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駕二月十八巡幸畿甸,自暢春園啟行。
內務府這邊,也已定下日子,內務府總管曹二月十五出京,往熱河負責修繕行宮之事。內務府隨行屬官中,有營造司主事董長海,奉宸院員外郎曲峰,還有本堂的郎中伊都立。
按照計劃,聖駕到抵熱河前,曹將率內務府眾人,負責行宮修繕等事務;聖駕到抵熱河後,曹將隨扈禦前。
算算日子,卻是要九月底才能回京。
雖說帶初瑜出京之事,在宗人府那邊已經報備,禦前也打了招呼,但是畢竟是“出差”,帶著的隨從,也不好太多。
智然要求佛,見見黃教大師的風范;蔣堅為幕僚,自是要跟隨幕主;李衛打著同蔣堅學幕的名義,也是要跟去的。魏黑、鄭虎、小滿等人不必說,還有曹甲、曹乙等四人。
內宅中人,因要帶著天慧,所以天慧身邊的丫鬟要跟著。榕院兩位姨娘要照看妞妞,田氏要照看左成、左住兩個,都抽不開身。
曹與初瑜原是想邀紫晶同往,但是紫晶卻要照看天佑、恆生起居。
這樣一來,卻除了梧桐苑的丫鬟婆子外,就是幾個婆子媳婦子跟著。
饒是如此,男女都算上,也有數十人,十多輛大車,比多。
曹開始還覺得有些惹眼,尋思要不要分批行路。不過隨後一想,自己好歹也頂著和碩額駙的帽子好幾年,何必這個時候找不自在。畢竟是通稟康熙與內務府的,並不是私自攜眷出京。
曹能這般自在,其他的內務府屬官出京,卻只能帶長隨小廝了。
別人還受得,伊都立哪裡受得了這個?
但是年前他正為女人之事受貶,如今哪裡好明目張膽地再犯?
幸好熱河那邊,他父親生前也是常隨扈的。置辦過宅子。因此,內務府這邊定了行期,他便打妾楊氏帶著幾個婢女先行出京。/\
啟程日子臨近,初瑜卻有些不安起來。
畢竟要出門半年,別人還好說,天佑與恆生兄弟兩個還年幼,她這做娘的,心裡實放心不下。
因此,她便同曹商議。能不能天氣暖和了,讓天佑他們也過去,這樣紫晶、田氏與榕院兩位姨娘也能跟出去透透氣。
孩子們漸大了。曹也不想將他們圈在院子裡養。不過畢竟不是十裡八裡的距離,數百裡行程,對孩子們來說,實是辛苦了。所以。他也猶豫著,拿不定主意。
不知道是不是他太悲觀,他的心裡。原本有些忌諱兒畢竟對於曹家長房這一支來說,在長生落地之前。曹與天佑是唯二的血脈。
要是父子兩個出了閃失,對曹家長房是致命打擊。
有的時候。不是畏懼死亡,是放心不下活著地人。或許會被譏笑為膽小鬼。但是保全自身,不死在父母親身前。也是一種孝道。
有了長生後,這種忌諱就少了許多。
曹雖不是信奉什麽“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種教條之人,但是想著兒孫對父母親的意義,心裡也頗有負擔。
七阿哥聽說女兒、女婿要往熱河小住,便使人將曹叫去淳郡王府,問了他們熱河住處安置的情形。
曹家在熱河沒有私宅,七阿哥是曉得的,所以他吩咐曹住淳王府的園子。
雖不曉得今年往熱河隨扈的名單,有沒有自己個兒,但是七阿哥還是希望女兒、女婿住得舒坦些。再說,就算他隨扈,那邊的園子也住得下。
親長好意,曹自是沒有拒絕的道理。
就算他們夫婦兩個,到了熱河,便能尋到合心的宅子,但是收拾入住也要些時日,暫住王府花園正是便宜。
這一番折騰下來,曹倒是對京城生出幾分留戀來,好像有些舍不得走了。是家,萬事方便。
不過想著京城地鬱悶日子,曹還是期待出門透透氣的,要不然一年到頭來,腦子裡就想著陰謀詭計,人也變得陰狠無趣了。
自保是為了求生,學會適當的手段,也是為了能屹立不倒。但是要是人心扭曲了,整日裡不想著別地,眼裡只看到算計與陰謀,那人生還有什麽意義?
