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變怪物痛苦嘶吼，聲音越來越弱，出血眼眶裡，已無絲毫人狀的目瞳看著曾經夥伴。

　　很快呆滯渙散下去，眼神中狂暴褪去現出平靜，解脫的血淚輕閃。

　　其中一個武士上前去，厚重軍靴踩踏昔日同袍側臉，從靴套裡抽出匕首，對準其太陽穴。

　　沉默刺動，武士一推切爆它腦顱，狼怪身軀抽動兩下沒了動靜，逐漸化成一片膿血。

　　兩武士立在屍血前，垂頭無言半晌，收好武器回到堂室內。

　　經過時，司馬師看了他們一眼，血紅瞳仁中狂怒，臉上卻無一絲表情。

　　兩人走到大兄席旁坐下，舉起酒壇狂飲起來，臉上有紅色眼淚流下。

　　王濬怎舌，這廝殺僵冷血腥，但又詭異的悲恐無奈。

　　“大兄……那屏風之後……”

　　“軍郎來之前，吾等與楊家邪魔惡鬥，不想盡中了虐咒……僵癲昏神，有的弟兄如你剛所見，則會慘烈妖變。”

　　大兄昂頭，戰車一樣高壯魁軀站起，握緊重劍前舉，對從醉中醒來眾武士說:

　　“吾眾個個關中豪武子弟，世守雄關衛聖安之東。現楊氏追邪異道、化惡獸，將危害關中無辜黎民，即便前戰再凶，吾等為護家園血脈絕無所退！”

　　眾人嘶聲呼應，高舉臂膀揮動。

　　群情振奮之後，大兄指揮武士們，小心翼翼準備向那巨屏風後前進。

　　司馬師沉吟一下，讓阿瑜王濬守著薛嬋跟住他們，自己快速縱至來處門外，到那灘狼化武士的屍血邊細察。

　　血液中，仿佛有什麽細微之物，在呈螺旋狀移動，幽藍的細小光點在其間跳動。

　　子元蹲下來，盯著那些幽微光芒，瞳仁感到一絲酥麻。

　　他起身來眼裡露沉思意，手入武服袋內，摸出妲己實驗藍血瓷瓶，指尖一推擰開了木蓋。

　　藍紫氣從瓶中逸出，他耳旁響起虛幻女音:

　　“急迫圖求破凡人界限，用邪而望進化成神，必被所詛;血為萬物之媒、輪回霸世之基，謹研究於人體法，才是正穩路徑。”

　　女聲清媚又隱邪，矛盾而獨特的魅惑。

　　幻音散去，瓶中一滴藍血落下，正落入那灘屍液裡。

　　奇異效果驀然發生，一朵暗血凝成的花朵，在藍血滴落處升起生展，片刻後長成手掌大小。

　　花瓣詭麗，散發死亡湮沒氣息，石街另一邊裡側，刺寒之氣從灰雪籠罩的黑暗中襲來。

　　子元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愈發沉靜的地底異雪，大到視線完全被遮蔽，街面磚石被皎灰蓋滿，黯黃街燈籠模糊成幾團光圈。

