謬生輕輕牽著弟弟的手帶他去參觀庵裡的佛像。白淳剛開始嘴皮子就不停的動,他講他背過的多少首唐詩,掌握了多少個單詞,又從百科全書裡了解了多少尋常小朋友不知道的知識,可顯然謬生對此毫無興趣,只是一個勁兒給他指這菩薩說“瞧哪!弟弟。”白淳覺得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嚴重的傷害。
但他顯然是喜歡這個小姐姐的。
雪白的短發,雪白的眉毛,雪白的裙子,異於常人的灰藍色瞳孔以及粉色的肌膚。
他剛才不自覺的叫她小仙女,可此時兩隻柔軟溫暖的小手緊扣在一起,他才發現謬生更像一種溫順無害的小動物。
這個小動物會時不時回過頭來朝他羞澀的笑,糯糯地喚他“弟弟”。
他覺得整個身體都被幸福的喜悅充盈著,想到以後每一天都可以這樣和姐姐在一起,他便心情大好。
他終於回歸了小孩子模樣,他見謬生在佛像前虔誠的慘敗,於是他也乖乖的學樣跪在鋪墊上雙手合十,動作笨拙而可愛。他忘了那句“男兒膝下有黃金”。
當謬生領他去有孫悟空,豬八戒,唐三藏,沙悟淨佛像的廟子裡時,白淳幾乎尖叫出聲。
謬生看著白淳經過一座座佛像時張得越來越大的嘴巴,咯咯直笑。
“《西遊記》的動畫片,電視劇,連環畫我都看過,還頭一回見到這麽大的佛呢!”
“那都是什麽?”謬生滿臉疑惑的望著白淳。《西遊記》的動畫片,電視劇,連環畫她都沒看過,就數這些大大的佛她看了不下百遍。
白淳這下總算找到了優越感的源頭,洋洋得意的給謬生介紹起謬生從未見過的,他唾手可得的東西。
這下換謬生目瞪口呆了。
“好有趣的樣子!”謬生幾乎是兩眼放光的看著他。
“這都不算什麽,等明天我們回去了,我給你看更多好玩的東西!”白淳拍著小胸脯承諾道。
“回去?”
“對呀,我和媽媽就是來接你的呀!”
謬生眼裡的光黯淡了下去。她皺著眉頭像是在思考什麽,又想不出個所以然。
少頃,她認認真真的問了句:“師父也去麽?”
“她那麽老了,肯定走不動的。”白淳脫口而出。
白淳覺得他好像說錯了什麽,因為謬生後來不怎麽說話了。
除了他在一座佛像前跪下的時候,謬生突然“撲哧”一笑。
“哈哈,阿淳,你要生寶寶了,這是送子觀音呢!”
白淳像跪在了炭火上一下子跳了起來,臉“唰”地通紅。
當皎潔的月光剛好灑進法師們臥房院子的青石磚上時,謬生躡手躡腳來到小系房門外,試探的呼喚:“小系姐姐,你睡了麽?”
不一會兒,裡面傳來衣服摩擦的聲音,門“吱呀”一聲打開,露出小系睡眼朦朧的神情。女孩圓圓的頭頂隱隱約約覆蓋著一層青黑色。
小系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揉了揉眼睛,吐詞模糊:“怎麽了,又做噩夢要來挨著我睡是吧?”
謬生抬頭望著她,小系看不清她糾結在一起的白眉毛,但她看見了謬生眼裡閃爍的淚光。
像星光一樣。
她伸手摸了摸謬生的小腦袋,無奈的歎口氣:“唉,進來吧。”
謬生像往常一樣迅速脫下鞋子,鑽進被子睡在靠裡的一側,眼巴巴的看著隨後躺下的小系。
小系側過身去輕輕拍著謬生的後背:“說吧,
這次又是什麽妖魔鬼怪要吃你啦?” 謬生小腦袋搖的像撥浪鼓一樣,小系柔聲細語的安慰反而讓她哭得更厲害了:“姐姐,我不要離開你!”
小系想大概是白天和謬生說自己以後要離開洗塵庵,結果小丫頭舍不得自己,擔心得掉眼淚了,心裡一暖,笑著說:“不離開,不離開,姐姐不走啊。”
小系想,先這樣哄哄她,以後經常回來探望她就是。
“可是,媽媽明天就要帶我走了,師父不走,小系姐姐也不走,就只有謬生走,我······我好害怕。”謬生整個身體在被窩裡蜷縮成一團,哭咽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翁翁的。
小系的笑容在聽見“媽媽”兩個字時僵硬在臉上,她遲疑的問道:“媽媽?”
“嗯,還有弟弟也來了,他說等明天回家了會給我看很多好玩的東西,還有秦媽做的超級好吃的飯菜,不過秦媽是誰的媽媽我不知道,啊,他還提到了姐姐說過的遊樂園。我很想去,可是我更想和姐姐一起去,還有師父。我舍不得你們。”
小系沉默了半晌。
她突然很感謝這漆黑的夜晚,將她的自以為是牢牢包裹,將她的尷尬和慘白的面容隱瞞的完美無瑕。
甚至是她那時明顯不自然的安慰話語也被掩飾得多麽親切溫柔。
“傻丫頭,回家多麽好呀,姐姐會常來看你的。”
謬生是笑著入睡的,眼角還掛著淚珠兒。
她夢見自己坐在一個會飛的小房子的屋頂上,小房子帶她飛得好高好高, 她看見她的爸爸媽媽在月亮上朝她微笑著張開雙手。
衛叔柔在床榻上睜眼到天明。
在這個充滿白容恩氣息的房間裡,她睡不安穩。她反覆回想著李婆婆告訴她一系列有關白容恩的事,驚愕,同情,怨恨,各種矛盾的情緒充斥著她大腦。
“她寫遺書的時候我看見了,她沒有回避,我也沒有阻攔。我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要是你看見她平時怎麽折磨自己的,你也會覺得她乾脆死了好了。”
“有天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來跟我告別,朝我揚了揚她手裡的遺書說她去看看媽媽。那是我第一次見她笑,也是最後一次。”
“你別覺得我老太婆鐵石心腸,眼睜睜看著一大活人去死。這有什麽奇怪呢,對於活死人來說,真正駕鶴歸西倒是一種解脫。我兒子把我扔這還不就是讓我等死。”
“不過我覺得你們家人也還真是自私,這孩子要麽就別帶來,要麽就早點接走,偏偏要等大人老的老死的死,孩子童年也剩不了多少的時候硬生生把人接走。我看哪,就是假好心。”
“我說話難聽我知道。容恩和你一樣,都安靜的聽我嘮叨。誰知道你們是不是不愛搭理我呢?管他呢,不重要,都不重要了!”
“還有,我不喜歡你,你笑得太苦。”
衛叔柔想的是,
行義,
那女人已經死了,
你再也找不到她了,
所以,你會傷心,你會永遠悲傷的愧疚的懷念她,
所以,我怎能讓你知道她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