府裡有個真和尚智然加上居士蔣堅,曹的心境倒是越來越平和了。
對於當面斥責他、辱罵他之人,曹生不出怨氣。這個世上,除了父母,沒有誰有義務對你好。
既是入了社會,人與人之間,就有各種不同情緒與心情。被喜歡、被接受與被厭惡、被拒絕都是人之常情。
那些藏頭露尾、不敢露出真面目之人,曹心裡隻覺得可憐。
或許他們真實身份是人前的君子,儒雅可親,待人溫煦,但是私下裡卻是尖酸了些,弄出小動作,使些小手段,無事生非也好,聽風就是雨也好,汙蔑、詆毀別人人低為一堆狗屎,心裡才爽快些,卻不曉得,惡語傷人,先髒的是他們自己地嘴,再汙穢的是他們自己的心。
對於這些口出惡言、心懷惡意之人,曹則更是沒有什麽好在意地。這樣一來,卻是無欲則剛。
正如寒山與拾得的對話,“世間有人謗我、辱我、輕我、笑我、欺我、賤我,當如何處治乎?你且忍他、讓他、避他、耐他、由他、敬他、不要理他。再過幾年,你且看他”。
除了康熙與四阿哥這兩代帝王之外,其他人,曹也沒有可畏懼地。其實,這些日子,沒事的時候,他心裡也在琢磨,想個什麽法子限制皇權。
要是君王不能隨心所欲掌控臣子地生死榮辱,那才是和諧社會。
不過。/\卻是做夢一般。
如同做夢一般的,還有天佑與恆生小哥倆。
聽說父母要帶著妹妹出門地消息,小哥倆原還以為大家都有份,歡喜不已地來梧桐苑問詢。
曹與初瑜才用了晚飯,正說起給弘倬的賀禮。除了給新婦地金玉飾外,還給弘倬預備了一份厚厚的銀封。
雖說淳郡王府現下還沒有請封郡王長子,但是不管是府裡、還是府外,都已經將弘曙視為王府繼承人。弘倬同弘曙同母所出,卻只是等著分家。兄弟待遇天差地別。
雖說他脾氣躁些,但是性子單純。在初瑜的兩個同母弟中,同曹親近最晚。卻也最是讓人操心。少訓斥他,最嚴重的一次,還行了家法。動了鞭子。弘倬有次忍不住,離家出走,就躲到姐姐這邊來。
曹不缺錢。初瑜也不是小氣的,兩個人給弘倬預備禮。當然是實用又豐厚的。
見兒子們來請安,夫妻兩個止了先前的話。問起他們兄弟的功課來。
瞧著恆生支吾的樣子,不用說也曉得。他的《百家姓》還沒有進展。天佑那邊,也直說自己笨。會背的不多。
聽了這話,曹與初瑜對視一眼,卻是有些不解。
之前西席不只一次地誇過天佑聰敏,曹還沒什麽,曹寅卻是歡喜不已,直道長孫有乃祖風范。
小小年紀,天佑倒是曉得謙虛起來不成?
曹看著長子,尋思兒子為何這般作答,是夫子言傳身教,還是學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了。
恆生已經漲紅了臉,低聲道:“哥哥學問很好,夫子今兒還讚了哥哥,說哥哥複習完《三字經》、《千字文》,當學論語了!”
