嫁不嫁,要是嫁了,那七萬兩銀子,就是我地聘禮;要是不嫁,就將他們家剩下的那幾艘大船都抵給我充帳。結果,不還是乖乖地排姑娘嫁過來了。”
說到最後,帶著幾分得意,回頭瞅了瞅後頭地馬車,對曹道:“說句實在話,在廣州這些年,西洋的婆娘,小的不是沒沾過。有些商人帶著洋婆子也不少,也有主動想給我做情人的。身子那股味兒,熏人。我稀罕艾達,就是因為她身上沒那股洋人的臊味,要不然也不會舍得七萬兩娶媳婦。這些銀子,就是捏個金人也出來了。”
曹聽了點頭,道:“是個美人胎子,跟畫上的似地,你也到了娶媳婦的歲數。你大哥上次來信,還叫我好好勸你早日成親。”
魏信猶豫了一下,問道:“大公子,你不覺得艾達醜?我原是想帶她回去給爹娘一個驚喜,卻是有‘驚’無喜,將我娘嚇病了不說,老爹也拿著掃把,將我趕出來,說不休了這個鬼媳婦,就不讓進家門。”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曹聽他語調中露出失落之色,勸道:“總要給二老一段時日適應。你要是尋個東洋人、南洋人還好,起碼還是黑頭、黑眼睛地。這西洋人同咱們相貌有異,來內地的又少,大家看了,不習慣也不算稀奇。”
魏信本是豁達之人,說完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轉了話道:“公子瞧著艾達如何,像不像鼻煙壺上的西洋仕女。當初我就是瞧著她像,才一眼就迷住的?”
“嗯,有點那個意思。要是換上西洋裙子,就更像了。”曹點點頭。道:“你這輩子倒是值了,東洋、南洋、西洋女人都讓你收集花瓶似地,都擺家裡了。”
魏信挑了挑眉,道:“艾達還有個妹子,今年才十四,還沒有說人家,要不然我給公子保個媒?”
曹聽了,忙擺手,道:“算了,可不敢勞五郎大駕。這豔福還是留給別人吧……”
“沒看出來,公子還是個專情的,早年誰十來歲就惦記著到秦淮河上見世面來著……”魏信壓低了音量,笑著打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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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府,蘭院,上房。
曹頤坐在炕邊,一邊搖著搖車,一邊跟李氏說話:“聽說外祖母要回南邊去,還以為得幾日功夫,沒想到今兒就動身了。”
“惦記著大老太太,火急火燎的。前兒就想動身,我好說歹說才多留了兩日。”李氏說著,臉上露出悵然之色。
曹頤放下搖車,拉了李氏的手,道:“母親不必太傷懷,等什麽時候大老太太那邊身子好些,再接外祖母來京就是。”
李氏笑著點點頭,摸了摸她的鬢角,道:“聽說親家太太的病好了,謝天謝地。就算你年輕,也經不起這熬啊。百善孝為,當媳婦地是當好生侍候婆婆,但是也要顧惜自己個兒身子,要不然叫我們跟著操心,孝也是不孝了。叫人送過去的人參,可都用了。現下不愛惜身子,往後有你後悔地那天。”
曹頤伸手摟住李氏的胳膊,依在她身上,道:“還是母親疼女兒。整日裡忙來忙去地,想起沒出閣的日子,真是在蜜罐裡了。”
李氏拍了拍她地肩,道:“傻孩子,女兒家大了,都要當人家媳婦的,誰不是這樣熬過來的。親家太太和氣,姑爺又是個脾氣好的,這日子過得已經比別人家順心得多。等明年出了孝,再添個小阿哥,給壽兒多伴,就更如意了。往後就看著孩子一點點長大娶媳婦了。”
聽到“娶媳婦”,曹頤想起一事,猶豫了一下,開口問道:“母親,聽說二太太相看了將軍府的雲格格?宗室格格,多被慣得沒樣子。四弟性子斯文,還是挑個柔順懂事的的姑娘,才是正配。”
李氏聽了,歎了口氣,道:“誰說不是。我之前跟著去看過,瞅著就是略顯瘦些,看不出其他毛病。但是雲格格才及,兄嫂就這般著急嫁妹子,也讓人心裡不放心。只是二太太的性子,你是曉得的,認死理,哪裡是能聽勸的。前兒已經下了小定,如今開始張羅著過大定的日子了。”
曹頤聽了,也只能跟著皺眉。
實是信不著兆佳氏挑媳婦的眼光,曹碩的媳婦天慧就是兆佳氏自己挑的,結果如何?
女兒難得回來一趟,李氏不忍她為娘家的事操心,拍了拍她的手,道:“姻緣天注定,往後如何,都是各人的緣法。老四性子雖綿些,但是為人本份、心腸又好,當是個有福氣的。”
曹頤笑著點點頭,同李氏說起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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