　　那株血花，很快開始枯萎，在燼雪飄落中溶化，消失於一片灰蒙裡。

　　司馬師目光沉靜，有所思悟。他輕呼出一口白汽，蓋上瓷瓶放回衣袋，轉頭進石堂去跟上阿瑜武士等一行人。

　　屏風後，只見堂內深處各角落，血肉模糊狼藉。碎骨斷節四散，牆壁上濺滿黑色血跡。

　　變異人狼與武士屍體，腰斬剁頭怖狀，激烈血鬥的余熱還殘存縈繞。

　　堂室盡頭的黑木門右側，拐角邊牆下，幾個人影倚靠頹坐。

　　幾個潼關武人，苟延殘喘呼吸粗濁，仍死死把著自己的巨型兵刃。

　　他們黑甲紅袍盡都撕裂，被傷口鮮血浸透。

　　大兄走過去到其身旁，只有一人活氣還好些，喉嚨處模糊黏爛，撕口裡發出嘎嘎嘶聲。

　　他呆滯絕望，腥紅的瞳孔，已在一點點放大。

　　武士們撿起這幾人散落的武器，圍成一圈低吟，唱誦關中秦風民歌，仿佛是此地自古以來，為犧牲兵士送行之哀律。

　　短暫儀式結束，大兄上去用巨劍割斷幾人喉嚨，並合上他們雙眼。

　　司馬師感到潼關眾的哀怒，到死去武士前默致亡禮。

　　粗糲的黑木大門後，曲折窄石巷直通城中深處，子元他們四個隨著武人們行進。

　　頭頂地穹之上，雪霧仍飄飛濃灑，四周視野裡一切縹緲如燼。

　　“師郎，這雪裡竟能感到溫熱……”阿瑜輕聲對他說。

　　子元摸了摸身上積雪，雪花表面僅有一點微涼感，在掌心融化後，散化出溫暖的灰粒。

　　他們總共有二十幾人，在窄街雪漫裡走得緩慢，武士們身上那血紅毒詛似有緩解，每個人眼瞳在恢復明亮清透。

　　巷子逐漸向下傾斜，先秦之風的古老階梯出現，兩邊石壁房屋，本就暗微的燈火更加稀少。

　　再行了一段，兩旁街坊石屋消失，僅有光滑地下岩壁，幾步一現狼頭人怪的石雕火盆。

　　到達階梯深暗底部，雪勢絲毫不減，光亮極淡弱，幾伸手不見五指。

　　阿瑜輕偎在司馬師肩側，輕抖顫步，這裡灰雪變作冰寒，前面感到的隱蘊暖意似乎消失。

　　走在前頭的武士停下腳步，呼出大口白汽，挨靠在一起看著什麽，應是已到路盡之處。

　　階底一道青銅洞門，門沿上彎扭刻有細線圖形，司馬師挨過去看，再次是那雕成腦狀的紋路。

　　他和大兄，以及其他幾名壯碩武士，一齊按掌到門上發力，銅磨震響後沉重門扇打開。

　　跨入門後，灰茫大雪瞬時被擋在外，另有一股濕冷陰森，卻從前方黑暗撲面而來。

　　他們走了幾步後，腳下有細細摩擦之感，司馬師低頭看去，石板道上覆有一層薄黃。

　　他抹一點在手指上，堅硬並閃著暗光。

　　…………沙子?

　　隨著向下，洞道地面的黃沙漸厚，暗紅輕霧又飄漫起來。

　　過了半晌，走到一座無名石殿入口，可聞猛烈撞擊與古怪低語的聲響。

　　大兄背手對眾人示意，一齊低身潛伏向前，在殿內高大梁柱間無聲縱行。

　　只見於大殿中心，一圈儒者打扮的人，個個外披血紅氅衣，圍著一頭龐大黑影。

　　儒者們手持不同禮器和長杖，大聲吟念司馬師無法理解之語，同時各自用手中物撞擊那黑影。

　　黑影發出雄渾低吼，吃痛憤怒。它渾身綁著粗長鐵鏈，被栓在地上，不停猛力拍打地面揚起沙塵。

　　子元帶著王濬從左邊抄後，隱在殿中一道黑石碑後。

　　這時看清那黑影中怪物，全身灰白裸膚沒有皮毛，但同樣的狼首半人身。

　　它背上生著一排短棱角，尖耳細長雙目凶張，瞳孔中只有混濁眼白。

　　口中突出彎曲長牙，光禿顱頂上一圈灰銀硬毛。

　　巨怪腰間纏著一團，汙血斑斑黑布，軀身約摸有，兩三潼關武士壯漢疊合之高大。

　　怪物半跪著奮力暴起，試圖掙脫鐵鎖鏈，其猛烈蠻力，已把鏈在地面銅環上的鐵索，扥破將近一半。

　　阿瑜牽著薛嬋，過來蹲伏在他們倆背後，潼關眾在石殿另一邊匿身觀察。

　　薛嬋見到那畸怪，面上霎時飛起怒紅。