天佑說謊,曹想到此處,不由皺眉。
雖說人生在世上,沒有幾個沒說過謊地,但是年紀這丁點兒,就開始對父母親說謊,卻是當管教。\
察覺出他的不快,天佑有親的臉上,低下了頭,道:“兒子已同夫子說了,先不學《論語》,要再複習《百家姓》、《三字經》、《千字文》,以後再說《論語》。父親不是有言,做學問要扎實……”
瞧著他地小模樣,自己說起來都心虛。
曹倒是不怪他說謊了,而是怪他說謊都不會。畢竟清朝算不上是什麽文明社會,君子是不吃香的。
這樣想著,曹的眉頭皺得更緊。
莫非真是父子血脈是天敵,每次面對天佑與恆生時,曹的心情都不一樣。對於天佑,多是挑剔與不滿;對於恆生,卻是多是憐惜與寵溺。
想到此處,曹不由愕然。
莫非自己沒有拿恆生當親生兒子,所以才寬容許多。不應該啊?恆生是他親手接生,小時候又養在梧桐苑。
在他眼裡,恆生同天佑、天慧一樣,都是至親骨肉。
這個時候,曹想起自己小時候。父親對他,同對曹順、長生也是不相同。莫非,這就是身為長子所背負地長輩的期待?
見曹沉著臉,不說話,天佑已是露出幾分懼怕,不敢言聲。
恆生上前一步,道:“父親,哥哥是為了恆生,怕學得太快了,恆生跟不上。”說到最後,眼睛裡已經往下掉淚笨蛋,不會背書,拖了哥哥後麽,總會背的。”初瑜心疼兒子,忙拿了帕子,給恆生拭淚。
恆生哽咽著,天佑也顧不得怕父親了,湊到弟弟身邊哄道:“我早說了,我也不是這些天會地,早年祖父教過我,那些我早就會背,不算什麽本事。等你將這幾篇都學了,咱們一起學,誰快誰慢,還說不好。你還沒比,怎麽就投降了。小心叫左成笑話。”
“姑姑也教過我,我還是記不住。/\”恆生對天佑道:“我不同哥哥比,哥哥最聰明了。我力氣大,給哥哥提書箱。”
“哪有哥哥讓弟弟提書箱的,要是沒人提,也是我提才是。”天佑笑著說。
小哥倆倒是真有幾分“兄友弟恭”地模樣,初瑜摸了摸天佑的頭,又摸了摸恆生道:“好孩子,你們都是好孩子。功課不著急。學得慢,咱就慢點學。”
這些話,卻是曹也想對他們兄弟兩個說地。畢竟他們這樣的家庭。並不需要子弟走科舉之路,光耀門楣。
讀書識字,隻當孩子們修身養性、增加見聞之用。
只是這些話初瑜既已經說出口,曹這邊也不用重複二遍。
初瑜還在想怎麽開口同兒們明天離京之事。天佑已經仰著小臉,問道:“父親大人,母親大人。要是咱們出門,那夫子怎麽辦?夫子整天板著臉。就給我們說書時,才好些。”
初瑜一時語塞。看了丈夫一眼,才道:“天佑啊。學習是不能停下來地。你看你四叔、五叔,還有你的幾個小舅舅。不是都要讀書麽?你父親是要出去當差,母親過去侍奉你父親。你妹妹還小,不用讀書,所以帶著你妹妹去。你同幾個弟弟,還要留在家裡讀書。”
天佑與恆生頗為意外,天佑想了想,小心問道:“母親,那什麽時候回來,要待幾日?三日,還是五日?”
恆生則是皺著小臉,走到曹身邊,牽了曹地衣襟,眼睛裡帶了幾分祈求。
他同天佑還不同,到了曹家後,就養在初瑜身邊,對於父母地依賴比哥哥要深。
曹看著兒子的模樣,倒是有幾分不忍,開口問道:“你們兩個,也想跟著去?”
天佑與恆生兩個聽了,使勁點著小腦袋瓜子。
曹稍加思慮,道:“明天不行,天還冷,祖父、祖母身邊,也需要你們代替我們請安盡孝。等到了四月,你們還想去的話,再使人送你們過去。”
“四月……”恆生已經掰有些糊塗,低聲對天佑道:“哥,那是幾日後?日子久不久,想父親母親怎辦?想妹妹了怎辦?”
“嗯,最快一個月零幾日,最慢要兩個月。”天佑心裡盤算著日子,回道。
見丈夫松口,初瑜心裡歡喜。不過想到孩子們過去,紫晶、田氏、憐秋姊妹都過去的話,那府裡就剩下曹寅老兩口了,她不免又帶著幾分擔心。
會不會府裡太冷清了,要是今年公公婆婆也能隨扈就好了。這樣闔家熱河避暑,既是見了熱鬧,也能在一塊,省得兩處掛心。
雖說父母就要出遠門,但是天佑與恆生畢竟還小,還不懂得離別之苦。隻曉得雖不能跟父母出門,但是過些日子就可以去找父母了,小哥倆也挺滿足,倚在父親身邊,問起蒙古與草原的故事。
是不是滿草甸子的大馬,那邊都吃奶餑餑什麽的。
天慧飯後原是被抱到東屋小憩的,這時也醒了,被抱了過來。曉得哥哥們來了,她臉上也笑嘻嘻的,坐在炕上,聽著大家說話。
這時,就聽見院子外頭傳來“蹬蹬”地腳步聲。
“嫂子,哥哥在不在屋?”是曹頌在廊下問話聲音,滿是歡快。
“二弟來了,進吧!你哥哥在呢!”初瑜回道。,曹頌立時說道:“哥,嫂子,大喜!大喜!”說話間,眉飛色舞,嘴角要咧到耳根似地。
初瑜與曹還在等他下句,他卻閉口不提,臉上帶著幾分得意,“嘿嘿”笑著,問道:“哥哥,嫂子,你們猜猜,是什麽喜事?”
雖說西北戰事沒什麽進展,但是曹頌去年也跑了一次軍前。
“要調……升職麽?”曹原想問是不是要調內班侍
雖說同為宮廷侍衛,但是內班侍衛與外班侍衛卻是天差地別。外班侍衛,真就是守宮廷大門的,見得到皇上,也沒機會說得上話。內班侍衛,又叫乾清宮侍衛、禦前侍衛,真是天子近臣。三等熬一等容易,一等外放就是都統、副都統。
曹頌卻是因身體有殘缺,從內班侍衛裡調出來,也沒有資格再調入內班。
須臾之間,人生已經是兩樣。
卻是不曉得,當有一日他對靜惠的戀情消退,會不會後悔為了一個女子毀了自己地大好前程?
曹頌搖頭,又轉向初瑜:“嫂子呢,嫂子猜猜看?”
雖說曹說春兒之事是誤會,但是還有個紫蘭在,莫不是納妾?
不能啊,曹碩的喪期未過。雖說弟弟的孝期,夫妻不用分居,生孩子……
想到“生孩子”三字,初睜大了眼睛,道:“二弟,可是弟妹有喜了?”
曹頌咧著大嘴,使勁點點頭,笑著道:“嗯, 剛已經報稟大伯與伯娘了,現下哥哥嫂子也曉得了,呵呵,該給你們的大侄子預備紅包了。”
“恭喜,要當爹了,往後再也不是孩子了。”曹心裡也替曹頌高興,拍了拍他地肩膀道:“好生待弟妹,好好過日子。”
不管曹頌與靜惠感情多好,他畢竟是二房長子,身上背負繁衍子孫的重任。要是靜惠的肚子沒動靜,兆佳氏那邊也不會消停。
曹頌抓抓後腦杓,猶豫了一下,說道:“瞧著那丫頭好像挺辛苦地,還想請嫂子幫著照看幾日。嫂子要出門了,那弟弟能不能央求央求紫晶姐姐幫襯幫襯?我們太太那邊,實不讓人放心……”
見他露出心虛的模樣,曹有些稀奇:“又怎麽了?弟妹既有喜,二太太高興還來不及,還能為難你們不成?”
曹頌訕笑了兩聲,道:“送走太醫,我就叫紫蘭回太太院子了。母親是嗔靜惠肚子沒動靜,才要往這邊塞丫頭,這回卻是用不上了……”
熱河地故事開始,拜求保底月票,幸福就是大家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